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爱纪——蔡某人
时间:2019-10-25 08:12:42

  老人心疼得一撅,人几乎站不住,却得抱住了养了二十年的云昭。仿佛,她还在襁褓之间,冲他露出一双清之又清的眼,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剔透的,望着自己咿咿呀呀地哼唧出来。
  楼上楼下邻居被惊动,赶出来看,面面相觑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敲门。
  学校的路灯亮起来了,陆时城是在楼下站许久后上的楼,晚风习习,尚余春寒。他听到隐约的哭声,顿时冷凝住,等上楼来,一步一个刀尖。隔着一道门,真的听见云昭撕心裂肺在里面哭。
  一双眼,深的看不见底,疼的空茫逼仄。哭声如针,数不清的针扎刺着神经,他靠着墙,几乎不能呼吸。
  邻居过来,他脸色苍白地退开,等温柔光线透出一线,豆豆先挤出头,身后站着仿佛瞬间老朽不堪的云怀秋。
  他站在暗影里,像一株沉默的植物,听那些寒暄勉强的应话。
  后来,他下楼来,想点烟,打火机无论怎样都打不着。向旁边下楼抽烟的男人借火,陆时城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火明灭,他不时抬头看那扇亮着的窗。
  渐渐的,眼底红丝上来。像朱缨花,被风携眷着往他眼睛里一根根长,浴着春的凉。陆时城最终再次上楼,他敲她家的门。
  轻叩而已。
  这个时候,云昭真的哭得疲累,歪在沙发里睡去,云怀秋悄悄给她覆住了条毯子,就这么陪着,不敢动她。
  给陆时城开门后,老人愣住,以为又是邻居,怕吵醒云昭赶紧蹑手蹑脚过来。
  “让我看看她,老先生,我跟昭昭不是她说的那样,您看,”他把手机里收到的照片调出,“我今天还在给她颁奖,知道她出事,我很急,您让我看看她,我只看她一眼就走。”
  老人疲于应付,没精力甄别,保持住了最后一分客气:“对……”
  “爷爷,爷爷……”云昭从噩梦中惊醒,眼泪濡湿耳朵,她一慌,开始喊老人,云怀秋哪里顾得上陆时城,忙不迭跑回去。
  门慢慢悠悠大敞了。
  陆时城听到她嘶哑的声音,有点怔忪,胸口扑通顶跳着无声走进来。
  灯下,淡青的沙发里半坐起一人,她的身形,他怎么会认不出。
  有过预设,真的见了剃光头发的云昭,陆时城竟是一动不能动,再不能往前一步。
  好像一动,告诉他这是真的。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希望一切是假的。
  热意直往眼睛里逼涌,陆时城看清楚了她脸上的伤。
  当然,云昭也看到了他,霎时间,她眼睛里掀起惊涛巨浪,像慌不择路的鸟扑打着双翅往老人身后躲。
  她怕见他。
  陆时城看懂她的意思,逼自己转身,他不忘浑噩给门带上。一团火在胃里烧着,烧他每寸灵魂,他让司机送他回东山。
  疾步上楼,走进书房,随便扯下张便笺,准备好笔,依旧喘息难平。
  纸上,他字迹潦草:
  昭昭,你不要害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对我来说,你还是你,这一点不会改变。
  每写几个字,他都忍不住起身,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走上几步,好像困兽找不到出路。
  他不能,十七年前的旧事不能重演,他的人生再没有十七年可以挥霍。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为什么让她跑了出去,那种心态,是他当年读史铁生写怎么在命运的不早不晚里失去双腿的心境再现。
  失去的一种共鸣。
  反复回忆细节,反复假设,时间的河逆流上去,时间的某个点,被解救。人们在最糟糕的事情发生后自欺欺人地描摹一场,最终热泪盈眶--
  已经发生的,回不去了。
  人世的苍凉悲哀全在这句里头了:回不去了。
  陆时城手摁在窗户洁净的玻璃上,他垂着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抓起手机给云昭编辑信息:
  还疼吗?昭昭,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玻璃上再度映出他的眼睛,浮着水光,陆时城在深夜时分打电话给徐之行,听到对方身边喧闹人声。
  再片刻,人声远去,徐之行应该是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接他电话。
  “你也熬着呢?”徐之行叼着烟,眯眼问。
  “帮我办个事,”他咬紧牙根,“昭昭今天被人在金海公园打伤,我去了趟派出所,暂时没什么说法,你想办法把人尽快给我找出来。”
  那头徐之行皱眉,“呵,谁他妈敢动你陆时城的人,昭昭怎么样了?”
  “很不好,”陆时城嗓音一下低颓下去,她的模样从眼前闪过,眼睛刺痛,“你明一早就去替我办这个事,不要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  单独写了篇《芝加哥请将世界遗忘》晚八放在专栏《白昼如焚》随笔里,请大家on time,是对芝加哥篇章的补充。
  感谢风义晟读者长评:狩猎与被狩猎——《至深者》长评
  感觉这场恋情(如果这能被称之为恋情的话)像是一场狩猎,一场狩猎人一时兴起的发起的狩猎。狩猎人以“爱”为名撒下天罗地网,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懵懂无知的猎物一步一步踩进猎人精心设下的陷阱里,痛苦地挣扎,卑弱地反抗。猎物越陷越深的尽头,就是被猎人吃光殆尽,只剩下一堆森白的枯骨。
  陆时城就是发起这场狩猎的猎人,任性地开启了狩猎,仔细地了解猎物的习性,最后撒网,让猎物无处可逃。
  作为男人,他英俊潇洒,成熟多金,又不似寻常油头垢面、大腹便便的王老五们一样,他幽默风趣,学识丰富,涵养好又不吝啬于金钱:有了这些特性的加成,使得他更容易俘获女子们的芳心。而对来自花花世界的诱惑,他也从未屈就自己,从容游走于花丛之间,逢场作戏,片叶不沾。然而他对这种关系处理得冷静又从容,性就是性,爱就是爱,一夕露水情*缘之后,钱货两清,然后便是大路各朝天。一系列流程下来,干净又利落。那些记得的或是不记得的女子,没有一个人走进过他的内心。不知道他在与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肉*体交流的时候,是否会感觉到空虚寂寞。我想他的内心应该是寂寞的,也渴望一个能够倾听他内心的女子,否则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去开启这场狩猎,费尽心思地去捕捉猎物。
  作为狩猎人,他有条不紊、精益求精,同时他是矛盾的,在物质经济上他豪掷千金,丝毫不计较成本;但在感情上他锱铢必较,套用大大文案的话就是“我要你不顾一切来爱我”。他掌握着整场游戏的主动权,小云昭的一切似乎都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就像玩弄一只小猫——小猫可以用它的爪子轻轻地挠他,那是爱情的调剂品;但小猫不可以露出它的獠牙扑咬他,因为那是忤逆,是对狩猎者权威的挑衅,是他不能容忍的。
  想吐槽一下,陆时城真的渣,渣得高高在上,渣得自以为是。这种渣很容易关联到《白昼》里面的陈医生(具体名字我忘了,反正就记得他是个医生),只不过陆更上一层楼罢了。他所做下的事,将来必定要付出代价。
  若是把这场感情放在秤上称量,那也是相当不对等的。陆时城的人生远比小云昭来得长,经历得更多,更占得先机。更何况他的心中还藏着一个白月光。这一抹白月光却是他心中永恒的痛苦,也是他脆弱无力的象征。大云昭因他而死,而他却时隔十七年才发现真相,而那些凶手甚至还在光鲜亮丽的世界里人模狗样的活着,这其中还包括他结婚证上的妻子。即使他能把所有的凶手都送进地狱,也不能换回大云昭的生命,也不能抚平曾经的伤痛。不知是不是因为大云昭的关系,他对小云昭更偏向于占有和禁锢,却吝啬于付出真心。这种吝啬也造成某种不用心,使得小云昭不断地暴*露在其他猛兽的獠牙之前,而他似乎无力回护,也无法消弭这些已经产生的影响。而小云昭付出感情与身体,却被他作弄,想要抽身,偏偏无法摆脱他的诱惑力越陷越深。
  在这种畸形的感情与逐渐扭曲的现实里,不知云昭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云昭。
  关于云昭,完全可以用纯粹来形容。她美得天真,美得纯洁,她的生活平淡无奇,世俗并没有在她纯粹的灵魂上留下太多痕迹。纯洁原本不是过错,却在有心人的眼里变成了原罪。
  如果没有陆时城的介入,她的生命可能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变数(我在只用“可能”:小云昭很优秀,如果她能顺利地完成她的学业,说不定将来她会有发光发热的时候。但命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未可知的……看大大的安排咯doge)。现在她却因为与那个人同样的名字陷入了荒唐又尴尬的境地:原本她可以在大学的象牙塔活着平静的大学生活,再陆时城的作妖之下,萍水相逢的同学变成了讨伐自己的敌人,原本两肋插刀的好朋友变成了背后捅一刀的叛徒——云昭还是善良的,即使知道张小灿叛变,她也未曾恶语相向,也未曾报复。可友谊的背叛还是给了她沉重的打击,至此,云昭已经变成一艘孤舟,无力的在充满暴风骤雨的现实中挣扎,不知何时沉没。
  云昭这个女主角,在我印象里竟然是稀薄的,如同一抹苍白又虚幻的雾气,真实存在过却在阳光照耀之际而消散殆尽。大大前期的文案里形容云昭是小白兔,不过我觉得不够准确:小白兔好歹还有感知危险的本能,而她似乎完全不能感知到危险。若非要寻一种动物来形容,我更倾向于飞蛾。飞蛾被被光和热吸引义无反顾地扑向火焰,云昭被陆时城的诱惑吸引无知无觉地跌下深渊。一次一次飞来横祸,让她陷入道德的漩涡。如果第一次失*身和陷入小三风波是她的“无心之失”,那后续的种种,就真的是“飞蛾扑火”:云昭一直强调陆是有家室的人,如果要和她交往就必须先离婚。这一方面在强调自己的底线,一方面也说明她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也是怀疑的。即便如此,她还是陷进去了,不可自拔。
  行文到现在已经说不出谁对谁错,云昭到现在深陷一个将断不断又循环不断的怪圈,是继续深陷下去,还是鼓起勇气斩断这个怪圈?……请听作者大大后续讲述233
 
 
第084章 
  民政局会面这天,陆时城穿的休闲, 不仅如此, 他头发剃光,脑型正, 整个五官露出来眉目越发疏朗英气,眼睑下,却浮了一片青灰的影痕。
  他身形高,仪表不俗, 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 一踏进来自然惹得群众纷纷瞩目。岑子墨见他时, 倒吸口冷气, 不知一向讲究外貌装扮的陆时城, 在这气温极不稳定的春天里,剃个光头是受了什么天大刺激。
  排队时, 两人各自为政地分开坐,跟离婚等待区的所有人一样,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甚至,可以清晰听到有人还在隐隐争执。
  两个同样漂亮的人物, 如冷漠的孔雀。
  岑子墨瞄他一眼,陆时城翘着腿, 手里有书,面无表情的脸上摸不到情绪。
  整个过程顺利,除了必须要开口说话时,再无交流。可想好的体面收场, 在拿到离婚证时岑子墨脑子里还是嗡了下:
  都结束了。
  也许,等到车里她应该痛快哭一场,然而筹谋。
  一抬眼,陆时城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犹含毒刺。岑子墨觉得那股爱意又悲哀地袭上心头,这么近,那么远,两人至始至终没再说过一句题外话,似乎一切多余。她现在也绝不会再说什么,恨意重新涌了满腔满肺。
  陆时城匆匆离开,见办案警察,徐之行也在。案子简单,几个女学生来自附近一所普通高中,不学无术的那一款。她们顺走了云昭的手机,包也给翻的乱七八糟,却随手又给丢掉。
  最大的刚满十六周岁,最小的十五。
  人已经被拘留。
  陆时城脸色发寒,一言不发,听徐之行在那和警察低声交流。他的条件清楚:
  坐牢、赔偿、道歉一个都不能少。
  陆时城恨不得把对方告到家破人亡。
  “现在真揪不出来人,再等等,你总得给警察同志办案时间。”徐之行跟人告辞走出来说,两手插裤兜,人前后晃了两晃,“现在的小孩子,啧,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们收了人现金,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只知道是去打小三,心思够缜密的。”
  抽出支烟,含在了两片唇上,却没点。陆时城看着花坛里黄灿灿的一片迎春花,绿叶上,却已经压了层浮灰,心头阴翳着,他最终把烟丢进了垃圾桶。
  “是不是岑子墨啊,她真有闲心,法院这就要冻结岑达明的资产了,她不急她爹,跟你彪什么劲儿呢这是。”徐之行睨着他明显的憔悴感,问,“你这是几宿没睡了?”
  陆时城一笑没做声。
  拿到离婚证,他当天立刻把消息放出去,并加快对金达上品的并购步伐,外头股市依旧日日随气温一路上去。
  哪怕一场春雨下来,寒气回头,也丝毫不影响股市热情。
  陆时城跟和教授私下见了一面,不在别处,就在对方家中。外头下着雨,顺着玻璃窗往外瞧正好能看见云昭家里那栋楼,灯光模糊,像宣纸上无意落了一滴墨,晕染开来。
  屋里放了盆白鹤芋,有种亲切感,陆时城托和教授来为云昭这边跟警方接洽,这已经是第二次登门拜访了。
  “我跟她的事,想必您有所察觉。”陆时城一点都没绕弯子,目光不闪躲,眼底那片淡淡的青色在灯光下看的清楚。
  这让和教授没法接话,尴尬顿住,可到底是有阅历的中年人,把果盘朝陆时城眼前推推:“吃点水果,陆总,昭昭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出了事我们自然有义务帮忙。学校的流言么,其实,我是在颁奖前有所耳闻的,不过没当回事,我想陆总不是这种人,虽然我们接触不多。”
  像在思索着接下来怎么说,和教授一抿唇,眉眼忽然展开:“你跟昭昭……是这样的,私事我不好多过问,但还是想问句,陆总是怎么打算的?”
  云昭出事,当晚和教授就知道了,一时又惊又痛,回来跟夫人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一个小姑娘,家里守着个老头,遇事儿了,能有什么好办法谁来给跑腿?都是问题。
  就在此时,陆时城却找上门了。
  和教授跟他确实接触不多,但印象颇佳,陆时城是个相处起来让人感觉舒服的人,被照顾得恰到好处,有尊重,不敷衍。
  “我离婚了,也许您在网上已经看到了,我打算娶她,以后名正言顺了一切自然会慢慢好起来。”陆时城伸手抚了抚额头,“我现在,主要担心昭昭的状态。”
  状态当然不好,云昭停了课,自从出事没再下过楼。和教授去看过两次,她坐小卧室里,认真做着笔记,话很少,跟夫妻两人除了一两句寒暄,再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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