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那我就来难为难为你!”胸口一滞,简直就是自作自受,姚燕云见识过陆玉瑶的疯狂和无所顾忌,眼下她这样开口,便是要当众撒泼了。
“别的不说,今日我就只说面相吧。
姚燕云,你的眉骨高凸,福堂低矮,此等面相实在难得。
心高气傲,刁钻小气,唯利是图。这一生决不允许他人过的比自己好,以自我为中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人情味可言,对身边的人算计的异常清楚,过分在乎个人得失。
有利可图之时,笑脸相迎,与自己利益冲突之时,立刻抛弃。
小人中的小人,啧啧。”
鸾玉忍着笑,听陆玉瑶佯装内行的分析,头头是道,前世今生,从未听她说过会看面相。
“四公主,皇后娘娘命我教习你,不是听你在此大放厥词,胡乱编排他人的。”姚燕云克制力极强,饶是受到这般挑衅,依旧言语柔和。
“本公主今日累了,也不想看你装腔作势,道貌岸然。大晋民风与你们梁国本就不同,非要学个四不像,丢人现眼。
大晋女子都能上阵杀敌,你要把她们教成只会讨好他人的内室女吗?”
“鸾玉,我们走!”
厅内一片安静,半晌,才听到姚燕云清了嗓子,继续授课的声音。
两人去了紫云阁,最近京城生意不景气,又加上紫云阁衣价太高,故而门可罗雀。
刚一进去,便有人上前寒暄,热情的给她们介绍新来布料,款式,两侧悬着金贵的样衣,鸾玉走上前,不由得登时怔住。
这衣服她认得,前世发现姚燕云跟太子幽会之时,那人身上穿的,正是这件金缕衣。
金线勾勒,层层堆叠,衣领处镶着几颗璀璨的宝石,鸡心领子恰到好处,腰间悬着嫩黄的叶子,裙摆处编织的流苏随风摇曳,薄而不透。
“这位小姐,实在不巧,衣服被人预定了,您看看其他的可好?”
鸾玉和陆玉瑶的衣着打扮不俗,这边的掌柜都是人精,看她在那站了片刻,赶忙上去解释。
“哦,不必,我只是看看,这样名贵华丽的衣裳,我穿着不合适。”姚燕云会在什么时候穿,兴许便是明晚了。
“母后让我多挑几件,你来了,索性一起选选。”陆玉瑶看了半天,方找出一件顺心的,那件金缕衣晃眼,她一早便注意到了。
“也不知哪家小姐眼光这般独特,恨不能昭告天下,她有多金贵似的,俗不可耐。”
“皇后娘娘又替你看了亲事?”鸾玉一语中的,陆玉瑶倒有些不好意思。
“据说这次是个将军,年少征战,立有军功,祖上三代在朝为官。”
“鲁丛书?”
“啊,对,你怎么知道?”陆玉瑶有些惊诧,鸾玉觉得嗓子有些干的厉害,高皇后眼睛毒辣,可惜,这也不是门好亲事。
鲁丛书彪悍尚武,英勇果敢,却在一场剿匪战中,意外坠崖而死。
若两人先定了亲,等鲁丛书死讯传回,陆玉瑶少不得会被人垢造。
“去一边,别在这!”
“给口饭吃,不要钱,我不要钱,老爷,给条活路吧..”
“滚滚滚,别传来瘟疫,晦气!”门口小厮忙着赶客,一脸的不耐烦,左手还掩住口鼻,避之不及的样子。
这几日城中灾民还在不断增加,从周边地区逃荒过来,多半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
鸾玉把钱袋子里的银子倒了出来,又摊手问陆玉瑶,“公主慷慨一把?”
“你可真是大好人。”
陆玉瑶嘴上酸她,下手却毫不吝啬,几片金叶子全给了鸾玉。
门口坐在地上行讨的母子二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金银,吓得一时间不敢伸手去接。
鸾玉笑道,“不都是给你们的,你拿着银子,领着你的同乡,去桃李饭馆,把钱都给掌柜的,就说能做多少做多少,去吧。”
桃李饭馆也是陆玉容暗下的产业,如今对这些灾民来说,一顿饱饭比别的都要重要。
“三哥好像从边境回来了,我们过去瞧瞧,他从前出门,回来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玩意。”
陆玉瑶消息十分灵通,两人到燕王府的时候,正巧看见陆玉安与一身穿黑色素衣的人聊完,那人听到动静,疾步回了偏院。
“三哥!”
陆玉安听见动静,脸上挂着的笑来不及收回,温和客气。
“你..你们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瞥了眼晃动的花枝,那人已经没了踪迹。
“三哥跟谁在聊天,看起来有些眼生。”陆玉瑶想过去瞧瞧,却被陆玉安一把拽住,哄劝似的。
“我带了些宝贝回来,要不要去看看。”
说罢,抬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鸾玉,那人故意瞥开脸,陆玉安一早看见她手腕上带的金丝楠珠子,嘴角忍不住得意的勾着。
这种默契而又隐蔽的相处,虽然需要克制,可其中的滋味却叫他欲罢不能。
看他那般神采,鸾玉便知事情一如所料想的那般顺遂,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在看见他的一刻,落了下来。
琳琅满目的箱子,在外厅随意摆着,张冲和萧子良正在弯腰清点,许久未见,两人似乎变了样子,黑瘦的脸上骨头突出,一笑显得牙齿白戚戚的吓人。
张冲憨憨的摸了摸后脑勺,“原是公主来了。”
他只认得鸾玉,至于旁边的陆玉瑶,他偷偷看了一眼,脸就跟着红了半边。
鸾玉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若是能撮合陆玉瑶同张冲,也算积了福缘。
张冲虽然莽撞一根筋,可人很善良,跟随陆玉安夺位之后,加官进爵,终生荣华。关键,这人现下望着陆玉瑶的眼睛,便有些不太对劲了。
“殿下,这些东西都是张冲整理的吧,不如让他为四公主介绍一下,我与你有些事情商量。”
鸾玉对他使了个眼色,萧子良自行从前门离开,陆玉安笑笑,他那个妹妹,性情单纯,若非有高皇后那个母亲,其实陆玉安是愿意给她一个好前程的。
偌大的厅内,陆玉瑶闷头从箱子里往外挑拣东西,压箱底的宝贝是一串血红珊瑚串成的珠子,色泽润滑,没有一丝杂质,迎着光亮清透的厉害。
“我喜欢这个!”
她举起来,这才发现对面站了个两颊通红的男子,他虎背熊腰,一双眸子精气神十足,皮肤黑瘦,莫名带了些喜感。
“公主,这个箱子里的宝贝更多,还有北海的夜明珠,有核桃那么大,还有上好的珍珠手串,都是极品。
这条玳瑁项链,澄黄纯正,极品中的极品,还有..”
“你叫什么?”
陆玉瑶歪着脸,跟过去探身瞧了瞧箱子,看张冲献宝一般,托着那串玳瑁项链,色泽果然通透至纯。
“我叫张冲,跟着燕王殿下做事。”
“我又没问你做什么。”陆玉瑶眉眼弯起来,转到张冲身后,突然抽出长鞭一甩。
张冲凭本能一把抓住,反手撸/到鞭首,将陆玉瑶往前一带,温香在怀,嗅之即醉。
“好功夫。”
陆玉瑶身子一滑,从他手臂溜了出来,这回却是满脸笑意。
躲在屏风后面的鸾玉,忍不住眯起眼睛,陆玉安跟着她的目光顺了过去,忽然轻轻拉着她的胳膊往后一拖。
鸾玉站立不稳,额头撞到他前胸,撞得陆玉安心脏砰砰的乱了起来,喉咙里的空气好似被人一把抽走,又干又涩。
第44章
燕王府中,院内的花竞相舒展着枝叶,颜色各异的花蕾含苞待放,正值傍晚,昏黄的日头挂在西墙上,慵懒的晒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的格外缓慢。
“你..”
“你..”
异口同声,鸾玉转身面对着陆玉安,两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有只蜂子,别动。”鸾玉从怀中抽出帕子,对着陆玉安的胳膊拍打了几下,那人微蹙着眉毛,闷哼了一声。
“受伤了?”
鸾玉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
“无妨,路上遇到几波杀手,明里暗里目的不同。杀我的,还有去杀登州县令的,防不胜防。”
“高相和顾宝坤应该收到了登州水溢的消息,他们没想到登州县令会提早迁移了百姓。故而想要揽功,同时把责任推到县令身上,死人毕竟不会狡辩。
京城到如今都没重大动静,想必你们施计瞒过了对方。”
鸾玉站着没动,却抬抬下巴,笑盈盈的吩咐,“你把胳膊伸过来。”
陆玉安撸起袖子,里面绑了几层纱布,血迹渗了出来,他往前站了站,呼出的气息喷到鸾玉脸上,有些痒,也有些说不出的燥/热。
“途中有一次暗杀比较凶险,随行侍卫死了很多,我们把其中一具尸体换上县令的衣服,面貌已经看不清,后来他们果然消停了很多。
按照高相的做派,只要事情还未下定论,便不会放松警惕。我们回来的时候,沿路关卡,城门,都有士兵把守,搜查严密。
若非跟着难民混了进来,还真的会有不少麻烦。”
“连燕王殿下都敢拦,真是胆大妄为。”鸾玉细细解开那块纱布,伤口有些流脓,估计因为长途跋涉的赶路,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边缘有些卷起,并未长好。
鸾玉回过身子,地上长了几棵田七,嫩嫩的,不过几片芽叶。
“举好了胳膊,不要乱动。”
她有些严厉,陆玉安乖乖点了点头,鸾玉便弯下腰,小心摘了几片叶子,按在掌心里揉成一团,田七的味道很独特。
“过来。”
胡茂恰好经过,他咳嗽了一声,陆玉安顾不上搭理他,笑眯眯的听从鸾玉的话,将身子稍微压低了一些。
活见鬼了,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燕王,此刻竟然跟孩子似的,笑的恨不能咧到耳根子后。胡茂摇摇头,连连咂舌。
田七汁/液涂到伤口处,冰冰凉凉,好像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鸾玉把自己的帕子卷成长条,利索的绕着伤口缠了两圈,系住。
“好了,那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做?”
“高相今日跟父皇密谈,想必说到了登州海溢。他们想要先发制人,我总得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准备。
将来若是打脸,也能打的响亮一些。”
这才是燕王,不轻易制敌,却往往一招致胜。
“皇上如果在得知太子奢/靡/淫/乱的同时,发现登州海溢事出有因,顾宝坤和高相一手遮天,试图掩盖当年工部所筑堤坝偷工减料,皇上会怎样去做?”
单凭太子奢靡,不足以让皇上彻底暴怒,而触发他底线的事情,必然与民生国计有关。
“我不希望你身处险境。”陆玉安骤然停住,鸾玉没来得及收住脚步,正好撞到了他的怀里。
两人同时红了脸。
鸾玉理了理头发,站远了一些。
“从我出发到晋国和亲的那天起,每一日对我来说都是战战兢兢。父亲母亲去的早,定远王府没人撑腰,虽然我怕因为自己的失策,导致整个王府败落。
可我更怕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让某些人有机可乘。”
“往后你有我,鸾玉,我不会让你一人在冰上行走。”
陆玉安说话总是这样直白有力,若是换做别人来说,顶多算是花前月下的浪漫承诺。可这话是陆玉安说的,那便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殿下,也许,前世我们便认得,不光认得,也许很熟。”
“我也这样觉得。”
“对了,明日是淑妃娘娘的忌日,可需我做些什么?”
陆玉安一怔,当即反问,“你怎会知道?”
“齐王殿下说的。”
那人面色仿佛暗淡了一些,嘴角抖了抖,眼睛有些醋意的抬高,“你何时与皇兄这般熟络?”
“很久了吧。”
“你..真是坦诚。”
“这次灾民入京,若非齐王殿下应对及时,恐怕后果还会更加严重。
齐王殿下囤积了不少粮食药草,关键时候全都拿出来无偿送给百姓。反观那些试图谋取暴利的奸商,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齐王散尽家粮。
国/难当前,他们只想着个人利益,实在可恶。”
在过去的一月里,鸾玉亲眼看着难民陆续饿死,病死,也目睹了那些翘首观望,等着发财的奸商如何冷血,如何麻木到无动于衷。
世道炎凉,每个人在在蝇营狗苟的算计,怎样牟取最大利益。
人命算什么,在有些人眼里,比不过一块碎银子,更比不了屯在库房有些发霉的粮食。
“是啊,皇兄素来淡薄,品性纯和。他心善,见不得他人受苦。”陆玉安叹了口气,却不得不赞同鸾玉所说。
“从前我只是听闻齐王殿下美名,却从未见识过他视钱财如粪土的超然淡定。你不知道,有些姑娘看见齐王上街广设粥铺,沿路惊叫连连,若不是殿下身边有人护着,想必她们还能生扑上去。”
想到那场景,鸾玉禁不住笑出声来。
面前那人脸色愈加阴沉,似星辰大海一般灼亮的眸子,此刻好像被灌了黑水,浓浓的,晕染成一片雾气。
后背一热,那人竟猛地拥住鸾玉,一手环在腰后,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松紧适宜。
强烈的压迫感自上而下,鸾玉不解,“你先松开,府内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见,便不好了。”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你不舒服,要去看大夫。”
鸾玉只以为他胳膊难受,却没意识到那人愈发粗重的喘/息。
“可我这里的不舒服,只能抱抱你才可缓解。”
他握着鸾玉的手,将她牵引到自己心跳之处,那里的声音强健有力,正如这个人一般,孔武健壮。
“好没趣。”鸾玉本是责骂,可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