第二天,顾辞在学校见到秦念,她依旧笑得甜甜的,离得老远就给他打招呼。
她一副清风过境的豁达模样,顾辞想起她昨夜离开的背影,却无法相信她当真心无芥蒂。
上周五班会座位刚好做了调整,两人坐得比较远,若非有什么情况走动,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秦念一切照旧地和小姐妹团们放学回家,路经自家菜园的时候还顺手扯了一把葱花,打算晚上做饭的时候用。
奶奶上周末就回老家了,要在老家呆几天。妈妈做菜比较不拘小节,辅菜佐料加得很少,也不会特地准备。秦念喜欢葱花的香味,自备了,八成能排上用场。
高高兴兴跑上楼,没料想有人正坐在她家门前的楼梯口,单双手轮换地托着腮,翘首盼着她回来。
安置区的楼道不像别墅那样干净,甚至没有贴瓷砖,是暗色的水泥地。
顾辞把书包垫在地上,为了不弄脏衣服,坐姿很是讲究,高高端坐着,翘起优雅的二郎腿,百无聊赖地一晃一晃。
见着她,眼神骤亮,赶忙先发制人:“秦念,我能上你家蹭一顿饭吗?我家今晚没人做饭。”
秦念:“……”
你看我信吗?
甭管她信不信,顾辞打定主意要找机会和她说清楚。“误会”这种事不能拖,拖来拖去会成一团死结。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念也没法拒绝,拎着一把小葱,用钥匙开门:“恩,进来吧。”
推门一看,两人都傻了。
家里黑漆漆一片没有灯光,冷冷清清,看上去没有半个人影。
秦念趿拉着拖鞋踮脚打开客厅的灯,在沙发旁的矮几上找到一张妈妈留下的字条。
“公司有急事,今晚爸爸妈妈都赶不回来,宝贝自己在冰箱找点吃的,要记得早点睡,乖。”
秦念:“……”
乍看到这张字条,她下意识扫了一眼黑洞洞的房间,心里涌上几分慌乱害怕。
她还从没自己一个人在家过过夜。
所幸没眼色的顾辞凑过来看了一眼,及时打断她发散的情绪,惊诧:“你家也没人做饭了吗?那咱们今晚怎么办呢?“
秦念忍下心里的惶恐,把他按在沙发上:“饿不着你。我会做红烧牛肉面,你要吃煮的还是泡的?\"
吃方便面?
顾辞仰着脑袋,借着灯光打量她瘦弱的小身板,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多还留着婴儿肥,五官不算惊艳,至多中偏上,好在气质清新自然,杏仁一样漂亮的眼为那张脸点上了灵魂。
顾辞还不会欣赏女孩,只是这么一眼瞧过去,觉得她可太瘦了,一点肉全长那小圆脸上了,按着他肩膀的胳膊也没多少力道,莫名给他品砸出了小姑娘有点儿营养不良的体会。
心想,早知道这样,他就不给保姆和厨师们放假了。
今天爷爷奶奶都去了外地,顾宴也回去上学了,做戏做足套是他的原则,他家这会儿确实是没人的。
小学生晚上就吃速食食品没营养,顾辞觉得实在不好,没营养小姑娘怎么长高长壮?
捋了一把袖子,自告奋勇:“泡的吧,简单一些。你家有蛋吗?我给你加个煎蛋。”
秦念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绝活。
她怕油,也掌控不好煎蛋的火候,自己一个人还无所谓,当着他面就拿不出手了:“有的有的,我给你拿。”
秦念给顾辞布了个矮凳子,又把奶奶用的围兜和袖套给他穿上,免得弄脏校服。
末了躲远些,在后背紧紧盯着顾辞。
看着他站在小凳子上,穿着超大的奶奶围兜,生疏地开火,倒油,打蛋,翻面,起锅。动作是不协调了一些,但有条不紊,整体控住了场面。
她昨天闷头想了半夜,好不容易给人在心里立好寡情冷言,我行我素小少爷的人设,顷刻之间在眼前崩塌了。
心里想,顾辞难不成真是双面人?
为什么她看到的,和顾宴说的那个人,相差如此之大呢?
两分钟后。
秦念看到碗里两片漂亮的糖心鸡蛋,简直惊了:“你还真会?”
顾辞从矮凳子上跳下来,过长的围兜顿时拖到地上,他面上不显,嘴角眉梢却略略扬了一个骄傲的弧度出来:“看保姆做过几次。”
成果出来了,秦念不再吝啬真心实意的彩虹屁,对着顾辞使劲的吹:“看几次也能学会吗?你可太聪明了,真是天才!”
面上盖了蛋,再撒上新鲜的葱花,这一餐似乎没那么寒酸了。
秦念晃着腿儿,吃着香香的荷包蛋,暂时忘记了被父母独自留在家的慌乱。
吃了饭,两人一起和谐地洗了各自的碗。
顾辞说要在她家写作业,秦念想想自己一个人在家,巴不得他多留一会,好心地把带台灯的书桌让给他,自己趴在小案几上写。
秦念写作业一贯很专心,脑袋一低,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今天写着写着,对面“咔嚓咔嚓”的声音断断续续响个没完,声响不大,但是太脆太水了。
秦念纳罕地一抬头,顾辞正悠哉地靠坐在沙发上吃苹果,目光所聚之处,沙发扶手上摆着一本厚厚的书,摊开来,字排版地密密麻麻的,看着比普通教材的字小了很多。
秦念:“……”
他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作业写完了?”秦念看向他收拾整齐的书包,作业写完了就没理由再呆在这了吧?
顾辞从书里抬起眼说是,“我等你写完~”
学霸念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呢,昨夜顾宴哥哥八成是被抓包了,不然怎么今天顾辞上课的时候一反常态,老盯着她后脑勺看。
谈吧谈吧,反正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伸头一道,缩头也是一刀。
哪怕今天顾辞在她面前玩川剧变脸,她也能够淡定了。
于是又低头,老老实实先把作业写了。
她收拾好书包的时候,顾辞正端着切好了的第二个苹果,从厨房里走出来,大人一般的口吻:”咱念念写作业辛苦了~来吃个苹果吧,补充下营养。”
秦念直笑,心里想这人可真会来事。
她用牙签戳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谢谢。”
秦念的房间里垫了软垫一直没拆,两人盘着腿对坐在软垫上头,中间放着一盘苹果。
顾辞看着她吃,小小的嘴,吃起东西来腮边鼓鼓的,仓鼠一样,瞧着有意思极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秦念抽空回:“你说。”
顾辞托着下巴,有点儿出神似的:“顾宴昨天晚上跟你说我坏话了吧。”
秦念:“……”球太直,砸得人头晕眼花。
“他那糟老头子坏得很,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第13章 乖,叫哥哥
所以……接下来是分辨真假悟空的环节?
秦念不予表态,等待反方陈述论点。
顾辞似乎一下不知道从哪开口,犹豫片刻后,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秦念看出他开放的态度,想要同他开诚布公,又在涉及到自己的部分难免有些扭捏,委婉问:“他说你之前不肯交朋友……”
顾辞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喜欢和幼稚园的小孩交朋友吗?咋咋呼呼,动不动又哭又闹的那种?”
“……我可以偶尔带他们玩。”
“恩,我看之前的同学就这种感觉。但我没耐心,不想带他们玩。”
“……”
“后来爸爸跟我说,让我带幼稚园的小孩玩,才能拿回自己的玩具。我就只能对他们好点,配合他们一起玩了。”
秦念心梗,他打的这个比方让人很直观地了解了:他的心理年龄和同龄人有差距,产生了代沟。
还没来得及失落,顾辞冲她一笑:“你除外。”
秦念像见到阳光的向日葵,霍地抬起头。
心里滚烫着,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抠抠这个抠抠那个,眼神乱飘:”我怎么除外了?”
她想听两句好听的,安抚一下昨夜被伤到的内心,结果他笑吟吟就丢出了两个字:“你乖。”
我乖?
啥意思?
反正就是夸赞的意思吧。
秦念心满意足,不计前嫌,被简简单单完全哄好了:“那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和家人说呢?”好像多不好接触似的,连与家人都不沟通。
顾辞靠在墙边垂眸拨着地板上的软垫,说没为什么。
过了一会,又装作随意的样子撇撇嘴:“我说话没人会听,也没人在意,后来就不说了。”
可能因为他的表情,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沉寂,秦念感染到那份道不明的灰暗,莫名就无法深问下去了。
有关这点,他阐述得含糊,秦念却莫名有共鸣。
她的父母最近也这样,忙得昼夜颠倒,心思仿佛都不在家里。有时候坐在一起,你同他说话,他嘴上应着,神思却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让人很泄气。
再后来,想着不去打扰他们,也就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了,不知道顾辞是不是也是这样。
“我知道他们不会很快把我送回京都,我来了之后也没想走,只想把我的机器人要回来。直接闹是不成的,之前试过多次,只能按照爸爸要求去做。他说他生日宴人到不了,让我给他发一段生日宴的视频或者音频过去,也是一样的……”顾辞用牙签扎着苹果,一戳一个小洞,“这件事的始末对你解释起来很复杂,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怕你会多想,就没特地告知你,没想到顾宴会跑过去找你告密。”
同样的事情,从不同的角度阐述,所带来的体感差可能是巨大的。
秦念收到了一个正面的解释,心里远比想象要开心得多。
顺着顾辞的思路想想,感觉他的做法也没多大的毛病,很快便点着脑袋释然了:“原来如此~”
只是奇怪,顾宴和顾辞这对按理来说应该无比亲密的手足兄弟,关系微妙地有些疏远,至少不像寻常兄弟一般了解彼此。
她甚至偶尔能从日常相处中感受出,顾辞对顾宴有一种欲排斥又不排斥的矛盾情绪。
复又想到自己昨天和顾宴基本统一了战线,顿时讪讪:“顾宴哥哥也是担心你。”
他一抬眸,眼风幽幽扫过来:“你喜欢他?”
这个年龄段谈喜欢,自然是一点龌龊思想都没带的那种单纯的亲近之意。
秦念懵懂地点点头:“他不捉弄点心的话,人还是很好的。”顿了顿,呐呐补充,“他还会画画。”
这话一落,顾辞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不开心起来。
他抿嘴,酸溜溜地重重哼了声。
秦念不知道劝什么好,主动递了块苹果给他,冲他乖笑:“吃吗?”
顾辞端了两秒钟的架子,还是伸长脖子,张嘴吃下了苹果。
随着口齿之间苹果的清甜溢开,他的脸色也跟着缓和许多,瞥眼睨过来。
“你叫他哥哥,为什么不叫我?”
“……我们是同学。”
“可我比你大。”
“你怎么知道?”
顾辞慢条斯理戳了块苹果:“你是99年八月的,我五月,你说呢?“
秦念:“……”
他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乖,叫哥哥。”
“……”
秦念跟他眼对眼地看了一分钟,死活叫不出口。
内心有种强烈的错觉,这她要是喊出口了,日后肯定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干啦吧唧地转移话题:“天快黑了,你不回去的话,你奶奶不会担心你吗?”
顾辞顺从地朝窗户外看了眼。
窗外天色暗淡,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了,只在西方云端残余着暗红的光亮。云团厚重地挂在天上,沉甸甸的。
他家没人,早回晚回都是一样的,但总不能赖在别人家里。
顾辞拎着书包起身,走到门口,想了想道:“你把你家电话留给我一下吧。”
那时候手机还没有太流行,每家每户几乎都安装了座机,秦念没多想,随手撕了一张书签贴写好了号码递给他。
把人送下楼,秦念回屋后,独自面对空寂的房子,脸上笑容立马就垮了下来。
在门口蹉跎了一会,鼓起勇气跑过去把电视打开。倒不是为了偷看,而是她害怕家里黑沉沉的寂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得心跳加速。
秦念匆匆跑到厕所烧水洗漱,想着早点躺在床上了也许感觉会好些。
电视剧里的声响掩盖不住家里无人气的冷清,秦念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时不时回头往后看看,每一眼莫名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很奇怪,一旦在晚上落了单,处在封闭又寂静的环境里,人的脑子里就会重复播放器很早之前听说的各类鬼故事。
镜中梳妆的女鬼,马桶里伸出来的手,窗外的鬼脸,床下的背靠背。
不能再想了。
秦念打了个哆嗦,自己脸上拍了些凉水,擦完了迅速跑出厕所,浑似有人在后面追她。
经过客厅,忍了忍,最终还是舍不得电费,把电视机关了。
爬上床,把房门关好,开着小台灯,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地裹紧。
秦念从前都和奶奶睡,睡在侧卧。侧卧带阳台,空间大一些,可以看到悬挂的衣物,她害怕,就睡在的小书房带的单人床上。
这时候已经是夏天了,书房小,关上门屋子里不透风,被子里就更闷得厉害。
她满头大汗,闭着眼睛数着羊,渴望可以早点睡着了,一睁眼到明天,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越这么用力想着要睡,越是睡不着。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炸雷像是近在窗外,忽然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