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殿下,徐陵远昨夜带军偷袭秦军粮草成功,我军大部也从敌军右翼插入,歼灭秦军夺回上党只待时间。”徐贲单膝跪地,向楚徹高声禀报。
一年前秦国突然偷袭燕国易水河以南的上党郡,杀了郡守,将整个上党占为己有。燕王闻之拒不发兵,如今在燕国燕王与燕太子旗鼓相当,燕王恐与秦发生战事而削弱势力是以坐而观望。
燕太子则在听闻次日向上党郡发了一支精兵,围而不攻,整整围了大半年,秦兵在上党郡与燕军消耗不起,率先出击,燕秦一战在上党打响。
楚徹闻言点头,随后沉默不语的看向坐在一旁的公孙谋。
公孙谋将扳指带回手上,捋了捋胡须:“秦军水源在何处?”
“中山北部渭水是距离秦军最近的水道,但距我军远且有秦军重兵把守。再加之中山国弱,中山王不敢贸然出兵得罪秦国,短时间内想要拿下秦军水源很难。”徐贲话音刚落,便听营帐外有人求见。
人召进来后,原是宫中前来传旨的公公,楚徹瞧着那明黄圣旨,眯了眯眼睛。
那宫人先悄悄看了眼楚徹,随后清了清嗓子将圣旨打开宣读,营帐中的三人却都没有跪地接旨的举动。宫人似乎早习以为常,他将圣旨宣读完毕后,恭敬的躬身将圣旨送到楚徹身前的长案上:“奴家这便告退了。”他说完又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一时间营帐内陷入了寂静。
公孙谋率先开口:“殿下意下如何?”
楚徹瞧着摆在长案上的明黄圣旨,嘴角泛着冷笑,他的好叔叔借他身在战场之暇,私自替他与中山国王女订婚,还假传他言对其侮辱。中山如今虽依附燕王,但中山质子在他手中,中山对他不敢不敬亦不敢对抗,燕王此举,想来是欲挑拨中山与他反目,借中山之力打压。
“中山王女,竟甘自为妾?”楚徹笑了笑,嘲讽之意清晰可见。
公孙谋看出了楚徹的不屑,亦明白他心中对中山之恶,他捋着胡须不疾不徐的开口:“世人看中山王女,皆叹其貌,但在微臣看来,中山王女最识大局。她能舍下身段,气度与远见就绝非一般女子能比。”
“中山国虽弱,但地处关要,殿下纳了王女,又有中山太子在手,中山也不过是囊中之物。再者,我们与秦之战不宜久耗,应立即断其水源,迅速歼灭。殿下若是纳了王女,再向中山王提议出兵,想来中山王不会拒绝。”
公孙谋说完,拱手对楚徹道:“更何况,一国娇女,以妻娶之都不为过,况纳一妾耳?臣以为,此亲应结。”
楚徹这边点了头,中山与燕的亲事算是真正结下。所有人都以为万不可能结下的亲事,在夏初以燕太子随身的匕首为信物送至晋阳始,彻底定下。
“王女出嫁之日择在七月中,殿下可要派人去接?”公输谋见楚徹从军中回,想着中山嫁女之日渐近,出言询问。
楚徹脚步未顿,他直入营帐,解下战袍对公孙谋道:“区区一妾,先生不必太过在意。”
公孙谋闻此,未再出言,垂眸称是。
燕王万没想到中山王女能忍下此辱,应下婚事,连忙召了大臣商讨。后听闻楚徹对中山王女不甚重视,并未派人前往中山迎亲,有大臣提议,派燕王之子祁王前去接应中山王女至京都,以表燕王对中山之重视,与燕太子的傲慢不同,从而加以笼络。
明日便是启程离国之日,月色溶溶,姜苒站在庭院内,望着水中的姜花出神,听闻燕地苦寒生不出姜花,她既嫁燕国,想来日后是难见了。
今夜风凉,钟娘寻了云肩替姜苒披上,柔声劝道:“明日便要出嫁,公主早些安寝吧。”
她此嫁燕国只带了钟娘和平日侍奉在身侧的三个侍婢,她本以妾位嫁之,礼节上的媵妾之余便一应舍去,只她一人北上。父王和母后本就疼她,如今更觉亏欠,将她本就丰厚的嫁妆又足足填了一倍。姜苒没有拒绝,她身在燕地无依无靠,也唯有银两能替她周旋,更何况燕地还有长兄。
姜苒回头握住钟娘宽厚的手掌:“明日出嫁至燕地,我便不再是中山王女,只是燕太子的无名之妾,往后我们切要谨言慎行。我如今名为妾实为质,唯有先保全自身才能为母国与长兄筹谋。”
钟娘疼惜的望着姜苒,不住的点头:“奴婢记下了,会仔细叮嘱那三个小的。”
丁卯年七月十四,黄历言宜嫁娶、冠笄,祭祀。中山王宫从寅时起便一片繁忙至卯时中,钟娘唤了姜苒起身,换大襟右衽交领正红色深衣,长发高绾以垂珠金凤冠之。礼服繁复而厚重,所幸姜苒玲珑的身姿出挑,深衣层层叠叠的压下来,依旧腰如约素,绰约多姿。
姜苒从寝殿出至御门前,中山王、王后及百官皆至,燕国祁王率燕使臣从送亲官魏廖手中接过吉杖,吉时到,和亲的仪仗从御门出王宫中门,一路北上。
第3章
姜苒向中山王与钟王后拜别辞行,百官一路相送至王宫外,而魏廖作为送亲官,会一直随着姜苒至燕国。
仪仗出了中山王宫有百姓夹道相送,长亭送别,远远十里。透过马车的窗牖,总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丢进来,姜苒望着心头一暖。中山百姓闻王女为国家安危,下嫁于燕,心中感激,跟着王女仪仗一路相送直至京郊仍久久驻足不回。
一直跟在姜苒仪仗旁的燕祁王楚桓见了,不由得回头侧望,随之对身边魏廖感慨:“民心至此,是中山之福啊。”
魏廖闻言谦逊的笑道:“燕王以德治国,更是民心所向啊。”
楚桓听了只勾唇的笑了笑。
和亲队伍出了晋阳,一路向北,十日后到达中山边境下邳郡,魏廖包下紧临的两间酒楼,将姜苒与中山送亲军队和燕国迎亲使节分隔两处,并设有亲卫把守,无召任何人不可随意踏入。
魏廖的所做姜苒都看在眼里,这一路上他处处留心,无微不至,尽全力让她少受舟车之苦,不仅将送亲队伍管理的井然有序还将祁王与燕国使臣照顾的妥善细致。只是自那日潜池旁他言明心意起,便再未与她说过什么话,一切安排交代都由钟娘传达。
夜里下了雨,姜苒坐在抄手游廊旁,托着下巴呆望着从夜色流转的苍穹掉落下来的雨珠。风吹着雨丝滑入,打湿了她的衣角鬓边。
钟娘若是在旁定会唠叨着取了披风然后将姜苒劝回房内,只是这时不知钟娘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姜苒一个人坐了许久,也不见钟娘回。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些沉顿,听上去不像是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钟娘,姜苒闻声回头,几步之外,魏廖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手臂上搭着一件墨黑色的披风。
姜苒望着魏廖未动,只勾唇笑了笑:“魏哥哥。”
魏廖抬步向她走来,他先将伞立在一旁,随后打开披风从后裹住姜苒略娇小的身姿,他撑开伞,挡在姜苒身前,隔绝了飞溅进来的雨滴。
“明日就要出中山疆土了。”他开口了,一如往昔的温和。
姜苒闻言点头。
魏廖垂眸望着靠坐在廊边的姜苒,她素净的小脸上未施粉黛,长发未绾松散的垂在她身后,肩头墨黑色的披风,将她的小脸衬的愈发精致白嫩。
他看着她,眼底的不舍浓浓,他的声音犹如着阴雨朦胧的天,一样的低沉:“到了燕国,我便再不能护着你了。”
姜苒的眼眶一湿,她撇开头,不再去看魏廖。
魏廖俯下身,蹲在姜苒身前,他手中撑得伞将二人笼罩在阴影里,他拉起她的手:“你若点头,天涯海角,我定带你走。”
眸中的泪水再也容纳不住,一滴一滴打湿她的长睫滑落下来,她的身子随着她的泪水,不住颤抖。
魏廖伸手将姜苒揽在怀里,他怀抱中的温暖隔绝了外面寒冷的风雨,姜苒的头埋在魏廖的怀里,她的泪水将他胸前的衣襟打湿。
魏廖手中的伞跌落到地上,他双臂紧紧抱住姜苒:“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所,苒苒,别去燕国,让我带你走好不好?”
满腔的心绪在魏廖的怀中彻底迸发出来,对于燕国对于楚徹,姜苒深怀畏恨,她甚至不知道嫁与楚徹后,她要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给她带来无尽折辱与伤痛的人。
但是她不能点头,天下固然广大,她若隐姓埋名未必不能了此残生,但长兄不能,父王与母后不能,中山国更不能,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再次上演。
姜苒推开魏廖,她漂亮的眸子红肿着:“魏哥哥,中山需要我远嫁换来喘息之时,中山更需要你引领改革,变法图强。我既生为王女,享了常人无法享受的金尊玉贵,就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不顾父王母后,不顾中山国人。”
“魏哥哥,对不起,我不能与你走。”姜苒从廊前起身,快步进了屋内。
夜来雨疏风骤,魏廖留在原地,廊外的风雨好似姜苒的泪,将他的衣襟打湿浸透。
过了岭脉淮水便算彻底出了中山境地,从中山至燕,必要经过一段秦国飞地,秦川要塞。通过这里,便正式踏入燕国境地。由于此处管辖于秦国,无论是魏廖还是楚桓都格外重视,基本上日夜兼程,片刻不停。
姜苒与楚徹的婚事早已在诸国传开,众人讽刺中山之余也不禁对楚徹心生嫉妒,谁人不知中山王女仙姿玉貌,是闻名各国的美人,如此佳丽,竟被楚徹以妾纳之,确也可嫉可恨。
前年秦太子偷袭上党郡得逞,正春风得意,却不想被楚徹派兵包围了大半年,不堪耗财耗力之下,率先出城攻击,结果几仗下来损失惨重,如今又被断了粮道,上党一役岌岌可危。正逢中山与燕议亲,而若要北上成亲,必得经过秦川要塞,秦太子想着那娇滴滴的大美人,又想着上党一战被楚徹打的憋屈,不禁起了歪念。
姜苒从前未出过这样的远门,越往北走,姜苒眩晕的症状越厉害,行至秦川中时,姜苒彻底病倒,一连卧在榻上高烧了好几日。
魏廖看着心急如焚,四处寻医,楚桓见姜苒重病至此,也派了随从在侧帮忙,还修书一封前往燕宫,让派个太医南下救急。
姜苒在秦川耽误了五日,待她勉强能起身时,便催着魏廖上路。秦川要塞乃秦国飞地,一来她久留至此不甚安全,二来祁王虽未见不满,但其余燕使早已不甚耐烦,她不过是燕太子的妾室,耽搁太久,必遭非议。
但魏廖坚决不肯,又强留了姜苒休息两日,才缓缓上路。
眼看就要出了秦川要塞,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姜苒自进入秦川开始就隐隐担忧的心也稍稍放下,过了明日,她入燕境,应算暂时安全了。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和亲的队伍在夜里遭了埋伏,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将驿站围了个水泄不通。祁王带来的燕兵自然以护着祁王和燕使为主。中山护送的军队虽是精锐,但到底寡不敌众,几番强攻下来,魏廖不敌,一个疏忽,姜苒被秦兵劫走了。
姜苒被人用黑布蒙了眼睛,一路长长的颠簸,让她本就不适的身子几近虚脱,不知过了多久,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拿下时,恍惚间姜苒看见了一个色眯眯的眼神,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秦太子看着姜苒,看的眼睛几乎发直,世人诚不欺他,中山王女果真绝美。见姜苒被绑着,秦太子勃然大怒,立马亲自上前给姜苒解绑,只是解绑之时免不了动手动脚的不安分一番。
姜苒没想到,她还没遇见楚徹就先落入了另一个虎口。她努力的使自己冷静下来,对秦太子道:“太子殿下劫我,可有想过后果?”
秦太子闻言先眯了眯眼睛,随之毫不在意的笑道:“美人,楚徹既扬言纳你为妾,说明跟本未将你放在心上,你若等着他来救你,不如乖乖从了我,我定会疼你宠你的。”他说完打横抱起姜苒,就要向后殿走去。
姜苒挣扎无果,被秦太子扔在了床榻之上,他动作粗鲁,姜苒被摔的背后生疼,姜苒望着宽衣解带的秦太子,心中不忍生出苍凉之感,难道她命就至此吗?姜苒不信,她看着秦太子再次开口。
“秦国太子,就只会用强吗?”
美人玉面微嗔,目中的嘲讽之意清晰可见。男人天生的征服欲,让秦太子手中的动作停下,他瞧着姜苒,改了态度,放柔了语调:“美人,哥哥不用强也可,你若从我,我自会温柔待你。”
姜苒见秦太子停下了动作,面上转而一笑:“好啊。”
美人这一笑,笑的秦太子心慌意乱,他也顾不上挂在身上的衣服,向姜苒扑去。姜苒早料到秦太子会如此,她奋力躲开,让秦太子扑了个空。
秦太子显然有些狼狈,却还耐着性子,姜苒看着秦太子,故作嗔怪道:“我这一路被你劫来,吃了不少苦,如今身上一丝力气也无,你若许我好生休息,待我好了,自会从你。”
美人的声音酥到了骨子里,再加上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秦太子顿生怜香惜玉之情来,只是……
秦太子看着姜苒,面露冷色:“你不会是想戏弄我吧?”
“我现在人在你手中,哪里敢戏弄你?何况我本就恨那楚徹侮辱我,你若肯真心待我,我嫁与你又有何妨?”
秦太子听了,也生了几分相信,反正美人在他手中,已算是煮熟了的鸭子,他等上几日讨了美人欢心也无妨。
姜苒被秦军劫了的消息很快传到楚徹耳中,面前摆着两条路,第一姜苒被劫,他可以立马修书至中山国,让中山王派兵进攻秦军水源驻军,他再派兵南下,南北夹击,秦兵必败,只是若是如此,姜苒只怕是凶多吉少。第二则是他挥兵强攻上党,以最快的速度救下姜苒,或许能保全她,只是如此他会折兵损将,损失不小。
楚徹思索了片刻,随后唤人拟信送往中山国。姜苒对他,不过可有可无的棋子,抵不上他的精兵猛将。
第4章
秦太子留了两个侍婢照顾姜苒,这两个侍婢皆生的壮硕高大,看似照顾实为监视,姜苒瞧着,她莫说逃过这里的重重守卫,就是单单这两个侍婢她都敌不过。
看样子秦太子这几日应是不会动她,但是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哪日秦太子若是不听她周旋之言,用起强来,到头来她还是难逃。
姜苒看着两个侍婢,故作顺服,主动让她们备了水沐浴还传了膳食,她必得养足精神,不然哪日得了机会她连逃出去的体力都没有。
秦太子听闻姜苒照常沐浴用膳,以为她当真顺从,心中有了底,倒也不急了。毕竟一国王女,性子刚烈,他若过于逼迫,惹得美人自尽可就不好玩了。
姜苒在秦太子这待了两天,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从未想过楚徹会派兵来救她,毕竟楚徹心中怀有对中山的恨恶,这一世她们更是连面也未曾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