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上辈子那个扰他心思的少女,这一世却依旧让她心绪不宁。
他迎娶她为提督夫人,她非但不从,竟还与下人私通苟合。宋彧清楚地记得,当他满心欢喜,迎她过门时,却得到了她与车夫私奔的消息。
马车在路上出了事,少女落入了悬崖。
宋彧将车夫带回,亲自手刃了他。一刀一刀,带着无边的冷意。
他气她,瞧不起自己阉人的身份。他恨他,竟是跟了下人都不愿嫁给他。他更怨她,这数十年来,让自己夜夜都想着她。
自那时起,他再不相信任何情意。
可世事难料,他竟回到了七年前。再次遇见了那个让他意难平的姑娘。
他想报复她,羞辱她,甚至想要协助安家,让薛家倒台。
可当自己看见她被人诬陷,伤心落泪时,自己再也按捺不住的救人的心思。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就是犯贱地还想着她。
宋彧垂眸,长睫微微颤着。苍白的面色望上去甚至带着几分不可触碰的脆弱。垂落在床榻的骨节分明的玉手紧握成了拳,青筋跳跃着。
烛火微摇,在案几上的梨花木食盒上落下了几片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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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围猎场。
三月春风,杨柳依依。
今日便是大魏一年一度的春猎大典。薛绾一早便乘着薛贵妃的马车来到了猎场。
今日既是远出,便不宜着装繁复。宫婢替薛绾换了件月白蝶纹束衣,外罩一件青缎掐花对襟短裳。依旧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间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和一柄银质四蝶步摇,款身之间,银饰清脆,显得小姑娘别样清新可爱。
凝脂皓腕带着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愈发衬得雪肤柔嫩,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玉颈上坠着一条镶嵌珍珠碧玉璎珞,显得少女冰肌莹彻,柳亸花娇。
薛绾在宫人的搀扶下,踏着脚墩子下了马车。
刚一下马,魏延便提着弓箭匆匆跑了过来。
“绾儿,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魏延朗声,两颗小虎牙外露,笑容颇为灿烂。
见其换了一身骑装,薛绾故意调侃道:
“一会儿便要开始围猎,表哥不去练习,等绾儿作甚。到时候在场上丢了丑,可不要怪到绾儿的头上来。”
小姑娘模样娇憨,可说出来的话倒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魏延勾指轻轻敲了一下薛绾的脑袋:“你这丫头,嘴里怎么就说不出好话来。待会儿,你就在一边儿好好瞧瞧,看着你表哥我在猎场上是如何拔得头筹的吧。”
魏延说罢朗笑,似是真得对此次的围猎信心十足。
“绯儿走的时候可是特意嘱咐我要照顾好你,我可不敢不从。”
薛绾闻言笑得眉眼弯弯,正要说些什么,忽闻身后一道轻柔嗓音:
“四妹妹。”
薛绾循声望去,只见薛绵款身前来。
美人身着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乌墨青丝挽成的飞仙髻上斜斜插着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身形窈窕,体态轻盈,丰姿冶丽。
“三姐姐。”薛绾转头。。
薛绵微施粉泽,杏面桃腮,一双美目含水,我见犹怜。此刻闻言微微一笑,便是楚楚动人的紧。
“绵儿见过延表哥。”薛绵微微福身,朝魏延行了一礼。
魏延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绾儿,我先回去了,有事记得找我。”魏延拍了拍薛绾的肩膀,细心叮嘱道。
“知道啦,知道啦。”小姑娘娇声应着,“你快些走吧。”薛绾推了推魏延的胳膊,连连催促。
“你呀你…”魏延顿觉好笑。
望着二人和睦的样子,薛绵柔柔笑着,只是那垂在身侧攥得泛白的柔荑倒是泄露了几分暗恨的心思。
魏延走罢,薛绵上前挽起了薛绾的胳膊。
“四妹妹,我们走吧。”
薛绾不自在地笑笑,被薛绵挽住的胳膊有些难受。薛绵自幼不与她亲近,不知今日为何与自己做出一番亲昵姿态了。
想到上辈子,薛绵最后竟成了方子应的妾室,薛绾更觉心中几分膈应了。
两人来到围场外栏,只见诸位皇子,世家宗子皆以整装待发。
魏帝也穿了一身明黄色的骑装,薛贵妃在一旁站着,面带笑意。见薛绾来了,连忙朝其招了招手。
“臣女见过皇上,见过薛贵妃。”薛绾欠身行了宫礼。薛绵见状也跟着行了礼。
“又跟本宫生疏了是不是。”薛贵妃轻笑,捏了捏薛绾的粉颊,语气调笑。
魏帝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薛绵身上。
“这位是…”
“这是薛相国的三女。”薛贵妃挑眉,艳色的红唇微启,“不过,是妾室所出。”
薛绵闻言,小脸煞白,面色有些难堪。
魏帝闻言朗笑:“薛相国好福气啊,三个女儿个个国色天香,倾城动人的很。”
“皇上谬赞了。”薛轲闻言,出列朝魏帝了一揖。
“呵呵。”魏帝轻笑,随后坐上了一方上座。
击鼓三声。
司礼太监出声高喊了一句:
“——坐——!”
众人皆是入座。随后司礼太监便开始宣读春猎大典的祭祀祖规。百条千训,光是诵读便足足耗了半柱香的时辰。
薛绾听得昏昏欲睡,脑袋都快磕到面前的案几了。陡然一个激灵,薛绾一惊,脑子都清醒了不少。瓷白柔荑揉了揉惺忪秀眸,抬头便见对面的宋彧听得认真。
只是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显得病态的白了,狭长的凤眸下甚至有淡淡的乌青。明明未涂胭脂,唇色却是异样的红冶。似是察觉到了薛绾的视线,宋彧淡淡地瞥了过来,神色澹然,目光冰冷。
薛绾咬唇,想到那日之事,心头涌上一阵酸涩。低头喝了一口佳酿,转头看向别处了。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方子应正与那安敏玉眉目传情来着。薛绾顿觉好笑,想这安敏玉一心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可一边还与那方子应暧昧不清。
薛绾思及此处,又看向了一旁的薛绵。果见其面色不对。薛绾轻笑,这两人果然有鬼。
魏帝坐在上座认真听着祭祀祖规,对底下的事情倒是浑然不觉了。
诵读方罢,魏帝站起了身。
“今日春猎大典,朕与诸位爱卿同乐。”魏帝侧目,只见宫人端上了一柄长弓。
“如往年规矩一般,谁若是能猎得那神鹰海东青,朕便将这柄长弓亲赐给他。”
众人闻言皆是哗然。这年年如此,年年也无人猎得那海东青啊。薛绾倒是对这射猎不感兴趣,但对这海东青可是感兴趣的很。
上一世,母亲没有突来身孕,她也没有参加春猎大典。只依稀记得太子魏承似是猎到了海东青,魏帝大喜,可这海东青在宫中养了不到十余日便死了。朝臣皆是进言此兆为不祥,魏帝认定是太子咒其短命,硬是将其软禁在宫里。
随后便有了海东青是被三皇子魏延毒害的传闻。魏帝起初不信,可自打安婕妤有了身孕之后,便对薛氏一族日渐猜疑,最后就凭方成谦诬陷父亲贪污受贿一事,魏帝便将薛家满门皆斩。
她自重生以来,一直以为是安方两家联手诬陷薛家,如今细细想来,这魏帝到底在其中是如何打算倒是并未看透。若是魏帝一开始便早已对薛家生了忌惮之心,那就不可能让带着薛家血脉的魏延登上帝位,而后的一切不过尽掌握在魏帝手中罢了。
安家如何,方家如何,不过是全凭那一人定夺。
薛绾想到此处,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若是魏帝早就存了心让薛家落败,那她到底该如何……薛绾只在此处思绪纷扰,却不知那边的围猎大赛早已开始。
各皇子,世家宗子,名门贵女都已纷纷上马进了密林围捕。宋彧也跟着魏帝一同进了密林,外场也只剩些不善骑射的文臣女眷了。
薛绾看罢,杏眸微垂。海东青一事是不仅关乎魏延,也是关乎整个薛家的重要关键。
若是这次太子不能捕到海东青,那么后续那些事就不会再发生…无论如何,她都要赌上一赌思及此处,薛绾咬牙道:
“姑姑,侄女要进密林猎捕。”
第21章 又见
薛贵妃闻言,美目微扬:
“绾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本宫该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姑姑,您就让侄女去吧,侄女不会有事的。侄女虽不如二姐姐善骑射,可这基本功夫也没撂下,这次您就让侄女去密林吧。”薛绾半是撒娇半是哀求,薛贵妃无奈地看了薛轲一眼,勉强应下了。
薛贵妃吩咐身边的掌事太监李有宁亲自去马场为薛绾牵了匹马来。
“此马温顺,算是适合你骑。”薛贵妃顺了顺马背,“你可切记不要胡来,骑射也只是做个把势便成,可不要同那些个胡乱来的贵族子弟们争抢,免得不小心伤了自己。”薛贵妃如是叮嘱。
“姑姑所言极是,侄女一定会万事小心。”薛绾接过李有宁手中的缰绳,翻身上了马。
她虽骑射技艺不如二姐姐,但也不比那些名门贵女差。只时她平日里技不外露,除了自家人,京州城里也并无旁人知晓她会骑射了。
所以薛贵妃见状也只是稍加劝了几句,倒是并未阻拦。
薛绾上了马,背上了李有宁递过来的长弓,随后便一夹马肚,策马踏进密林了。
安敏玉见状面色甚是难看。她可不能让薛绾在春猎大典上夺了她的风头,想是在归宁宴上,她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上的注意,若是这次让薛绾吸引了皇上的目光,那她先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想到此处,安敏玉连忙吩咐宫人替她牵了匹马过来,随后便紧跟着薛绾进了密林。
薛绵见状,只能暗自怄气。她不会骑射,她以为薛绾这次也不会参加围猎,所以精心装扮只是为了在今日能艳压薛绾一番。未曾想薛绾竟出乎意料地进了密林。听着周边众臣对薛绾的夸赞,薛绵心中更是生了几分嫉妒。
她自幼就不如薛绯与薛绾,虽生得瑰姿艳逸,可才技终是不如二人。而且自己是庶出,平日里在相国府更要见人脸色行事。想到此处,薛绵更是捏紧了手中的玉锦帕子。
薛绾入了密林后,便开始寻找太子魏承的身影。她想,既然上辈子是魏承猎到海东青的,那么只要她跟着他便一定能找到海东青。到那时,她便故作不经意将海东青射死,那太子便不能再将海东青献给魏帝了,那么就更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无论魏帝存的是到底是何种心思,她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薛绾拉住缰绳,侧耳听着周边的细微动静。
风乍起,吹得林中飒飒。
马蹄微动,踩得土尘纷扬。突然东面似是传来人声,薛绾连忙循声驾马奔去。穿过层层树林,果然发现了魏承和魏延诸人。
“绾儿,你怎么也来了?”魏延见到薛绾,急忙问道。
魏承闻声望了薛绾一眼,眼中带着兴味的笑意。
“薛四姑娘果然还是来了。”
“绾儿,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魏延骑着马向前略略走了几步,来到了薛绾身侧,“弓箭无眼,若是伤了你可就不得了了。”
“表哥就不用担心了,绾儿自有分寸。”薛绾回道。
见薛绾面色无异,魏延便没再相劝了。
“那你同我一起。”魏延补了句。
薛绾随意点点头,心中却没将魏延的话放在心上。她已经做好打算了,待会儿,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魏承,只要一发现海东青,她便将其射死,就算不能射死,也要将其赶走,只要不是落入魏承手里便可。
“好了,大家各自出发吧。”魏承说罢便纵马向东边疾驰而去。薛绾见状连忙驾马追去。魏延见状便急了:
“绾儿,是西边啊,你表哥我在西边啊!”
纵然魏延扯着嗓子大喊,可薛绾早已穿入了密林,不见踪影。而春猎大典的皇子射猎方位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他就算担心薛绾也再不能往东边去了。只得无奈领着其余众人朝西边去了。
太子一行人虽往东边,可一路上大家为了独自捕猎也都各自散了。唯有薛绾还亦步亦趋地跟着魏承。
“薛四姑娘为何一直跟着我,难道是笃定了此处有海东青?”魏承松了松缰绳,烈马的步伐微微放缓。
“臣女不敢笃定,只是觉得,此地灵气深厚,像是那海东青待的地方。”薛绾淡淡应道。目光却是不放过周边任一细枝末节处。
侧耳听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得她急忙握弓拉搭箭。
魏承见状面上拂过一丝笑意。
“薛四姑娘此番倒是颇有信心,莫不是料定自己今日能拔得头筹。”
薛绾闻言神色微怔,垂眸紧了紧手中的弓箭,堪堪笑道:
“太子殿下说笑了,臣女岂敢。”
“若是我没记错,薛四姑娘那日在靶场可是说自己不善骑射的,怎么今日却也要来争猎那海东青呢。”魏承挑眉,“难不成薛四姑娘也是为了圣上的那把亲赐长弓?”
“圣上亲赐,自然是人人皆慕。”薛绾假意笑道。
魏承闻言,故意激道:
“那日我还以为薛四姑娘与旁人有甚么不同,原与常人无异。”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为常态。”
魏承冷哼:“俗不可耐。”
薛绾未怒,语气平和:“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像是一闷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反应。魏承生平第一次有了羞恼之感。
扯了扯手中的缰绳,魏承双腿一夹马肚便向前奔去。薛绾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魏承见薛绾又跟了上来便愈发加快了速度,抽打了几下鞭子,烈马果然疾行狂奔起来,很快便将薛绾远远地甩开了一大截。梓
薛绾顿急,连忙策马追去。可坐下的马本就温顺,无论如何呵斥都不如魏承的烈马疾行之快。
魏承回头看了一眼,眼神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