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绸缎被子配着绿色的床单,这倒算了,偏偏这床单上面还绣着粉红色的牡丹花。苍穹灯明明白色最是好看,却在这家被涂上了花花绿绿的斑点,舒婵看着嘴角抽搐,这时再看见墙壁上挂着的普通的木质弓箭时,便觉得格外好看。
她忍着没拿弓,毕竟是别人家,只是盯着瞧:鉴于之前在蜀州杨柳村时,经常带着池玉上山打猎,对于弓箭一道有点见识,因此知道面前这一把,虽说是木质的,却是难得的好弓。
正巧宅内婢女送了糕点过来,见她瞧着弓,便殷勤笑道:“姑娘若喜欢,尽可试试。”
舒婵讪讪然:“不必了,我只是看看。”
那婢女捂嘴笑道:“姑娘可不必拘谨,我家主人既然将弓箭挂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客人消遣时光的。”
舒婵这才放心,两眼放光将弓箭间取下来,做了个射箭的姿势,甚觉满意:自她醒来,叔父叔母将她看作是个易碎的泥娃娃,除了书本什么都不让碰,后来跟着舒老夫人上京,不是马车就是船,一直没机会碰过弓箭。
此时又进来一个婢女,见她心喜,十分热情道:“东厢便有内设的练武堂,姑娘如闲着没事,尽可过去玩玩,这宅子如今只住了姑娘一家,也无外人,不用避嫌。”
舒婵听的心里痒痒,却因昨日刚犯了事,不敢再私自行动,于是摇摇头,道:“还是算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满心遗憾,正巧荷藕进来,便行了礼退了下去,舒婵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京都人民也忒热情了,盛情难却,却了心虚啊。
且她心里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初到陌生地方到底不安心,还是小心为上。
谁知到了晚间,吃了晚食,舒老夫人却喊住她道:“如今天色还早,你若真喜欢射箭,尽可过去试试,不妨事的。”
——孙女实在太静了,要是喜欢射箭,也是极好的。
且她已然打听了清楚,这家主人是大理寺卿齐刘海,他家夫人,正是舒老夫人拐着弯的表姐,两人在云州便是闺阁姐妹,即使多年未见,却还依旧走着亲,逢年过节的礼物都还未断过。
于是十分放心:“让林妈妈跟着你去,玩一刻钟便回来休息。”
舒婵不好意思的点头,扭头发现先头那两个婢女朝她眨眼睛,便知道这事儿是她们两个说出去的。
舒婵跟着两人去了不远处的东厢——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相当于庭院的对面,老太太住的西厢,正好能看见练武堂,怪道能放心。
她握着弓箭瞄准靶心,连射好几把,正射的高兴呢,突然见靶子后面出现一个白衣青年,而她手中箭已出弓,林妈妈和两个丫头也吓住了,惊呼出声,却已然来不及,舒婵见人直直的倒了下去,被竹帘挡住了身影。
她快步走了过去,撩开竹帘,差点吓晕:只见地上的人不仅肩上中了一箭,脸上还戴着一个面具!
第11章 落崖
直到一个时辰后,舒婵都没反应过来。
倒不是说她误射了人的事,也不是被面具少年吓着之事,而是——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参天大树密布,老鸦蝉鸣不断的深山沟壑,再看看自己所处的小草丛,着实有些懵逼。
一个时辰前,她还兴致冲冲的拉弓射箭,就算是射中了一个面具少年,却也还是理直气壮的很:喵个几,这要不是真射中了肩膀还流了血,简直就像碰瓷一样!
谁会好生生的往靶子后头走?且那么多靶子,怎就偏往她这里撞呢?
这要不是智商太低太倒霉,就是□□的碰瓷!
——不管!反正这场事故,她要在舒老夫人面前争取宽大处理!
但这事还没等她弄明白一二呢,突然火光四起,齐宅西厢上空冒出滚滚浓烟,林妈妈一慌,顾不得舒婵就往西厢跑,生怕舒老夫人出个什么事情。
舒婵也着急,吩咐两个小丫头照顾倒霉的面具兄,急忙跟在林妈妈后头,谁知还没踏出屋子,外头就有利箭袭来,她一个侧身,后退了回去,转头发现两个丫头晕倒在地,练武堂里也出现了好几个黑衣人——
舒婵想到这里,猛然从小树丛里站起身,一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边慌张朝四周望:面具兄呢?
彼时她被黑衣人围住,正觉得自己今年流年不利,纠结于是去拜西天佛祖还是玉皇大帝时,面具兄从天而降,带着她冲出重重袭击,飞出院子,闯进后山,然后......走投无路,跳了崖。
——说句实在话,被迫跳崖的时候,舒婵还一处于懵懂状态:面具兄的出场方式如此拉风,应像个王者,谁知是个青铜,再带上她这个你丝毫没有战斗力的菜鸟,节节败退!
跳崖的时候,舒婵真正的体验到了一次身不由己的抛物线运动是如何完成的,许是这一切太过于刺激,这具身体承受不住,还没等她感受到大地的呼唤,便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醒来便孤身躺在这小草丛中。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烟笼霞光,舒婵扒开最近的一处灌木丛,果见穿着白色衣裳的面具兄背靠着一棵大树,正在昏迷。
而且——
舒婵情不自禁的擦擦口水,告诉自己要矜持:不是她色,也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老祖宗说的好,秀色确实是可餐!
只见那少年衣裳上身已是半裸半露,身材极好,纯白色的着装虽然染着一丝淤泥,却更加显得不染,虽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但下方露出的脖颈白皙秀颀,颇为好看。
就算是就着这脖颈,也能干下三大碗白米饭!
舒婵没去动他脸上的面具,秘密么,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试探性的探了探少年的脉搏,没发烧,只是呼吸有些急促——十分感谢当初没钱给池玉治病的她,死缠烂打跟镇上的大夫学了这一招摸脉技术,确定了没烧,她便放下了一半心,然后手便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看一看其他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但这样一来么,便有吃豆腐的嫌疑了——偏偏她刚刚确实有些六根不净,着实心虚。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睁开眼睛,喉咙低吼一声,跟个猛兽一样,翻身将她推到在地,自己后退数步。
舒婵:“…………”
皇天老爷在上,她虽有占便宜之心,却委实没这个胆子,此刻面具兄摆出这种良家妇女保卫贞操的架势,舒婵觉得若此时下起雪来,自己能跟窦娥姑娘有的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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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了。
——我怎能把她推开呢?
——她可有摔疼?
池玉后悔不已。
他之前一直都是在装晕,见人凑过来,是用了十分的力气压制自己,才克制住自己想将人揉进骨子里的欲*望,他推开她,也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的阿姐,真的回来了。
自从在客栈偶遇之后,他一步步将人诓骗进齐宅,暗地里时时刻刻盯着她,在她拿起弓箭的那一刻,他知道,上天终是眷顾他的。
但她虽然换了具身子,却想他的眼神和神情依旧没变——依旧把他当成弟弟。
——这怎么能行呢?
她重来一世,就该是他的妻。
池玉哆嗦着手——他抑制不住自己,太想去碰碰这个让他想了十年的人了——但又时刻的谨记着现在不能相认,若真想永久的在一起,必须徐徐图之。
将她与自己置于这深林中,让她以另外一种眼光去熟悉长大的他,成熟的他,便是第一步。
今日这衣裳,这配饰,甚至这姿势,都是他精心挑选和设计的。
相处十年,池玉最是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但这一幕在舒婵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她实在没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不是她嫌弃这位新上任的救命恩人,而是他这明明伤的是左手,右手一个劲的哆嗦干什么?
病痛转移了?
况且明明是她被推到在地,她还没来得及喊冤呢,他干嘛一副天大委屈的样子!
更何况,舒婵现在也想明白了。她这完全是受人殃及嘛。
黑衣人一定是来杀面具兄的!
舒婵瞟了一眼面具兄,对他现在这种柔柔弱弱,好像风一吹就要倒的形象完全好感清零,然后就忍不住吐槽起来。
不是她说,面具兄这穿的也忒风骚了,白色无暇的衣裳夺人眼目,这在逃亡过程中,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风骚靶子,就是刚刚带着她在马上狂奔时也没舍得把外面这件白色的披风摘下来。
——以为拍电视剧呢?
——光唯美去了!实用性呢!
舒婵现在算是知道了,男人么,还是要务实些好。
眼前这位面具兄,就不大行。
第12章 我洗白我自己
舒婵慢吞吞站起来,讪讪道:“……那你先休息会,我去找点食材。”
既然青铜同学现今弱不禁风,只能菜鸟去觅食了。
——到底是救命恩人,还不知将来要不要打交道,不能立刻撒手不管是不是,知恩图报这话,即使不走个心,也得走个胃啊。
舒婵对自己这主意颇觉满意:祭拜下对方的五脏六腑事小,化解现今两人这尴尬的局面事大,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也能顺便再打个牙祭。
实乃一石三鸟之计啊!
——她刚刚可看了,旁边可是青草池塘,鱼儿肥的很,许是崖底没人来,安全意识俱都不高,想来好捕的很。
她嘚瑟的向前一步:烤鱼么,那可是她的成名好菜。
当年杨柳村洪灾发时疫,什么都没了,就剩着些蠢鱼活蹦乱跳,是她率先去捉鱼吃,这才有人见她们姐弟吃了没事,跟着效仿,挺了好几日呢。
……
“你去哪里!”
——舒婵刚走一步,发觉袖子被面具兄抓住了,虽然看不清脸色,却也能知道他现在极度不安,且对方的手越抓越紧……
舒婵:“……”
深呼吸!这双手好看!好看的紧!控制!这是救命恩人!
她扭了扭手腕,道:“就那小池塘,看见了吗?我去捉条鱼就回来。”
池玉缓缓放开她的手,沙哑道:“我也要去!”
休想再离开他的视线!
舒婵很想翻个白眼:毛病!
“那你跟我来吧,”她哼唧一声:“我又不偷吃。”
不过这性格跟她家池玉挺像的——她先前倒没想过这岔,倒不是没怀疑过,而是首先声音不对,然后手不对——
说来惭愧,她虽然是个手控,但当年池玉的手却没被她保护好,留下了一个大伤疤,自小便留着,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大,找了多少大夫,都说治不好了。
但现在她又迟疑了一会,好声好气询问:“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脾气这么像,万一呢?
她紧张的搓了搓手,这会儿脑子清楚一些了:是了,她刚刚被推只觉无语而不生气,就是因为这脾气跟池玉太类似了。
池玉见她发问,知道自己许是露了马脚,他嘴角缓缓勾起,愉悦道:“鄙姓齐。”
——阿姐终是记得他的。
舒婵失望转身,淡淡哦了一声,不过想来也是,哪那么巧,自从重生之后,她就得了“人人疑似池玉”的病症,遇见个差不多的,总得想一想。
池玉见着她这样心疼极了:他知道舒婵在找他,但找到了,也不过是像之前一样生活在一起,或者更不如从前,她现在换了一具身体,换了一个身份,有家人,有祖辈,是不会放任她像十年前一样,再不成亲的。
到时候,她就会有她的家庭,自己再也插足不进。
就让他死后到地狱千刀万剐吧,别让他现在这样只能求之不得,时时锥心。
他默默跟在她后面,就像是一只孤注一掷的受伤狼崽子,委屈,可怜,却又时时提防着。
舒婵见了,那颗所剩不多的良心又摇啊摇,摆啊摆,终是摆到了面具兄那边:虽不知这兄台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人艰不拆,指不定人家现在想起了什么难堪之事,或又是忍着她不知道的疼痛——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家刚刚救了自己,别让老天以为自己是忘恩负义之辈,错劈了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是扶老奶奶过马路得过小红花的人!
舒婵便对他好声好气了些,语气也柔和了起来:“你便在旁边看着,别让伤口沾了水。”
池玉听话的坐下,还乖乖的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奉献给舒婵:“……给你。”
舒婵接过,也不矫情,从旁边找到一根竹子吭哧吭哧的削了起来。
池玉默了默:“姑娘是哪家的?我叔父乃大理寺卿齐刘海大人。”
舒婵:“……我家阿爹曾任云州府尹,新调京都为京兆尹。”
——这年代介绍自己都是拼爹拼家世是么?果然是城里人。
舒婵抿了抿唇,忍不住朝他问:“齐公子,你可知道福禄侯……池子玉大人?”
池玉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挺了挺背,严阵以待: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之前觉得无所谓,现在却悔不当初:才华横溢的忠臣和奸诈狡猾的奸臣,不用想也是前者好娶妻。
虽则舒婵昨日还在客栈为他辩论过,相信他的为人,但三人成虎,终是祸害。
她回去后就该要面对那些流言了。
——必须要未雨绸缪!
他脑子里闪过那些对党散播他的话,第一条便是残害忠良。
池玉咳嗽一声,发自肺腑的道:“池大富……池子玉大人,一直怜惜弱小,惩奸除恶。”
舒婵那眼睛就亮了起来,便好像万里长征遇见了老乡,恨不得两眼泪汪汪。
她蹭蹭的挪了挪屁股,朝面具兄靠近一点:“你真这么觉得?”
然后又觉得根据城里人标准行为准则,自己现在的行为代表着舒家的立场,十分努力的表现出不在乎,小眼神却瞪的圆圆的,神采飞扬:“——我就是觉得,平叛云州的将军,怎么外面还传的那么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