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你家公主,就说我会替她好好慰劳齐王殿下。”
总算可以走了,顾衡嗯了一声,反身飞踏廊柱,伞骨撑开,旋起的水花肆意飞溅,人已经点着砖瓦隐匿不见了。
固元丹静静的躺在掌心,好似那人娇俏的笑脸,有恃无恐的瞪着他,真叫人又爱又恨,陆玉安猛地合紧手掌,真特么酸的厉害。
第51章
远在公主府的鸾玉,刚喝完一碗莲子粥,好端端的,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她收紧衣领,如烟从外头进来,抱着一束散乱的海棠花,很是惋惜。
“开的第一茬花,竟叫雨水糟蹋了,奴婢剪了几支进来,总好过零落成泥,捻成碎渣。”
“如烟好雅致。”
今日鸾玉始终心不在焉,盟友受了重伤,自己却连碰面的借口都没有,越是人多,越要避嫌。
她铺开宣纸,提笔蘸足了墨汁,平心静气的写了一个“定”字。
“公主最爱海棠花,如烟真会投机取巧,可惜了,落了一地海棠花,本该叫人一起赏看的。”如意在地上跺了跺脚,怀里同样抱着一大捧垂丝海棠,这还是齐王送的名花。
垂丝海棠与西府海棠不同,总给人一种柔弱清瘦的错觉。
她胡乱摊开放到桌上,又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眼睫毛上沾了雨水,愈发水灵通透。
“公主,有人在门口求见。”
青芜高高瘦瘦,伶俐的眼睛扫了一圈,双唇紧闭,一股幽香从房内传出,她站定,又补了一句。
“那位夫人眼生,但是气度不凡,身边跟着一个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
鸾玉把毛笔搁在笔架山上,略微疑惑。
“你怎知她见过世面?”
“奴婢也是猜的,那姑姑模样周正,不卑不亢,很是超然,更别说夫人了。”
“青芜,你可认字?”鸾玉擦擦手,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冲她一笑。
“奴婢只认得自己的名字。”青芜脸上发红,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明日起,你便跟我去海棠书院听课吧,待在府里太委屈你了。”说完,鸾玉径直出了门,如意撑起伞跟在她后头,正门外头,两人背对着她,穿了披风,遮的严严实实。
鸾玉脚步刚落下,其中一人便扭过身子,平静如水的眸子,历经沧桑的淡然,她很是客气,全然没有疯癫的样子。
“希望没有吓到公主。”
鸾玉回过神,将她让进门,如意反手关上,领着人往前厅走去。
檐下筑了一窝鸟鹊,刚孵出来的小鸟露着光秃秃的脑袋,毫无警惕的看着来人,门咔哒一声合上,如意守在门口,雨水夹杂了冷意,百无聊赖的击打着窗户,廊柱,终化作一滩腐朽,静静地凝在地面。
“鸾玉见过容妃娘娘。”
鸾玉微微福身,面前妇人将她搀起,盈盈一笑,又摆摆手,“公主不必多礼。”
夏茹姑姑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个紫檀木匣子,隐隐传出来淡淡的药香味。
“容妃已经疯了,死了,公主唤我一声陆夫人吧。”
她手腕上缠着三串檀木珠子,余光一扫,嘴角不由得抿了起来。
“公主这串金丝楠木珠子,质地极好,做工精细绝美,这天底下也找不出两串出来。”
鸾玉下意识的用袖子遮住金丝楠木珠子,抬眼诧异道,“夫人慧眼,只是我这珠子寻常的很,只是因为是母国旧物,所以一直戴在身上。
若夫人喜欢,日后鸾玉叫人快马加鞭送一串过来。”
“罢了,我年岁已老,戴不了这样华贵的珠串,公主有心了。
今日我过来,其实是有事情想麻烦公主。”
容妃放软了姿态,夏茹姑姑把紫檀木匣子放在两人面前。
十指纤细,保养的依旧完好无损,装疯卖傻的那些年,幸好有夏茹不离不弃的照顾。
“夫人但说无妨,鸾玉定当尽心竭力。”
“公主你打开匣子,看看里面的东西。”
鸾玉有些不解,她挑起眉毛,右手举在匣子上方,精致的海棠花,蜿蜒绕成一簇灿烂,光影重叠之下,里面的东西看不真切。
盖子被挪到桌上,里面是一张卷起的信纸,下面压了一包药材,香气浓烈。
绢布包成一团,鸾玉只认得沉香,木香,甘草,朱砂以及磁石,升麻,其余还有十几种药材,已经按照比例配好。
鸾玉有些震惊,她捏着那卷信纸,手掌开始发抖,她似乎预感到什么,眼睛与容妃刚一对上,那人便含笑点点头。
“公主打开看看吧,兴许是故人。”
“敏敏亲启,吾闻晋国瘟疫横生,百姓遭难,梁国有神医,暗中造访,配出奇药,可解瘟疫之霍乱。
吾心思敏敏,在此劫难之时不会弃晋于不顾,特将此药方奉上,愿吾之敏敏,万事顺遂。”
第二张信纸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这十六味药草的剂量,种类,以及煎煮要诀。
信尾落笔处,没有名讳。
鸾玉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份药方千斤重,百感交集中,既有感动,又掺杂了意味不明的酸涩。
从何时起,李旦竟然跟陆玉容联系如此紧密。
两人瞒着自己,早就搭了桥,互通私信。
其中的利益关系,她不想猜的那样复杂,鸾玉印象中的陆玉容和李旦,都是清高倨傲之人,不会落于凡俗。
“我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公主不必怀疑,敏之从未和你母国六皇子私下往来。
至于这封书信和配药,恐怕还需公主自行询问李旦。”
鸾玉捏起那包药,低声回她。
“夫人也请放心,齐王殿下已经醒转,性命无忧了。若是得空,我会替你去看他。至于这个药方,等我找人尝试完,会献与皇上。”
“不必了,这个方子千真万确。”
容妃叹了口气,她伸手摸向耳朵后方,“我按照方子喝过两天,病症全都消除了。如今京城内乌烟瘴气,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方子早些昭告天下,便少一些死伤病痛。”
“夫人此前得了疫症?”
鸾玉有些意外,容妃偏居在安国寺,清静寡淡,而疫症多数是因为人群密集,相互交叉感染所致。
若按常理,她最不应该得病。
“敏之如今身受重伤,虽然苏醒,可接下来的时日必定不那么好过。公主,我知道你心善刚毅,是个有主见的女子,敏之命不好,摊上我这样的母妃。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插不上手,也不想多做什么。
我只希望敏之这一生能够平安,其余的,便不敢再有所求。如此,今夜宫里,会传来我的死讯,合欢殿被焚,容妃和夏茹姑姑尸骨无存。
若是给皇后找些茬子,她也就没空隙去对付敏之,等敏之身子好些,便另当别论了。”
终于要来个了结了,挂名在合欢殿的疯癫容妃,终于决定痛痛快快赴死,与过去告别了。
面前的妇人一派祥和,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只有陆夫人,没有容妃娘娘了。
“夫人还要住在安国寺吗?”鸾玉心中有个想法,总觉得容妃来这一趟,另有所图,与其被挟制,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夫人便在公主府住下吧,我叫人将西偏院收拾出来,那里清净雅致,不会有人过去。安国寺毕竟是晋国国寺,再有一月,皇上便会过去举行春尾祭祀,人来人往,终究不妥当。”
既然很多事情搞不清楚,那么便将她日日摆在面前,古语有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夏茹姑姑搀起容妃,外面的雨水依旧下的猛烈,唰唰的雨声不断撕扯人的耳膜,地上落了一层花瓣,新开的海棠红白相间。
“这垂丝海棠开的好生戚戚,倒不如西府海棠那样热闹叫人看了欣喜。”
容妃行至鸾玉跟前,仔细打量着那张俏丽灵动的俊脸,忽然升起一朵笑靥,“那么,便有劳公主安排了。”
......
芍药换了三次温水,弓着身子很是小心的擦拭陆玉容的脸颊,那人闭着眼睛,愈发显得瘦弱温顺,两只手交握在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来。
“皇兄,固元丹好吃?”
陆玉安捏着下巴,左腿叠到右腿上,脚踝盘在膝盖上面,若有所思的盯着芍药那只手,两只眼睛好似狐狸似的,闪着狡猾的亮光。
芍药正在给陆玉容擦下巴,光洁尖细,她熟稔的解开领子,湿巾刚刚递进去,手腕便被陆玉容握住,他张开眼睛,淡淡吩咐。
“我自己来吧。”
芍药面色一红,跟花枝退到了外厅。
“皇兄,你何时把芍药花枝收做偏房?这两个姑娘跟了你好些年,从无二心,美人在侧,你怎能坐怀不乱?”
陆玉容将帕子放在床边,抬眼斜瞟过去,嘴角勾起一抹逗弄。
“堂堂燕王殿下,今日却跟个无赖似的,跟我耍浑。明明没吃饭,好大的酸味,真是难闻。”
陆玉安也不恼怒,咣当一声把左腿放下,撑着下巴爽朗的笑道。
“皇兄素来聪慧,能观人心思,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何意思。看来固元丹果真是灵药,你这才吃了半晌,便能打趣我,倒真让人有些吃味。”
他弹了弹裤腿,起身走到床前,扭头说道。
“皇兄,将来我是要夺位的,我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告诉你,我对东宫之位,志在必得。”
见陆玉容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陆玉安摇摇头,索性将剩下的半截话一吐为快。
“除了东宫之位,我还要鸾玉。”
陆玉容的手不着痕迹的抠着掌心,面上依旧淡然平和,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瞧你这个劳什子,病恹恹的能做些什么。
朝宗,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坐在那个位子上,我从不怀疑。只要那个人不是他,不是高相一党,我都能接受。
何况那个人是你,足够了,大仇得报,到时候你多分些银子与我,比什么都好。”
外厅的花枝和芍药抿着嘴,饶是竖起耳朵,却也听不到两人在聊些什么。
“皇兄,香炉里的药粉,是你为太子准备的吧。”
第52章
晋国皇宫
合欢殿的大火自半夜燃起,一发不可收拾,熊熊烈焰烘烤着殿外的一切,隐隐约约能闻到桐油的味道,噼里啪啦的烧灼声,鬼一般的尖叫,狂笑,在这样的夜里,让人心里发麻,恐惧。
数不清的内侍提着一桶桶的水跑过去,飞蛾扑火一般,饶是白天那场大雨,也没有减弱夜里的火势。
晋帝披着衣服从书房赶到的时候,合欢殿已经是一片滔天火海。
他抬着眼,灼灼火光映照在眸底,不断地跳跃闪烁,刘仁海从小侍卫手里接过披风,给晋帝系好玉带,便低低叹了口气。
“容妃娘娘解脱了。”
晋帝没言语,一双手背在身后,火浪炙烤着身体,他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孤零零的站着,周遭的热闹与几无关,脚都站麻了,刘仁海咳嗽一声。
“皇后娘娘过来了。”
因是夜里事发突然,高皇后发丝随意的拢在脑后,她看着那片火,犹觉得不过瘾似的,情绪没有掩饰得当,原本哀叹的话语此刻变成了幸灾乐祸。
“这么大的雨,夜里还能起火,容妃妹妹果然命不好,如今应当照看好其他宫殿,免得串了火星子过去,殃及他人。
还有,这合欢殿烧了便是除去污秽霉运,没什么值得可惜的,皇上不必惋惜。当年容妃好端端住着,平白无故就疯癫了,没准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往后着人重建便是。”
桐油的味道从内及外,烧的震天动地,脚底下的泥土好似也生了热,烫的高皇后连连后退。
“作死的。”
晋帝目光清冷,看着高皇后的时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他伸出手,替她将碎发抚到耳后,音色凉如月,反叫人捉摸不透了。
“容妃与你同年进的东宫,她命不如你好。生下敏之后身子一直很弱,敏之骑马摔断了腿,她受不了打击,疯癫痴傻。
你有高家撑腰,亦有高相这样的好兄长,生了少陵,立为太子。一路走来,朕的后宫被你打理的干净萧条,皇后,朕要谢谢你。”
高皇后胸口一滞,只觉得晋帝被火烤糊涂了,眼下太子昏了几日,虽中途有好转,可醒来的时候眼神呆滞,就像入了魔一样。
连日来的怒气,让她有些神思困倦,也无心去想晋帝此话何意,因为不管从前如何,容妃死了,淑妃死了,她活的好好地,她的儿子,将来便是九五之尊。
“皇上,太子抬回东宫那日,真真是吓坏了臣妾,满身是血,问那几个婢女内侍,个个跟木鸡一样,一问三不知。
孙太医的医术我是信任的,他说无妨,我才稍稍定了心思。皇上,你是忙,可也该去看看太子。他就那么躺着,我心疼...”
“不用救了。”晋帝没有偏头,仰着脸看那肆意猖狂的烈火。
高皇后愣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声,原来那话是对着合欢殿说的,她擦了擦眼尾。
“臣妾也觉得不用救了,烧烧晦气。”
“皇后,这些日子你就着人查一下合欢殿起火的缘由吧,事无巨细,朕等你的消息。”
.......
齐王府内大门紧闭,自从陆玉容转好之后,宫里送来不少补品赏赐,库房塞得满满当当,管家恨不能重新辟一处新的院子做库房。
大雨过后的庭院,清新雅致,树干上落了几只鸟,轻快的蹦来蹦去,花枝和芍药剪了新的杏花,插在白玉双耳瓶中,又将多日不曾开启的窗子透了一条缝。
陆玉容半靠在床头,手里托着青玉药碗,嘴角还沾着一丝黄色汤汁,芍药从袖中取出帕子,熟稔的替他拭去,她脸上带着笑,如同桌上那瓶开的繁茂的杏花。
“这几日劳累你们了。”
陆玉容把药碗放在床头的盘子里,侧脸打量着窗户缝隙里的春光,缕缕清风透进,搀了鸟语花香之后,愈发叫人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