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怎么不说了?你心里最畏惧的东西,难道现下都不敢说出来吗?”
李旦长剑落地,撑住身子,一抬头,眸中恨意更甚一层。
“你无非,无非是怕我带走敏敏。”
李旦的声音苍凉沉重,却有种莫名的爽意,他从没见过这样犹豫不决的陆玉安,哪怕在前世决战的疆场。
“我不怕死,哪怕我死了,敏敏心中永远都会记得我,我跟她十几年的情谊,陆玉安,你比得了吗?”
“你想激我,为了一口气不杀你。李旦,你要记住,你也不是她少不了的什么人。”
陆玉安眉头微蹙,手指稍微偏了一下,弓弦松开,利箭破空窜出。
箭首呼啸绝尘,带着周遭的空气,发出锃锃的声响,箭首叮的一下,拉长的血丝于空中绽开痕迹,利箭擦着李旦的脖颈惊险飞过,他身形微微晃动,踉跄了几步,却仍旧顽固的立于原地。
“可你还是怕了,你不敢杀我。”
李旦手指擦去血迹,与陆玉安挑衅似的对上。
那人将弓箭扔到地上,居高临下,轻蔑的哼了一声。
“我陆朝宗不惧怕一切危险。
李旦,我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我与鸾玉会怎样百年好合。至于杀你?不出两年,我一定手刃。”
策马调头,陆玉安双腿一夹,马蹄猛地抬起,伴随着长长的嘶鸣声,尘土飞扬。
李旦压下嘴里的鲜血,忽然笑道,“你信不信,她一定会跟我走的,就在两日之后。”
马蹄迟迟没有响动,陆玉安扭过头,嘴角抽了抽,“痴人说梦。”
第60章
芍药捧着新挖出的桂花酿,上面还有些泥土,花枝破开泉口,两人把坛子放到泉水里,轻轻荡了荡,泥土被冲洗干净,坛身也变得冰冰凉凉。
“埋了三年,也不知道口感如何。”花枝擦了把汗,用绢帕小心擦拭着坛身。
“殿下为何偏要今日拿出来喝,当初埋得时候,殿下可是说的,非要等到娶妻之时...”
“你小点动静,主子的事情,又岂是你我能非议的。”花枝噤声,伸手堵在唇上,拿眼瞥向紧闭的房门。
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倒台不远了,你我心知肚明。那么到时候文南公主与太子的婚约自然不作数了,若是公主回归自由身,咱们殿下也是有机会争一争的。
我从没见殿下这样开心过,芍药,平心而论,你我伺候了这么些年,殿下对着你的时候,能有对着文南公主的千分之一开心吗?”
纵然胸口酸酸的,可芍药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如此便是了,你矫情什么,好好当差,殿下这一辈子,又不是只能娶一人为妻,他还会有妾室,通房,做好分内的事,旁的不要管了。”
花枝搬起酒坛,广袖拂落,两截白嫩的腕子露出来,她脸上沁出汗水,芍药蹲在泉边,直愣愣的出神。
开门,三人聊得很是投缘。
花枝倒了三杯桂花酿,又温声朝着鸾玉特意说道。
“公主,你可听说过灵源寺?”
鸾玉低头嗅到那股醉人的香气,有些不解,侧脸看向陆玉容,他抿着嘴唇,似乎有些醉了。
“不曾听过。”
“灵源寺是京城难得泡温泉的好去处,公主必然知道,温泉对于舒筋活络很有益处,可就连夫人也没说动殿下。
公主行行好,帮我们劝劝殿下,若不然,公主也可以带着朋友同去,夫人与那里的大人相熟,人多多热闹。”
花枝倒完酒,乖巧的立在一边,眉眼带了喜气,看起来心情不错。
芍药刚好走到门口,斜眼瞥了一下,不由得僵在门外。
陆玉容捏着杯盏,面上春光融融,眉眼温润如云,垂在膝上的手浅淡的握着,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向着那个一无所知的人。
“殿下何时这般不听话了,夫人有这样好的去处,你应当感恩戴德。可巧,前些日子书院的人还嚷嚷,没什么散心去处,若不然我也跟着齐王殿下沾个光,去凑个热闹,你可愿意?”
那人抿起眼角,淡淡的笑道,“承蒙公主看得上,敏之又怎敢推辞?”
如此轻易的解决了?
容妃不由得默默看向饮酒的佳人,她面上无异,只当完成了朋友所托,毫无扭捏之态。
越是如此,便越能看出人家心里坦坦荡荡,果真对自己的儿子没有生出男女之情。
可惜了。
那两箱荔枝挑挑拣拣选了一多半,全被陆玉容转手送到鸾玉马车上,如意很是欢喜的抱着箱子,连酒窝都笑的更深了一些。
“若每次都又吃又拿,往后齐王殿下可不敢招待我们了。”鸾玉刮了下如意的鼻子,躬身上了马车,门口的陆玉容望着她们,颇不在意的摇摇头。
“公主未免太小瞧我的产业,这些荔枝算得了什么,你若喜欢,改日我再让人运些过来,总能叫你吃个够。”
鸾玉摆摆手,抬眼示意府内还有容妃存在,刚要放下帘子,陆玉容忽然抬高了音调。
“明天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如意忽的探出脑袋,很是豪爽,“一定去!”
马车咯噔一声,微风拂过陆玉容的脸,暖暖的,好像撒了一层金辉,芍药将轮椅往回推,陆玉容从上面起身,抽出拐杖扶着墙慢慢挪动脚步。
迈进门槛之后,陆玉容忽然转过身子,对着那处空地愣了半晌,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么话,芍药没听清。
风吹碎了那低吟。
我是真的喜欢你。
......
顾衡躺在梁上,翻了身子,床榻上便落了不少灰尘,有人抱怨。
“别觊觎我的美色了,赶紧睡吧,翻来覆去捻磨呢。”
秦望嘟囔着,将被子拉过头顶,露出了一双脚来。
顾衡斜瞅他一眼,冷哼出声,“知道要去泡温泉,忙不迭的过来凑热闹,不在燕王府好好待着,诚心偷懒。”
“格老子的,老夫给他们挖了多少宝贝,三十万士兵的粮草不在话下,老夫去泡个温泉怎么了,就是把灵源寺买下来,那也是理所应当。”
他咕噜一下子坐起来,抬头仰视顾衡,那人的右腿垂了下来,细长而又坚韧,看的秦望咽了咽口水。
忽然鼻底有热流涌出,他擦了一把,闻到腥味低头看去,瞬间双目瞪圆,“艹,老子哪来的火气。”
顾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撇撇嘴,嘲弄道。
“为老不尊,可不就是火气大吗,你可当我不在,自行解决内部矛盾。”
他挑眉瞪着秦望的腰间,努努嘴,很是了然的样子。
秦望兀的站了起来,义正言辞的一口喷去,“老夫去杏花楼!”
顾衡充耳不闻,两眼一闭,右腿抬到左腿膝上,牙缝里飘出一句回应。
“不用报备。”
这态度忽然就让秦望恢复了神志,他坐下去,掀开被子通着气,“你这激将法对我没用,我还就不走了,明天我一定会去灵源寺,你想想,到时候一大片汤池里,淡妆浓抹,雾气缭绕,酥滑软嫩...
啧啧,我也不差这一天,忍忍就过去了。”
“臭不要脸!”
顾衡心烦意乱,抱着长剑侧身背对着他,秦望笑了笑,忽然问道。
“小子,你不会也对你家公主动了歪心思吧。”
顾衡心头猛地一颤,两眼顿时睁开,却又在片刻之后强行闭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秦望等不到回答,便拍打着嘴唇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躺下。
“要出乱子了...”
......
秦望的嘴就跟开过光似的,夜里说过的话,一大清早便有了应验。
流芳阁出了大事,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堵了不少官兵,陈国公踉跄着推开人群,走一步都跟喘不过气似的,旁边的小厮紧张的牵引着他,方一踏进正院,便远远瞥见湖边躺了两具尸体。
当下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嚎啕的哭喊隔着半个池子幽怨的传了过来,锦竹挺着肚子,一面擦泪一面去拉车躺在地上的人,那人灌了水,脑袋涨得跟吹了气一般,衣裳散乱,有眼被打肿了,高凸起来泛着紫灰色。
陈国公一声破天的“儿啊”,撕心裂肺,震得围观的人跟着吓了一跳,锦竹脸上泪痕清晰,她哭的伤心,一面是悲戚自己的命运,一面是被陈文永的死状吓到。
这些日子以来,她知道陈文永跟姚燕云苟合到一起,可又不敢言语,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的。
只要陈文永走的时候,把自己带上,那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谁知道,这日天还未亮,太子陆玉明悄悄摸进了流芳阁,迫不及待的扑上姚燕云的床,没提防,一把握住了陈文永的手腕,当下丑事败露,陆玉明怒不可揭。
连裤子都没提好的陈文永,被陆玉明从床上提溜起来,拿凳子劈头盖脸砸了一通,又连拉带扯拖到了湖畔,揪着后脑勺往水里猛灌,理智回归的时候,陈文永已经咽气了。
陆玉明虽然气,可更多的是心慌恐惧,陈文永不是寻常人,打死便打死了,他身后有陈国公做靠山,得罪了他,高皇后和高相都饶不了自己。
于是,他趁着人少,从后院的墙上翻了出去,头也没回的逃窜了。
姚燕云的红色肚兜还挂在陈文永的脖颈上,他死状极惨,两个眼珠子充了血,呆愣愣的瞪着,浑身赤/裸,连条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完整。
陈国公中途昏死过去,锦竹嚎的更厉害。
等众人想起来去房中搜查的时候,却发现,连姚燕云都消失不见了。
鸾玉跟如意如烟还有其他几个女宾在一处,漫过胸的温泉水不断拍打着玉石雕琢的岸边,如意把头发高高梳起,盘成一个髻,干净利索。
她一面撩水,一面忙得热火朝天。
“得,跟着如意泡温泉,就跟泡澡堂子似的,没一点闲情雅致。”如烟抬起脚来,借着水力轻飘飘的踹了如意一脚。
“别闹,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这是趁机打通任督二脉,提升内力,小心我泄气!”
说的跟真的似的,鸾玉后背靠在案上,冰凉如雪,细滑滋润。
“真没想到,她生命力这般顽强。”
她说的是姚燕云,对于那种人,她不屑替她铺设陷阱,因为她自己做作的烂事,便足以不留后路了。
“去了那种地方,笑脸迎客,哪怕是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说话的是陆玉瑶,她头饰极其简单,脸上也比从前淡了许多纯净,多了一丝从容。
“自己选的路,怪得了谁?”鸾玉听见什么声响,她从案上扯下一条锦衣,飞快的罩在身上,而后踏着玉阶赤脚走了上去。
池子周围雾气浓重,走了几步远,那些人便看不清鸾玉踪迹。
她没听错,湿滑的地面凉凉的,每走一下都会发出哒哒的脚步声,绕过一面屏风,鸾玉伸手拨了拨雾气,忽然一只胳膊横了过来,作势要见她搂在怀里。
出于本能反应,鸾玉弯身一躲,那人扑了空,却没出声,出手更加迅速果断,鸾玉捏紧腰间丝绦,勾起石案上的篮子朝着对面砸了过去。
“鸾玉,什么动静?”
那手如愿以偿捂在鸾玉的唇上,紧接着他稳稳拥住鸾玉的腰身,轻轻呵了口气,“别怕,是我。”
第61章
许是没有听见回应,陆玉瑶噌的从水里站了起来,就连如意,也不再乱搓,跟着提了衣裳披在身上,从岸上取出短剑,刚要动,便听见不远处淡淡的回声。
“我踩滑了,没事。”
陆玉瑶吁了口气,重新解开外衣,软软的靠在玉石壁上,“你家主子眼神愈发不好使了。”
如意屏着气,与如烟换了个眼神,如烟捧了一篮花瓣,撒到陆玉瑶身边,“估计是路上沾了水,湿滑的厉害。”
那人单手握住细腰,将鸾玉往身后一提,软嫩的身子跟着越了过去。
“你不要命了。”
鸾玉拢紧脖颈的衣裳,将那一抹雪白遮住,李旦避开眼睛,双颊微微泛红。
“为什么会出现在灵源寺,你跟踪我们?还是真的跟齐王勾结?”鸾玉压低嗓音,两人躲在一处假山后面,清风徐徐,吹得她一个激灵,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谁在那?”
有小厮经过,鸾玉蹙眉,淡然的回了句,“我是公主府的婢女,公主刚从池子里出来,你们还不快些退下。”
不温不火,话音刚落,那小厮便赶忙低着头退远了许多。
“你就这般看我?”
李旦穿的是紧身华服,领口缀着两朵暗纹兰花,他轻轻咳了一声,右手抚在腰间,很是吃痛的样子。
“不是我怎样看你,而是你如今愈发让我看不明白。屡次三番涉险来到晋国,京城中多处安插眼线,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由得这样去想。
你出现的时机和动机都不纯粹,现下受了伤,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动机不纯,敏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阴诡。”李旦垂下眸子,白皙的脸上挂了一道剑伤,已经结了痂。
“我不想知道你的动机,但是我只能提醒你,不要再来晋国。
你是梁帝最宠爱的皇子,有赵贵妃为你筹谋前程,你将来会有秀丽江山,无上皇权,只要你守好梁国的边境,你不会...”
不会被陆玉安在战场斩杀。
这不是危言耸听,陆玉安是帝王心思,端得住狠辣,也盛得了抱负。若是哪天李旦把他惹急了,他才不管天时地利,决计会立时反杀。
体格差异,历练不同,陆玉安自小习武,身强体健,真打起来,李旦根本不是对手。
“你到底是挂心我,敏敏。”
鸾玉有些心烦,她跟李旦所想完全不同。按理说,李旦已经来到晋国好些时日,却故意避着不见自己。如今受了伤,反倒出现在灵源寺,这很不对劲。
“你如何受的伤,是不是来刺探晋国机密,还是与守卫撞上,发生了打斗。不管怎样,你都得立刻离开,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在危难时刻,依旧能护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