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是个小画手——浴火小熊猫
时间:2019-10-24 08:42:30

  还好她早又准备,问女先儿们借了两根说书先生的醒木,抓起来一手一根像鼓棒一样啪啪啪往讲桌上一顿乱磕,大周人民被从未听过的动次打次节奏给惊住了,鸦雀无声。
  瑶光高声道:“既知今日是我来开坛做讲,为何不早来?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公平?听过讲堂中的人问的问题后,若谁还有问题,写下纸条劳人递上来,我会择言之有物者回答。”
  她话音一落,讲堂内外又轻声骚动了一阵,一位坐在第一排穿着画院学子青色斓衫的少年率先站起来发问:“韩道长,我是画院学子向白驹,我曾多次到明月道院求问,想拜您为师,可每次都被恶仆驱赶,圣人曰:有教无类,敢问道长,可是因为我是男子,就不愿收我为徒?这不公平啊!您怎么就知道我的才能天赋逊于您那几个女弟子呢?”
  瑶光差点笑喷。她看看这位一脸愤慨的少年,笑道:“向同学,敢问,画院中可有女画师?女学子?”
  向白驹哑然。
  瑶光温言道:“我自不知你天赋才能与我的弟子们相比如何,可若非当今圣上不拘一格,又蒙黄首座抬举,你又如何会知道我?如何会想要拜我为师?就如我刚才所说,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如果我现在问你,若我上疏请奏从此女子也可考取画院,请问,你做何感想?”
  这番话说完,讲堂内外嗡嗡一片,许多人交头接耳,还有人对向白驹指指点点。
  瑶光温和地鼓励他,“我无法收你为入室弟子,但只要我能来画院讲学,我的讲堂中必然会为你留一席之地。”她示意向白驹坐下,“下一位发问吧。”
  大周画院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堂下坐的原不止学子,还有不少画师,他们问的问题也有不少相当内行。
  瑶光一一作答,有时还会和发问者探讨,甚至是一同上台在画纸、泥灰板上示范。
  瑶光心中暗想,我得像卫夫人那样写一本理论书。
  卫夫人是谁呢?
  的同学们可能不熟,但卫夫人的一位学生大约全世界华人都知道,就是王羲之。
  卫夫人不仅留有《名姬帖》,还着有《笔阵图》,在其中归纳评价了书法理论,并提出许多自己的观点,这卷书,也成为学书法者必看的一本书。
  不知道卫夫人的同学也不必惭愧,韩瑶光要不是有定寻这个顶级私教,她也是个只知道《兰亭序》不知道卫夫人的不学无术的家伙。就连《兰亭序》,她都是听周董的歌才知道的。
  瑶光想到这儿,就拿出自己的速写本和炭笔,将对她有启发的问题一一记下来,准备回去后整理。
  她这举动是习惯成自然,但在许多画师学子眼中,触动却挺大——原来韩道长所说的“学无先后”“三人行必有我师”并非空谈,原来她真的是走到哪儿学到哪儿随身带着纸笔啊……
  也有人想,原来传闻说韩道长中炭毒后不仅失忆了还记性不好是真的……
  讲座结束后,瑶光又受黄首座楚胖子邀请去公款吃喝了。
  这一次,黄首座对瑶光真诚了许多,再次提出了要她来定期讲座的事。不像上次只是说说而已,还挺认真地想定下每旬一日呢。瑶光就问他,“首座,这都好说,我现住在郊外明月道院,快马进城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况且,来画院讲座这么荣耀的事,我哪天都有空!不过,您打算一次给我多少钱?”
  黄首座和楚胖子等皆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才觉出瑶光不是在开玩笑,黄首座略觉尴尬地捋捋胡子,楚胖子简直有些愠怒了,“玄玑兄,吾辈怎能贪图钱财?你也说了,来画院讲座,多么荣耀,怎么能提钱的事儿呢?”
  瑶光自斟自饮一杯,笑嘻嘻道:“笔墨车马,衣冠行头,哪一样不要钱?我又不像你们有薪俸,我只有一个虚衔。”她又饮一杯酒,拿起摺扇打开扇了扇风,右脚翘在左膝上,悠悠道,“雪砚斋主人已经给我下了帖子,这月十五日,我会到那里开讲,他卖门票,十两银子一个人,许我四成,我已然答应了。还有墨宝斋、十砚斋也都是差不多的价,已经安排上了!我在哪儿讲不是讲?黄老,到时,你画院的弟子还得花钱去呢!”
  老黄和楚胖子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老黄试探道:“玄玑贤弟,咱们画院的钱,可不是我和老楚的呀,我们就算想给你,还得写摺子递上去,最快也要折腾个十天半月,到时,你去了这些书画店讲谈,还卖什么门票,既堕了你的名气,也让我们画院怪没面子的,得便宜的还不是那几个老板?唉,你不知道他们,我跟你说啊,画师们的画由他们收了代卖,只得其价三成!若有画像的,克扣得更狠!那几个,都是油锅里炸的钱也要捞起来的奸商!”
  作好作歹,说了一通,最后老黄给瑶光报了个价:一次八十两银子。再加十两车马费。
  瑶光答应了。心里却道:这世道,老老实实挣钱太难了。
  但有了画院的人帮助,瑶光筹划出书的事就容易得多。她的绘画理论书并不是任何书坊都能印的,因为要放插画和图解,其中要涉及到对刻板工匠和印刷工匠技术水平要求很高的彩印、套印,和她跟老郡主从前印的那些通俗话本不是一回事。
  老黄还跟瑶光说定,书写出来之后,由他和楚胖子帮着校对,然后,书没下印之前画院就先定下一千册,当教材。
  瑶光立即说,那怎么好意思,哎呀,不如咱们三人联名吧!这书就算咱仨一起写的。你看,可不嘛!里面有你们提出的好多问题呢!
  黄楚两人见瑶光如此上道,都喜滋滋的,心说,人家韩玄玑就是不一样。人家哪怕失忆了,有些东西是胎里带来的。人家爹是谁?人家曾祖是谁?人家真失忆了么?呵呵,那么请问原端王妃现在在哪儿呢?怎么谁都不提了呢?
  当晚,瑶光带着弟子们去端王府拜见太妃,就歇在那里。
  瑶光在进来春晖园之前听紫翎说近日林家一位小姐和茜香国女王和太妃投缘,两人也在王府暂住,故而一进门就暗自打量。
  那两个女孩子都做大周贵女打扮,一起坐在太后下首,年长一些的那个见她进来就立起来,较小的那个一直稳稳坐着,瑶光便知道谁是谁了,见过太妃后先对那小姑娘行了个道家礼,“茜香国主安好。”
  那小姑娘双手合十在胸前行了个佛礼,微微一笑,“韩道长安好。”她雪肤花貌,肤色极白,高鼻深目,只是身量尚小,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但已然是个极美的美少女了。
  另一位姑娘自然是林绮。
  瑶光叫她的大弟子们上前拜见太妃和茜香国主。
  隆昌郡主太妃是见过的几次的,梁陈二人却只在瑶光信中听说过,此时一见,这二人虽然是小户女儿,然举止有度,谈吐不俗,太妃夸赞了一番之后给二人赐了珠花彩缎和御用的墨锭毛笔等物作表礼。
  国主年纪虽小,也给梁陈两人准备表礼,叫侍女奉上。
  瑶光再看茜香国主时,总觉得这女孩子有些面善。嗯……是不是和9012哪个爱豆小姐姐有点像啊?
  众人厮见过,隆昌郡主早就等不及要献宝了,赶快拿出她做的那些羊毛毡娃娃给大家看,在座的都是年轻姑娘,哪有不喜欢这些小玩意的,厅中一时莺声燕语,热闹极了。
  太妃拉着瑶光到内室说话,问了今日画院讲学之事,又说到端王在陇西的事,“说是六月才能回来。唉。”然后看看瑶光神色,笑道,“看来,你是已经知道了。”
  看到太妃一副“啊,你们小情侣谈恋爱就是这个样子”的样子,瑶光很想解释,阿姨,你误会了。
  不过,她也不直说,而是絮絮叨叨说她最近画了什么,明月道院的壁画真的超厉害的您什么时候看看啊!我在梨溪山自费办个人画展了哦!丰荣公主她们都在排队等我给她们画像哦!啊,对了,我还接了一个工程呢,给一个藏书楼画穹顶壁画,在凹面上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布拉布拉布拉。
  太妃微笑听着,听到穹顶没有一根梁柱的藏书楼,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东西好像谁跟我提起过。可我不懂木工、建房子的事,不记得了。哎,六郎就没跟你说点别的?他不是让白久天给你送信了吗?信里说什么了?”
  瑶光只好把端王那些信的内容说了说。
  太妃听着,几度皱眉,忍了几忍,最后勉强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心里有话,当着面也说不出来,何况是写信呢。”你看,连亲娘都没法替他说好话。
  瑶光回到明月道院后,依旧每日画画,教导弟子,每隔一日去近芳园一次,开始画穹顶壁画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那一日,瑶光正躺在梯台上画火神的手部细节,忽然听到有人拾阶而上,她还以为是仆婢来送水送汤呢,只叫道:“搁在楼梯边上就好,我画完了这只手再说。”
  说完她继续画画,但一直没听到下楼的声音,她这才停下笔,坐起来向下一看,只见一个高瘦男子站在梯台之下。
 
 
第130章 完工
  瑶光一看来的不是定寻是谁?
  他背着手站在二楼回廊上,仰头微笑。
  瑶光大喜“怎么你提前来了?”定寻原先和她说的是明天才来。
  梯台和穹顶之间距离只容她躺着时能举起手腕就能作画平时上下都只能匍匐她爬了两下定寻忙制止她,“你等着,我上来。”
  瑶光在女子中已经算是极高挑的了定寻比她还高了一头多,爬上梯台之后笨拙如一头毛毛虫瑶光嘻嘻笑了几声,主动一骨碌滚到他身边一手支头,侧卧着看他,另一只手捏着他腰间玉佩所悬流苏玩“我以为你明天才来呢。”
  定寻看着她笑了一会儿才说“等不及了。”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瑶光瞥见定寻右臂内侧似乎有一行小字忙抓住他手臂撸起袖子细看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还是她上次写的那几个字,惊讶道:“咦?怎么还在这儿呢?”
  她看看定寻,嘻嘻笑“难道……你这几天都没洗澡?让我闻闻你臭了没有!”说着将头脸拱到他怀中胸前乱蹭,两手拉着定寻手臂摩挲蹭了几下,她突然变色,扬头凝视着他,用右手拇指在那几个字上轻轻刮了刮,“你——你怎么?你怎么……”她犹自不信,又用力擦拭了几下,愣怔怔看着定寻。
  定寻当然不是几天没洗澡。他将瑶光搂在怀中轻笑道,一手轻轻抚摸她头顶绒绒的乱发,证实了她的猜测,“是纹刺上去的。”
  瑶光此时心中震撼难以形容。
  从前也不是没有中二病男孩子在手臂上纹stella向她宣誓效忠,可是——这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的大周啊!这个时代,可没有激光洗纹身术,纹上了,可就是一辈子,不然,为什么重犯要施以黥刑,刺配呢?这时代的水平,要是不小心发炎了可怎么办?
  何况,这纹身又是那么一句话,定寻又一向自持克己。
  瑶光不觉声音中带了点哽咽,埋怨道:“你怎么……你……”她鼻子一酸,“早知道我先练几次再写上去,字也好看些呀!这可怎么办?这一辈子都掉不了了……”她也说不清是因为现在觉得自己当日这几个字不够好看,还是觉着定寻此举太过鲁莽又或是为了什么别的,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定寻伸手为她拭泪,轻声道:“市坊中有碧水江汀新作《狐女传》,还配有隆昌郡主临摹的插图,我看了。”
  瑶光抬起头,“……什么?你看了?”定寻你今日一定要把自己的人设弄崩了是么?这又纹身又去看三俗读物的!
  定寻对她微笑,“当日情形如何,世间所知者,唯你我二人。我那天……我……”他叹口气,“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你当时的神色。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对不起你。可我并非——”
  他闭目摇一摇头,又轻笑道,“不管原因如何,总之,错都在我。是我伤了你。我一直对你歉疚。”
  瑶光吸吸鼻子,“你大可不必抱歉。那天……我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伤心。不然,你看我出去后不是立即找了一户人家躲雨喝姜汤了么?要是当真伤心欲绝,摧肝断肠,难道不该不计风雨在雨中狂奔么?”
  定寻轻轻笑了一声,“有些人伤心会在雨中狂奔,有些人则会写话本画插画,让这段伤心流传于后世,万人同感。”
  他一语说得瑶光笑了,她笑了一下,又流泪道,“那你也不用这样啊……你这么一个人,手臂上纹上这么一句话,让旁人瞧见了,岂非……”
  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太让人眼镜大跌?她用手背抹泪,“疼不疼啊?我听说手臂内侧刺青很疼的。”
  定寻垂首用鼻尖在她额前轻蹭,“现在茶楼酒肆说书,凡说到狐女求书生庇护,书生在雷劫降下后突然反悔,听客们无不拍案大骂书生薄幸寡义,所有人都对狐女感同身受,我也不例外啊……”他将右臂举在她眼前,眼眸中深情流露,“你看,我疼了这一次,自觉偿还了当日你所受疼痛之万一,还得你为我如此流泪怜惜,我赚大发了!”
  瑶光明知他这么说是想逗自己笑,可看到他手臂之侧那几个字,笑了一下又泪凝于睫。
  她转身趴在梯台上,细看他手臂,只见字迹边缘微微凸出肌肤,不知是这个时代的纹刺技术就是这样,还是伤口发炎造成的。
  她回想当日种种情景,心中百感交集,不由伸手在这行字之侧的血管上来回抚摸,又掉了几滴泪珠在那刺青上。
  瑶光看到那几滴泪刚好洒在“夜雨霖铃终不悔”的“夜”字上,忽然想到,纳兰容若原词正是“泪雨霖铃终不怨”,而这首词的第一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心中无来由地一阵惶惑,隐隐感到害怕,赶快伸手将落在定寻手臂上的泪珠擦掉,又抹掉自己脸上泪痕,搂着他颈项,趴在他肩上。
  定寻轻轻拍拍她后背,在她耳边说,“无论如何,我终不悔。”
  瑶光把他搂得紧紧的,“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叹息般说,“但愿,你我真能不悔。”
  定寻这次来,真的给瑶光带来了一把宝剑。
  这把剑配了乌沉沉的鲨鱼皮剑鞘,护手错金镂花,剑柄乌黑,不知是何物所做,非金非玉,摸起来有点像象牙,定寻说是极北之海有鲸头生独角,就是这角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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