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魏翌刚承受丧母之痛,加上因天生残疾缘故,他生性本就敏感,一句你又保护不了我,无疑就是在戳他心窝子,暗示他是个残废,窝囊废。
余微就眼见着少年本就憔悴的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双手紧拽着自己的双腿,一寸寸收紧手指。
最后,他垂眼盯着那双不能站立的腿哑声问余微:“微微是嫌弃我是个残废了?”
余微从来没见过一向温润待她的小哥哥这样的一面,她心口一阵一阵抽抽的疼,可想到婆子的话,她最终哭着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永远也不会!”
她说完就跑开了,跑到了伯府后面的湖边失声痛哭着,她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会克人害人了呢。
她哭了很久,等魏翌找过来的时候,她嗓子都哑了。
看到魏翌来找她,她打心眼里欢喜,她甚至忍不住想将心里的委屈告诉他,可一想到自己天生不详的命格和龚姨母的死,她又心怯了。
她不想克到对自己好的小哥哥,就不能让自己方才心狠说出的话变得没用。
于是她站了起来,狠狠的甩开了魏翌伸过来要拉她起来的手。
那年她还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一身怪力,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直接连人带轮椅将人甩进了湖里。
正值寒冬,冰冷的湖水将凝冰的温度。
等魏翌的护卫跳进湖中将人从湖里捞起来时,魏翌已是面色青紫,险些丧命。
而不会水只能呆立在一旁的余微,看着被救起的奄奄一息的魏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真的是个灾星!
闻讯而来的祖母在确定魏翌没有生命安危后,在魏翌的坚持下让人将他送回了王府,又将余微关进了祠堂。
余微被关进祠堂,心里却担心本就身体不好的他会不会因此被她克死。
一番天人交战后,她打算悄悄的去看看他,只远远的看一眼,确定他不会被她克死就好。
于是她偷偷溜出了祠堂,又从伯府的狗洞出去,去了瑞王府。
因小哥哥曾和她说过,瑞王府也有个伯府这样的狗洞,她便顺着伯府的位置找到了瑞王府的狗洞,又跟着洒扫的丫头去了魏翌已经搬去的清晖院。
然后她就看到了在她面前一向温润如玉的小哥哥,在暗房里杀人的全过程。
不是一刀毙命,而是先将其一刀一寸的拔舌,再将人折磨一番后让对方自我了结……
那一刻,余微看着面容冷厉肃然的小哥哥,只觉得看到了自地狱而来的魔鬼。
余微手脚发软的回到伯府,正巧遇到从外游历回来的祖父,她对着祖父,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可不管祖父怎么问她,她都不肯将发生的事告诉祖父。
祖父回了伯府,府里的下人对她有所收敛,可她却整日整夜受噩梦所困,一日消瘦过一日,还患上了厌食症。
不过一个月,她就已经起不了榻。
祖父察觉不对劲后,便请来了华老为她治疗。
华老医术高超,一眼看出她是心病。
只是她
不肯说,华老不得已便对她用了摄魂术,也就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地方称的催眠。
也是那会儿,祖父才知道他不在府中时,他的孙女遭受了什么。
她院子里的下人婆子被发卖了一个遍,祖父和祖母也因为她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祖父知道了她被下人虐待的事,自然也从华老嘴中知道了她看到了魏翌杀人灭口一事。
祖父便觉得,此等心性少年,不堪为良配。
加上要除掉她的心里障碍,祖父便拜托华老,封存她的大部分记忆,包括她曾和魏翌的点滴相处。
只留下她无意间害魏翌落水一事,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他,要远离他……
本就还小的余微,病好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而那以后,祖父再没外出游历过,亲自带她,教她习字作画,教她随心随性的生活。
为了防止下人再乱和她嚼舌根影响到她,祖父亲自和她说了父亲不喜欢她,祖母不喜欢她的原因。
告诉她不是她的错,母亲的死是她本就患有心疾,身体本身不好,生产后心有抑郁才会那么早早的去了,而弟弟会胎死腹中,则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导致生产时脱力生不下来。
祖父还告诉她,她是上天赐给余府的珍宝,只是父亲和祖母他们不明白。
祖父不再外出游历后,祖母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放养她。
只是为防止她怪力再害人,她开始寻找法子限制她的怪力。
其中便有控制她的饭量,娇养她的肌肤,泡药浴用香丸限制怪力变大……
余微将那段记忆说出来,喉咙已经哽咽得不成声,面前的地板上凝了一滩水渍。
她擦了把泪,转过身看着床上依然没有转醒的魏翌,张了张嘴哑声道:“所以魏翌,对不起!”
她是欠他一声对不起的。
她长大了,加上嫁进瑞王府后她也算是了解了他在瑞王府的艰难。
她几乎能想象十岁才刚亡母又面对父亲继母逼迫的他日子有多难捱。
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如何能抽调出时间来府里看她。
可在几个月后,他依然来了,却经受到她那样一番待遇……
她少不知事时说的话,以及后来对他的避之不及应该是伤他及深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后来再没踏入过伯府一步,还在聚德楼再次问她是不是嫌弃他是个残废……
只是她今后该怎么面对他呢?
经过之前他落水,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她对他已经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心如止水,一心只奔和离去。
至少她已经不愿看到他陷入夺嫡失败凄惨而死的结局。
恢复记忆后的她更不想看到他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只是,让她就这样放弃和离,放弃去过自由潇洒的日子,和他做一对真夫妻……她似乎也还没做好准备。
余微想着,不禁摇了摇头,她都想些什么呢,还是等她们安全到京城再说吧!
于是余微站起了身,打算出去打盆水洗把脸清醒下。
就这时,魏翌的手却一下拽住了她的手……
第55章 当年错过
余微浑身一震,她愣了愣才僵直着身子转过身,“你醒了?都听到了?”
魏翌睁开一双血丝满满的眼,见她一脸无措又忐忑的问他有没有听到,他在被中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他又作疲惫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情就带了丝茫然与不解,“听到什么了?”
“你方才说什么了?”
他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说话间嗓子一阵痒意上来,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余微听到他咳,心下一慌,也顾不得再想别的,“没,没什么,你怎么样,伤口有没有疼?还有你刚才咳,是嗓子干,要喝水吗?”
“华老之前说你还不能喝水,等醒过来他再看看,你等等,我去叫他过来……”
余微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逃也似的跑开了。
留下魏翌躺在床上凝着她消失在船舱内的身影怔忪出神。
他听到了,从她最早和他说对不起时,他就醒来了……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在她哭着说出从前,还给他不停道歉时不去将她拥入怀中。
原来,这些年来她对他避之不及的原因,竟是这般真相。
而不是他以为的——她嫌弃他是个残废,是个亡母的废物……
当年母妃病来的急,人也去的快,父王又急切扶正江氏,他心里有所怀疑,便亲自去调查了母妃病倒一事。
加上刚接手母妃留下的产业,许多事都要去了解,亲力亲为,他根本抽调不出时间去看她,以至于疏忽了她……
等他将产业上的事稍微理顺,母妃的死也有了一些线索后,他才惊觉他已经许久没去伯府看她。
他匆忙丢下手中的事去伯府看她,却不想会听到她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
自小开智说话晚又先天小腿无力的缘故,他比常人要敏感,加上突逢巨变,他听到她那番话,直觉就是她听了谁的话开始嫌弃他了。
后来,她将他甩进湖里,他更是心伤失望,也没去管她那会儿自责与害怕的神情,不顾病体坚持离开了伯府。
等回到王府,又得知了母妃的死当真如他猜想那般不简单。
胆大的婢女竟在母妃平日喝的安神汤里加了相克的药,才导致母妃一朝病来如山倒,后来又被加重了药量去世。
他愤怒至极,亲自去将那婢女处置了。
却不想一切竟都被她看到了……
等他病好,又从母妃死亡的真相中走出来,他再去见她,却吃了伯府的闭门羹——她对他开始避而不见了。
母妃死后,他就只剩了她。
可她却对他避而不见,他无疑是失望又有些心冷的。
但那时,他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
他想着小姑娘小,或许是受了别人挑拨,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明白,他
便是残废,也能给她最好的生活,也是能护住他的。
直到华询的死……
华询是华老的孙子,他开智后,母妃特地为他寻的玩伴,也是除了母妃和余微外,他唯一亲近信任愿意诉说心事的人。
在他第三次登门伯府吃闭门羹后,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的闷堵,和过府来找他并问起她的华询说了她或许嫌他是个残废一事。
华询当时听了沉默了许久,盯着他的眸光复杂又充满怜悯,他那会儿是犹豫许久才出声劝他一声,“不会的,微微是个好女孩儿,你别多想了,她若嫌弃你,早就嫌弃了,也不用等今日了。”
母妃死后,他的世子之位岌岌可危,他算是狠狠经历了一番人情突变,加上太后让他忍下母妃的死,那时的他极端又多疑。
在他和华询说这事时,他其实在心里已经认定她就是听了别人的挑唆,开始嫌弃他是个残废了。
是以当他看着华询那满脸犹豫复杂又满是怜悯的神情后,他就理解成了华询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就是嫌弃他了。
只是华询可怜他,顾及到他才会替她说话安慰他。
于是他只苦笑了一声,也不让华询再为她说话,摆了摆手让人送了华询离开。
华询见他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了。
又过了数日,他再次登门去见她被拒,他忍不住又去找来华询诉说苦闷。
华询见他确实难受,犹犹豫豫一番后,和他说了华老已经想出了法子让他重新站起来一事。
他当时高兴坏了,捏着自己的腿激动得不能自己。
他若是能站起来,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嫌弃他了?
他也可以保护她了,走哪儿都能直接抱着她去,不用再借助轮椅,遇到梯步时,他也不用再让她下地,也不会再让她看到他被别人连人带轮椅搬过去时的狼狈与不堪……
然而,就在他憧憬着他和她的未来时,华询死了。
死法极其残忍,是被人切去了小腿,拔去了舌头扔到华府门□□生生痛死的。
华询,是被他害死的。
他的清晖院有奸细,那日他和华询的话被江氏的人给听了去。
他能站起来,江家无疑是最不愿见到的,于是为了恐吓华老,不让华老再医治他,江家对华询下了手。
华老唯一的孙子死了,还是那样的死法,华老如何不恨……
也是那会儿,华老才告知了他一个真相,早在他五岁的时候,他就找到了能让他站起来的法子。
只是他顾忌着江家,加上皇帝有意无意的警告,他一直忍着没有说这事,却不想会被华询发现,还因为他和余微之间的事,忍不住将这事告诉了他。
华老认为,一切都是报应,他一面感激太后知遇之恩为他治疗,一面却因为私心左右摇摆,终究害他失去了唯一的血脉。
华老悔痛万分,却也不愿意继续为他医治了,只说愿意留下让他站起来的法子,然后辞官离京去游历。
他没要华老研究出的他可以站起来的法子。
华询的死,无疑不是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
江家不倒,皇帝不打消对太后和武安侯府的芥蒂,他便是站起来了,也活不长久,与其这般,他还不如保持现状……
至于余微,他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不可失去,对于一个嫌弃他的人,他自然也可以舍弃她。
何况以他的境况,也不能再为自己找一个软肋。
于是自那以后,他再没登过伯府的门。
她躲他,他也心灰意冷,再也不去关注她。
两个人在京城竟是一年难见一次,便是宴会上瞧着,也是互不在乎,形如陌生人。
一直到他及冠,太后催婚
魏翌收紧的手青筋暴起,眸中血丝愈发深浓,这些年,他因为对她的不信任,他的自以为是,究竟错过了多少。
她的成长他没看到,她私下受的委屈他也没看到,他甚至因为自己的谋划,险些害死了她……
“关飒受伤了,华老正在为他医治,怕是没法过来了,不过他和我说,你醒了若是没有低热了就可以喝水了。”
余微拎着壶热水进了舱,对魏翌说道,随即又关切的看向他,“你伤口可疼得厉害,华老说若是疼得厉害,我可以再为你上一次药。”
“伤口还好,不算很疼。”
魏翌从悔恨中收回神,哑声回了声余微,想起她方才说的,又问了她一声,“关飒受伤了?可严重?”
“嗯,那就好,疼了就和我说。”
余微闻言微松了一口气,将茶壶放在矮桌上,又去看他,见他神色正常,应是没听到她之前说的那些事,她心下那股不自在稍微散了些。
听到他问的,她又赶紧回他:“关飒是左胸被刺中一剑,没伤到要害处,只是剑上有毒,现在人还在昏迷中,我已经让青霜过去那边照顾他,你别担心。”
魏翌闻言拧起的眉结却没有散去,“石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