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传来消息,百姓已经往里迁徙了三十里地,足够多的的钱财支撑他们日常饮居,而京城御史台亦没有察觉出登州异样。
每一封奏折如期而至,内容大都一致。
京畿灾民逐渐往京城涌来,陆玉容囤积了不少药材和粮食,在各地搭建了粥棚,无偿供给。
当京中有瘟疫传出的时候,恰逢鸾玉在齐王府做客。
“如今达官显贵都以沉香熏染内室,驱赶疫气,沉香难得,价更高。普通百姓纵使去看病买药,都要遭受各种波折冷遇,官商勾结,药价一夜翻番。
若非你叫我屯了那样多的粮食和药材,今日当真会手忙脚乱,事倍功半。”
陆玉容连日不曾休息,原本就偏白的脸,如今眼眶底下全是乌青。
晋帝下旨开仓,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太医们被扣在宫里,连夜研究瘟疫应对方子,京城戒备森严。
原本热闹繁华的长安街,也被一种异常诡异的气氛笼罩。人人自危,生怕染了病,传给家人,一命呜呼。
“殿下手底下的生意是否遭到了重创?听闻几处饭馆因为数日无人上门,白日里索性闭门谢客了。”
“瘟疫很容易传染,百姓不敢同桌饮食,生怕不小心吃到他人的口水。没法子,贴补着银子强撑,只想等瘟疫早点过去。”
陆玉容有些疲惫,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椅子上,合了眼睛养神。
“殿下注意身子,疫症难缠,生意也还是要兼顾。
鸾玉有个想法,殿下不如实行分食制。”
第42章
“何为分食制?”陆玉容来了兴趣,撑着左脸,不解的看向鸾玉。
“百姓无非是怕彼此口水唾液成为染病的根源,那么从源头抓起,饭菜做好之后,单人单餐,搭配均匀。
避免多人共食同盘菜品,或多或少还是可以缓解这种暂时的困境。”
其实分食制在贵族生活中偶有见到,应用到百姓坊间却鲜少闻之。
桌上摆着上好的菊花枸杞,桑叶等茶品,鸾玉看了眼陆玉容,那人血气不足,连手指都白的有些过分,乌青的眼底略微发紫的嘴,熬了半月之久,精神早就不济了。
“公主总能点破别人看不到的。”
陆玉容半靠在椅背上,长长松了口气。门外进来一个人,芍药早早换了薄衣,宽袖窄腰,薄荷绿的斜襟上衣,下面配了一条纯白的长裙,发髻上簪了一朵芍药花,清纯脱俗。
“殿下,商铺的吴掌柜来了。”
鸾玉连忙起身,她这几日总是做男装打扮,为行事方便。
“那我先走...”
陆玉容挥挥手,淡淡回拒,“不必,一起听听。”
“合适?”
“合适。”陆玉容话音刚落,芍药已经领着吴掌柜进了厅门。
吴掌柜也在陆玉容手下做事,经营的是香料等比较贵重的物类,京城内有五家铺子,悉数归他整理盘点。
“殿下,这几日铺子里面的沉香下的很快,隔两日便有人上去大批量采买。”
“可跟过去看了?”
陆玉容蹙眉,吴掌柜连连点头。
“悄悄跟过去,是那位的私宅,流芳阁。夜里他们焚香取乐,隔着两条巷子都能闻到味。”
鸾玉右手搓着左腕上的金丝楠珠子,忽然凑过去低声说道。
“这几日皇上和皇后斋戒,为国祈福。太子对外声称在东宫素衣素食,与民同苦,流芳阁的奢/靡若是让宫里知道,想必能引发皇上的怒火。”
她声音清甜,白皙的侧脸迎着光亮泛着灼灼暖意。
“需要我做什么?”陆玉容立刻会意,也不含糊。
“明日我去宫里请安,会主动奉上沉香木,以供燃烧祛疫气。然后会想法子提醒皇上,京城内现在沉香紧缺,商户囤货不卖。
按照皇上的疑心,定然会找暗卫立时查明。
鸾玉想让殿下今明两日不再出售沉香,专供流芳阁使用。”
陆玉容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我有法子能让父皇亲眼看见流芳阁内灯火通明,焚香取乐的情景。”
“不会引起皇上疑心?”鸾玉有些惊讶,吴掌柜跟着抬起头,一脸不解的望向陆玉容。
“明日是淑妃忌日,父皇每年都会去金吾门前的城楼上缅怀故人。那座城楼很高,足以将京城夜色收归眼下。
饶是流芳阁离的远,亦能看的清清楚楚。”
淑妃是陆玉安的生母冯阮阮,当年金吾门前一曲水袖舞看的晋帝连连称赞,只可惜,斯人已逝,也只剩下缅怀可做。
“吴掌柜,沉香还有多少?”
吴掌柜拱手,“五间铺子加起来,不过二十车了。”
“除了我们这五家铺子,还有几处在卖?”
“回殿下,统共就两家,卖的很少,达官显贵都从我们铺子里拿货。”
鸾玉看出陆玉容的心思,不禁笑道,“殿下果然阔气。”
陆玉容的手指捏的有些发青,松开扶手之后,渐渐回了血色,他摇摇头,“这件事必须万无一失,哪怕还有两间铺子在卖,也会引起父皇的怀疑。
吴掌柜,今日找人暗中将那两家铺子的沉香全都买完,不管价有多高,悉数屯到东郊库房。”
“是,那流芳阁去咱们那买沉香,我该如何应对?”
“告诉他们,要多少有多少。”
从前吴掌柜卖货,都是余着一些来卖,唯恐出什么纰漏。流芳阁要的多,他也不敢给的肆无忌惮,总是短了一些给他们。
“好。”
待吴掌柜走后,芍药又进来,将桌上的凉茶换了,给陆玉容倒了一杯苦荞茶,柔声细语,“殿下,最近你熬得厉害,伤了肝气,喝些苦荞茶养养身子。”
芍药说完,便立在陆玉容身后,两只手握在袖中,眼睛瞟了鸾玉几次,放佛在催促她离开。
陆玉容端过茶轻轻吹开上面飘着的浮沫,一饮而尽。
“帮公主倒一杯吧。”
“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做,也该走了。”鸾玉明显看见芍药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女孩的心思,无非那么几点,陆玉容温文尔雅,也确实值得托付。
“你不留下一起用膳?”
陆玉容抬手,眉眼里带了些许落寞。
“不了,我先走了,多谢殿下。”
话音刚落,前脚已经跨出门口,陆玉容垂下眸子,剩下的半句话说的小声而又软绵。
“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芍药没出声,俯下身子替陆玉容系好身后的披风,那人神情有些颓败,似在询问芍药,又像在自问自答。
“四月了,我这身子却还得穿着披风,争都争不得吗?”
“殿下,会好的。”
花枝也跟着进来,两人换了眼色,双双蹲下,替他揉/捏膝盖,陆玉容掀开那条毯子,沉声说道。
“都下去吧,没用的。”
人一旦有了希望,总会贪婪的追求更多更多,而忘了从一开始,自己设定的目标只有那么一点。
所以现在,陆玉容更加怨恨当初伤害自己的人,坠马摔残的腿,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痛。
高皇后斋戒了几日,心情好了许多。陈国公之子陈文永作下的风流债,说来也是怪,竟然在东宫。
还是姚燕云身边的丫头,都是些不省心的。
原本想打死喂狗,可太子竟然上门做了说客。
还一本正经的说是为了四公主好,陆玉瑶既然不想嫁给陈文永,而他们又必须笼络陈国公,那么将陈文永的私生子抓在东宫,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尽管是庶子,可陈文永放/浪多年,身体早就虚亏,能有个孩子,陈国公早就去烧高香告慰祖宗了。
“皇后娘娘,四公主今日去了礼仪雅苑,奴婢找人一直看着,公主没闹事,您就安心吧。”
身边的嬷嬷见高皇后进完香火,连忙将她搀扶起来。
“真是个不省心的,也好,本来本宫也没看上陈文永,日后总有好的给她挑。”她伸出手扶了扶牡丹步摇,眉眼一挑。
“哥哥进宫了,怎的一直没见动静。”
“奴婢着人在外头等着,高相跟皇上说完正事,便会过来。”
“没听到他们在谈什么?”高皇后声音慵懒,接连几日的斋戒,让她身形有些寡淡。
“这,真的听不到,皇上身边的内侍都守在外面。”
“真是糟心。”高皇后脱了鞋子,半卧到矮榻上,嬷嬷赶忙上前替她松松肩膀,“王都尉守城不利,就不该让灾民涌进京城,现下可好,闹了瘟疫,还不知何时能配出药方。”
高皇后记恨王都尉,也是因为六公主陆玉婉的婚事,半道杀出的人硬生生坏了自己的大计,真是一口闷气憋在心里,郁结的厉害。
礼仪雅苑今日去的人很多,个个温柔贤淑,围了一圈,陆玉瑶坐在前头首座,刚翘起二郎腿,姚燕云便飘飘然走了过去。
“公主,还请把腿放下,这样有失礼数。”
陆玉瑶瞪她一眼,极不情愿的撇嘴抗议,二郎腿翘的好像要上天,腰间强行挂上的禁步丁零当啷响个不停,旁人没有敢插嘴的。
“好热闹。”
鸾玉从院中便看到两人对峙的场景,她刚出声,陆玉瑶立时跳了起来,飞奔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拽着往自己座位处走。
旁边位子上有人,陆玉瑶哼了一声,“劳烦你往下面挪挪位子。”
那人睁着偌大的杏眼,满面欢喜似的,熟络的一把抱住鸾玉,倒让陆玉瑶有些意外。
“原是妹妹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鸾玉耸耸肩膀,陆玉瑶扯开那人,挡在她跟鸾玉中间。
“我最烦上来就姐姐妹妹的,文南公主何时有姐姐了,你可真是姚燕云的好学生。”
正在施教的姚燕云抿着嘴唇,冷冷的看着鸾玉,姐姐这个称呼,明摆着是在讽刺自己。
“公主不认得这位姑娘吗?”鸾玉也不知为何,看到冯静兰便觉得好笑。
“你认得她?”
“燕王殿下的表妹,如今住在燕王府。”
鸾玉刚说完,周边不由得传来各种唏嘘声,燕王在京城算得上炙手可热,但凡家世不错的姑娘,都牟足了劲想要嫁进王府。
“真的吗?你是三哥的表妹?”
陆玉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面上浮出一股莫测的神情。
冯静兰羞涩的点点头,两只手绞着一方锦帕,腰间的禁步串了许多名贵的宝石,“嗯,四公主也可唤我静兰。”
“照这样说,故去的淑妃娘娘,是你的姑母?”
“正是。”
冯静兰腰板抬得笔直,在燕王府修养了一月,多少对京城动向有了了解,她加入雅苑,目的也不单纯。
“奇怪了?”
陆玉瑶拉着鸾玉坐下,冯静兰看自己的位子被抢,却又不能发作,委屈巴巴的晃了晃身子,姚燕云将她领到下面的空座上,稍稍安抚了两句,却被陆玉瑶那句话问的瞬间抬头。
“有何奇怪之处?”
众人齐刷刷看向一本正经的陆玉瑶,那人抿着嘴,忽然眼睛一转,“听闻淑妃娘娘美若天仙,可惜了,外甥女竟然如此浑圆憨蠢。”
“你!”
堂下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冯静兰愤愤的涨红了脸,“公主不该这般浅薄,只观面相便贸然评判他人。”
“哎?你还别说,我跟高僧学过看面,你别动,让我好好瞧瞧!”
陆玉瑶背着手,有模有样的踱步到冯静兰跟前,两眼一眯,冯静兰心跳忽的骤停,双唇紧咬,抬眼迎了上去。
第43章
陆玉瑶抬手捏着下巴,不怀好意的冲着冯静兰笑了三声,只把那人看的心里发毛,还不肯低头。
“表妹,我有话便直说了哈。”
刻意的寒暄之后,陆玉瑶并没有给冯静兰留情面,在雅苑闷了一天,正好找到了出气口。
“表妹长得很是波澜壮阔,蔚然成风。不说表妹长相,单看这两只耳朵,圆润肥硕,耳廓外翻,内部的骨头高出外边缘。此等人一般尖酸刻薄,鲜有人情味可言。素来钟爱算计,喜欢嚼舌。”
“公主,还请嘴下留情。”姚燕云以正义的姿态握了握冯静兰的手,以作安慰。
“四公主这般羞辱与我,难道是静兰哪里得罪了公主?”冯静兰不知陆玉瑶的脾气,却忽然把矛头对准了鸾玉。
“我知道,鸾姑娘对我一直成见很深,四公主为你出气,我不敢有怨言。
我人言轻微,四公主说什么,静兰只能听着。鸾姑娘,我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再嫉恨挑拨我了。”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鸾玉没打算给她留情面,当即回了过去。
“嫉恨你什么?嫉恨你不吃饭都比我长得胖,还是信口胡编定人生死?冯姑娘,你有哪里值得我鸾玉嫉恨或者羡慕的吗?哦,对了,或许有一件事真的值得我羡慕嫉恨的。
前些日子听说你跟救命恩人一见钟情,都通秉了父母,想是好事将近吧。”
“谁?冯姑娘你不是说跟燕王殿下...”
有人小声问了句,冯静兰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拼命摇头否认。
“我没有,你莫要辱没我的名声。”
“那你怎对外人讲,你与三哥有婚约呢?”陆玉瑶抬高了音调,不屑的看着那人。
冯静兰脸闷得通红,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个不停,姚燕云伸手挡在她面前,义正言辞说道。
“公主不要针对冯姑娘了,她年岁小,又初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