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救他的人是谁,鸾玉?陆玉安摇摇头,这人身份特殊,将来只可能是自己的皇嫂,是他不能肖想的女子。
胡茂双手抱着暖炉,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殿下,今夜梁国使者返程,明日京兆尹会派人帮文南公主迁居公主府,嘿嘿,离咱们燕王府不远,两条街便到了。”
“她身边那两人,可查清身份?”
“查了,果然是梁国六皇子,另外那个是文南公主的亲弟,鸾弘,还未袭王。
殿下,那六皇子李旦也是个痴情种子,他与文南公主青梅竹马,早些时候跟赵贵妃提过亲,可惜被驳了回去。后来梁帝给他赐婚肃王之女,想必将来是有立储的意思。”
说到是非,胡茂双眼发亮,抱着手炉凑到陆玉安跟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痴情?给不了承诺的纠缠都是无耻行径!”火苗子啪的一声,爆出几粒灯油。
胡茂吓了一跳,倒是陆玉安神色如常,起身看了眼窗外,稀疏的雪花又开始下了,夜里无风,能清楚的听到雪花落地的动静,如同隔着衣服挠痒,让人不能尽兴。
“原想着是太子看不上文南公主,朝见连人影都没到。现如今看来,文南公主心里头,估计也早就有人了,否则,李旦怎可能护她一路,不顾赵贵妃脸色。
啧啧啧,可惜了...”
“今夜何时启程?”
“啊?”胡茂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巴满是疑问。
陆玉安转过头,“李旦等人,何时启程?”
李旦和鸾弘离开,鸾玉必然亲送。陆玉安不知道要做什么,可是不做些什么,他又没法坐的安宁。
“这会儿应该出城了吧,夜黑路滑,最多走到十里亭。”胡茂掐指算了算时辰,却见陆玉安从屏风处一把扯过披风,麻利的披上,扭头命令道。
“走!”
两匹快马疾驰在长安街上,雪夜无人,偶有犬吠。刮起的帽沿披在脑后,衣角飞扬,扑扑簌簌的声音夹杂着马蹄子此起彼伏的清脆,胡茂被远远甩在后头。
十里亭是一处很高的陡坡,陆玉安拉紧缰绳,马匹原地打转,发出暴躁的嘶鸣。
远远望去,一条蜿蜒的黑色正由南往北慢慢行进,距离十里亭很近,他甚至能清楚的辨认出鸾玉的身影。
她跟那个人相对站了许久,然后便孤孤单单看着梁军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久到让陆玉安以为她被冻僵了。后来鸾玉离开,陆玉安从十里亭来到她观望的地方。
他以鸾玉的站姿看向远处,他不知道鸾玉到底在看什么,却又无比好奇她看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真像胡茂说的那般,她跟李旦,的确青梅竹马?
不,绝对不可能。
燕王陆玉安在十四岁便被赋予了开府建牙的权力,而太子陆玉明不过十六岁才能招揽门客。其母淑妃生前十分得晋帝喜欢,只是美人薄命,生产完便香消玉殒。晋帝心怀亏欠,便把宠爱弥补到陆玉安身上,极尽全力满足其要求。
生在皇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幸陆玉安聪慧过人,胆识谋略又十分杰出,晋帝对其喜爱日甚一日,这也是陆玉安生平自负的根本。
胡茂揪了揪披风,山高风大,漫过头皮冷到发麻。陆玉安居于马上,身姿笔直。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他总觉得,这事跟文南公主脱不了干系。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昏黄的日头终于在弥漫的乌云中露出一点光彩,屋檐处的冰锥子慢慢松动,一滴滴的往下落水,院中被白雪盖住的花枝,渐渐露出本来的面貌,孑然耸立。
工部尚书身着便服,在燕王府前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陆玉安神情困倦的从书房处过来。他连忙起身,双手不住的摸索,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秦厉,何事这般慌张。”
陆玉安打了个哈欠,一夜无眠,偏偏在破晓之初,拄着脑袋在书案上睡了过去,胡茂叫他的时候,那梦境美到不切实际。
“殿下,皇上交给齐王修筑宝和园影壁一事,怕是出乱子了。”
陆玉安瞬间没了睡意,“高皇后插手?不是交代过工部侍郎,竭尽全力辅助大哥,怎会出了岔子,你细说。”
工部尚书擦了把汗,也没敢坐下。前些日子晋帝下令修葺宝和园,本来太子也想掺和一脚,毕竟里面油水多。后来不知怎的,这档好事凭空落到了齐王头上,自然令太子十分不悦。
不光太子幕僚四处使绊子,就连各物料供货商也纷纷以各种理由推辞。齐王陆玉容虽极少涉足朝事,京城内外,却有不少钱庄,铺子,是以虽过程刁难,差事办的还算顺遂。
只是昨日出的那件事,就算耗尽钱财,也不能如期交工。到时耽误了除夕夜宴,晋帝难保不会处罚齐王。
“从青州运来的琉璃砖,昨日不小心摔了一块,碎了。”
“碎了?!”陆玉安扬眉,忍不住站了起来。青州府办受命烧制琉璃砖半年,除去瑕疵,颜色不如意者,好容易才将烧好的琉璃砖运到京城。
按照齐王秉性,必然吩咐工匠小心翼翼,怎可能摔碎琉璃砖。
宝和园的影壁是晋帝亲手画的百花图,令齐王以琉璃砖雕筑,待除夕夜宴供百官品鉴。如今就算重新烧制,工期必然延迟许久;若是以其他材质充填,难免不被看出破绽。
“哪一块碎了?”陆玉安捏着把手,面上已然森冷。
“黄色菊花,与海棠挨着的那块。”虽是寒冬,工部尚书的后背却是湿了一大片,黏答答的贴在脊梁上。
“齐王可有法子?”陆玉容向来不显山露水,偏偏琉璃砖碎的这般凑巧,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半年工期缩成几天。
“工部侍郎裴远行跟臣密禀,齐王殿下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还是没能找到可以填补的物料。他写好了请罪折子,想是今日要去禀明皇上了。
臣觉得事情紧急,故而一早过来与殿下商量,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此时,胡茂匆忙从外厅小跑进门,贴着陆玉安的脸颊耳语几声,那人不屑的哼了声,似早有预料。
“人在哪?”
“臣命人将他藏在泔水车带进府的,如今绑在柴房。据他招供,原本要摔碎的,本是那片海棠琉璃,谁知道错把菊花琉璃摔碎。
夜里逃跑的时候,被我们守在宝和园外的人抓到。一开始咬死不承认,后来拔了两根指甲,就什么都招了,果然是太子的人。”
母妃冯阮阮生前喜爱海棠,时至今日,高皇后和陆玉明依旧视之为眼中钉,哪怕是百花图,也非得一石二鸟。
既毁了晋帝对淑妃的情谊,又将过错推到齐王身上,这对母子,行径如出一辙的狠毒。
“去齐王府!”
第11章
金丝楠木雕琢的方椅上,陆玉容以手撑面,神色颓败。不过一夜的光景,他只觉得身心俱乏,往常依靠拐杖能行走的身子,现如今疲惫的不堪一击。
“不见。”
天刚见亮,今冬的雪比往年下的都要隆重。陆玉容捏了捏眉间,管家犹豫再三,迟疑开口。
“那位小公子说,若你不肯见他,带来的菊花茶便浪费了。”
“什么?!”
陆玉容按着扶手,噌的站了起来,摔断的左腿到底是拖累,他晃了晃,面前忽然一阵晕眩。
但凡听到菊花两字,他便觉得有人别有用心。宝和园菊花琉璃打碎,知道的人不多,且都是心腹。交工在即,除了请罪,他不知如何做才能妥善解决。
“殿下,奴才觉得,他应当没有敌意。”管家照顾陆玉容二十余载,一直忠心不二,出了这样大的事,他的心情跟陆玉容一样焦灼。不管有没有用,人家送上门来,试试总比推脱要好。
“推我过去吧。”陆玉容早膳未吃,体力透支,虚靠在扶手上,唇色有些浅白。
管家俯下头掰开轮子,极其熟稔的把他推到屋门口,又低头自言自语。
“那小公子长得唇红齿白,俊俏的很。”
来到前厅,陆玉容才明白管家嘟囔的那句并不是废话,这小公子不是俊俏,而是顶顶的好看,整个晋国,他没见过比面前这位更叫人挪不开视线的了。
“文南公主?”
那人闻言抬头,嘴角勾起暖意。她穿了一身青色锦服,乌发梳起,冠以白色纶巾,风韵儒雅。
她起身,端起桌上泡好的菊花茶,递到陆玉容跟前,进退有度。
“大殿好眼色。”
陆玉容撩开茶杯盖子,撇口玉盏里头,飘着三朵橙黄的菊花,茶汤透亮,清香扑鼻。入口是甘甜,回味无穷。
顾衡抱着长剑立在门外,与管家大眼瞪小眼,终于把人瞪到无端心虚,站的更远了一些。
“公主今日乔装前来,有话但凡直说。”
陆玉容从来都知道如何保全自己,这是自他五岁摔断腿后,首先学会的生存技能。
菊花琉璃摔碎之后,他便发现端倪,用了一点小伎俩,逼得那人狗急跳墙,这才被守在宝和园外的人抓到。
燕王来处理此事,远比他一个废人自作主张的好。锋芒之上,必有一伤。
“殿下可直接唤我鸾玉,今日前来,便不想跟殿下如何绕弯子。
两件事,其一,宝和园影壁的菊花琉璃,我有法子。”
鸾玉话音刚落,陆玉容脸色已经难以用惊讶来形容,他捏着圆润的扶手,竭力克制住内心的猜疑,低声问道。
“你如何得知宝和园之事?”
“我自有我的方法,殿下只需明白,鸾玉没有作祟的心便可。”
陆玉容不由地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人,她身量很好,高挑纤细,秀挺的鼻梁上缀了两颗细密的汗珠,屋外的顾衡时不时用余光扫视,确认鸾玉无恙后,便扭头继续看天。
“青州府办烧制琉璃砖用了半年,你有什么法子能在几天内造好?”陆玉容虽然不信,可看鸾玉的气势,又觉得此中还有希望。
“殿下所乘坐的轮椅,用的是金丝楠木,时下京城最流行的雕花样式。”鸾玉提起轮椅,却叫陆玉容觉得此人暗中打探自己已久,今日借宝和园一事,搭桥套近乎。
京城最有名的几所家具制作坊,陆玉容掌握了半数以上,规模甚至超越官家作坊。鸾玉看似不经意的开口,实际上是想提醒他,他的一切,她都做过了解。
“殿下既然拥有如此便利的条件,想必价格低廉的白楠木,更加不在话下了。菊花琉璃破碎,无计可施,白楠木底色纯净,若加以仔细雕琢,再以华丽色彩覆盖,可起到以假乱真的作用。
菊花琉璃砖烧制的色彩虽然青黄交加,可并不透彻,白楠木辅以颜料做遮掩,只要不用强光照射,根本分辨不出琉璃与白楠木的区别。”
陆玉容忽然茅塞顿开,昨夜他想了好些替代的物料。上好的玉石玛瑙,翡翠珍珠,却没有一个大小和颜色匹配。他没考虑过木材,哪怕是寻常的白楠木。
“果然好计,只是公主为何要帮我?”
陆玉容双拳紧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鸾玉,想要从她转瞬的表情中,寻得一丝破绽。
那人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白皙的牙齿,她长相虽美,却有种天生的亲和感。
“这便关系到我今日来的第二个目的。”鸾玉说完,吁了口气,在齐王对面落座。
重活一世,再见陆玉容风姿,已不如前世那般怀着怜悯之心,替他感叹命运的不公。反倒是由衷的敬畏之情,日甚一日。
至少在前世国难之时,陆玉容曾经无偿捐出所有资产,助百姓从萧条恢复繁华,这种魄力和豪气,令世人崇拜赞赏。
“前些日子十分不巧,我在安国寺遇到了容妃娘娘。”
檐下忽然滚过来几个黑影,皆手持长剑,以黑布遮面。顾衡早有准备,退到门后,横剑相向。
“殿下何不待我说完,到时要杀要剐,一并算清。”鸾玉面上毫无惧色,陆玉容挥挥手,那些人又在片刻间无影无踪,都是高手。
“你仔细着说。”陆玉容虽然没有改色,言语间却凉薄许多。
“我想说的是,那日既然我能碰巧撞上容妃娘娘,日后保不齐还会有别人看到。
若想杜绝一切隐患,必须断其根本。殿下,容妃娘娘继续留在京城,便要铲除令其畏惧的源头。否则,容妃娘娘这一世必须隐忍苟活,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鸾玉知道,今日是她挑明一切,让陆玉容破釜沉舟的关键。日后能否得到他的帮助,就看他与高皇后和太子矛盾激化的剧烈程度。
不把人逼到绝境,他永远只想着自保,而不会主动攻击。
等真的到了不得不反抗的时候,却早就错过了最佳时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今日,公主是以梁国人身份,还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若是未来太子妃身份,我倒不明白公主此举意在为何。若是梁国人身份,难道是想挑起我们皇族内斗,将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以鸾玉的身份,为我自己而活。”
鸾玉收起笑意,表情渐凝。
“殿下,五岁断腿,母妃疯癫,此等耻辱不是你咽下便能化解的。身为人子,不能为母报仇,反倒要其忍辱偷生。宝和园之事不是终结,只要你一直缄口不语,日后更惨烈的事情还会发生,等事情发展到连殿下都无法控制,你想回头,都无路可退了。”
“我腿断,母妃疯癫,与高皇后有何干系?”
“殿下,我前面说的话,根本没有提及是高皇后所为,只是你一直沿着自己的想法,与我答话。
再者,说句不好听的,这等龌龊之事,难道天下人眼里看不明白?容妃的错处,是不该诞下皇长子,而你,从一出生,便是错的!你阻碍了太多人的权势和计划。”
陆玉容睁开眼睛,看着眉目正色,咄咄逼人的鸾玉,忽然笑道。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三年之内,解除我与太子的婚约。”
“还有呢?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陆玉容扬眉,他从不相信有人平白献殷勤,至少他周遭的交际,全都各怀鬼胎。
“只有一个条件,将来若我需要,劳烦借我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