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宋彧说要娶我,要是将薛绵送过去,他…他会不高兴的。”
“再说了,娘亲,我真的不想嫁给方子应。”薛绾抬眸望着薛夫人,眼底尽是委屈。
薛夫人见薛绾面色不对,便出声问道。
“怎么了,为何不愿嫁给子应?”
薛绾听罢叹了一口气,将往日方子应与安敏玉那日在密林的种种都对薛夫人说了一番。薛夫人闻言,当即心中便是岔岔不平。她知道绾儿一向乖巧,自然不会编出这种谎话糊弄于她,能让绾儿说出这话的,必然是方、安二人罪大恶极了。
“这方子应也太不识好歹了!”薛夫人怒声,柳眉微扬,“原以为方子应不同于他长兄,未曾想却是一路货色!!”
薛夫人本来就不喜安敏玉,现下得知此事,心中对安家的怨怼更是深了一分。
“不过绾儿,纵然与方家解了婚约,娘亲也不会委屈你嫁给一个阉人的。”薛夫人美目微垂,嗓音却是格外的坚定。
“娘亲,您就听绾儿一回吧,与其让绾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还不如就让绾儿为薛家出一份自己的力。”薛绾眸色定定,神色坚决。
以她的微薄之力根本阻止不了安、方两家联手,既然现下宋彧主动找姑姑提了,若是她嫁给他真能保得薛家安稳一世,她又有如何委屈的呢。她能重来一世,已是三生所幸,经历过生死,方能大彻大悟。这一世,她不求自己所得,只要能保住薛家,保住族人,她的性命根本不算什么。
她不想再猜测宋彧到底是何心思,是厌恶,还是仇恨……亦或是其他,只要薛家安稳,她别无所求……
薛夫人最终拗不过薛绾,还是同意了薛绾嫁给宋彧一事。方家为方子应一事再三赔礼,父亲都拒不接见。方家自知理亏,主动解除了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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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乾嗣三十七年,秋,八月初十,宜嫁娶。
西厂提督宋彧与相国府薛四姑娘共结连理,大喜。
惊蛰院内。
薛绾坐在梳妆奁前,黄铜镜映着芙蓉花面。薄粉敷面,半妆美人。丹铅其面,傅粉施朱。
点额寿阳,弄粉调朱。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点染曲眉,娥眉如烟。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乌墨青丝将将绾成透额罗髻,眉青粉黛,朱唇嫣红。
妆成,着凤冠霞帔。
薛夫人扶着薛绾踏出了惊蛰院,眼眶泛红。今日梳妆本是由霜降,晴初来做,可薛夫人不依,硬是亲力亲为。
霜降,晴初皆是掩面而泣。
她们的姑娘,刚及笄,便要出嫁了。
嫁得还是一个阉人。
踏过了火盆,上了花轿,玉手握着手中艳红的苹果,一滴清泪沾湿了嫁衣。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薛家备受宠爱的薛四姑娘,她是大魏西厂提督的夫人,宋彧的妻子。
宋彧骑着白马,风姿隽永,长眉乌墨,苍白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
夜间巳时,提督府,临镜长川。
薛绾独坐在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榻上,素白的玉手中还握着那只鲜红欲滴的苹果。她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宋彧既不来同她喝交杯酒,也不来就寝。
初秋的夜里,凉风彻骨稀薄。
刚热好的酒水已然凉得清透,薛绾杏眸微垂,敛去了一抹失落。
“夫人。”门外忽听一声传唤。
喜娘站在一旁打着瞌睡,听到人声猛地惊醒过来。
“你出去看看。”薛绾对喜娘柔声说道。
喜娘点点头,连忙推门出去。
薛绾垂首,依旧可听二人私语。
“提督大人今夜要在书房处理公务,就不来临镜长川了。”林夏低声对喜娘所说道。
“可今日是提督大人的大婚之夜啊。”喜娘不解,面色微惑。
林夏神色微愧:“你且说提督大人公务繁忙便可。”
喜娘只得点头应了,推门回屋。
喜娘斟酌了用词,这才委婉说道:“夫人,大人公务缠身,今夜不来了。夫人先沐浴就寝吧。”
薛绾闻言,柔荑微颤,手中的苹果不慎滚落到了地上。
喜娘见状,立刻慌张地捡起了苹果,嘴里还念着什么吉利话。却不知红盖头之下的小姑娘已然红了眼眶。
他不愿来,他嫌弃自己。
泪珠在杏眸中打着转,薛绾咬着红唇,硬是没落下一滴泪。沐浴梳洗完毕,薛绾着寝衣卧在榻上,霜降吹灭了红烛,关门退了出去。
薛绾僵硬地卧在榻上,盖着崭新的蜀锦喜被,心头泛酸。床榻软和,身心却是冰凉一片。
胡思乱想了许久,薛绾这才晕晕沉沉的睡去。
午夜子时,门微动。
“吱呀。”一双黑色莲步云官靴踏入屋内。皎洁的月光洒在了男子苍白的脸上,狭长眼尾处的朱红泪痣熠熠生辉。
小姑娘蜷缩在床角,被子只搭了一角,瓷白的秀足露了出来,阖起的杏眸长睫微微颤动着,似是睡得极其不安稳。
宋彧走近床榻,神色冷静得近乎冷漠。黑眸扫到小姑娘眼角未干的泪迹时,不见波澜的面色忽而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就这么不情愿嫁给自己吗?
神色淡漠得刻薄,手中的动作却是愈发轻柔起来。宋彧俯身将被子替薛绾盖好,微微犹豫后还是轻轻拭去了小姑娘眼角的泪珠。
宋彧勾唇,似是轻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屋内,留下了一地寂寥的月光。
平静的像是无人来过。
第30章 今夜君归
翌日。
临镜长川。
晨光熹微,绯白清透的日光透过窗纸洒在了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榻上,隔着一层轻红纱缦落在了少女绯红的脸颊上。
薛绾长睫微颤,秀眸惺忪,睁眼,已是白日。
“夫人醒了。”忽闻帐外一道清脆稚嫩的少女声。
素白的玉手轻撩纱帐,薛绾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翠绿衣衫,年貌尚小的婢子正静静地侯在纱帐外。
“婢子伺候夫人梳洗。”那婢子垂首,模样水灵灵,怯生生的。
“你是?”薛绾环视了屋内一周,却不见霜降和晴初的身影。
“婢子是翠黛,是大人派来伺候夫人的。”翠黛柔声解释道。
薛绾闻言娥眉微蹙,淡淡道:“霜降和晴初呢,我不习惯由旁人伺候,叫她们进来吧。”
翠黛垂首应声允了,随即默默退出了门外。
遂,薛绾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昨夜哭了好些时辰,只觉眼睛有些酸涩发胀。垂眸看向一旁空着的床榻,眼底浮现一丝落寞。
“姑娘。”晴初推门喊道,清秀的脸上含着几分笑意。
“叫什么姑娘,现在该叫夫人了。”霜降用手肘杵了杵晴初,故作正色道。
“我就叫喜欢姑娘,有什么不行的?”晴初扬了扬脸,尽是调侃的笑意。
“好了,好了,你们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吧。”薛绾杏眸弯弯,宛若两道小月牙。
霜降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轻阖上了梨花木门。
“姑娘,你眼睛怎么了!”晴初看到薛绾有些红肿的眼睛,惊呼道。
霜降听到之后,连忙上前,只见小姑娘的眼眶却是微微泛红。
“没事啦,我只是有些认床,昨夜睡得不熟而已。”薛绾随意扯了个谎宽慰二人道。
晴初自然傻乎乎信了,霜降却知晓定是昨夜提督大人不来临镜长川的事伤了姑娘的心了。
遂罢,霜降弄了热水浸透的绢帕替薛绾热敷起来,不一会儿红肿便消了些许,望上去倒是不甚明显了。
成了亲,自然不能再梳往常的发髻,霜降细心替薛绾挽了一个簪花髻,青丝乌发间缀着细鎏金花钿,耳佩一副珍珠碧玉耳珰,皓腕带着白银缠丝双扣镯,款身之间叮咚悦耳。
身着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雪白的颈项带着孔雀绿翡翠珠链,趁得肤色愈发盈盈透白’粉润。粉润白嫩的小手不似世家贵女那般纤细修长,倒是瓷白丰润,粉腻的手背还有几个俏皮的漩涡。圆润的指甲被晴初用花汁染了桃红的丹蔻,细润如脂。
梳妆完毕,便是去正厅用膳。
刚入正厅,便是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一字排开,内置一方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位四尊松红楠木宫凳。
薛绾抬眸,却不见宋彧身影。
问过管家方知晓,宋彧今日入宫上早朝去了。
薛绾闻言不语,点头便独自坐在了桌前。
碧粳粥、巨胜奴、贵妃红、汉宫棋、甜雪、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皆是她平日在薛府所爱。
玉箸夹了半块晶莹金乳酥进口,入口酥滑,却总是吃不出昔日的香甜。
往日在府中,都与祖母,母亲她们同桌而食,如今只有她一人,免不了心中微微苦涩。薛绾吃了几口,便失了胃口,回到临镜长川后,便一人独坐在窗前绣着荷包,不言不语。
这才嫁出去一天,她便想家了。
“姑娘……”霜降面露忧色。她是见着姑娘长大的,姑娘一向生动活泼,何曾见过姑娘如此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就不要伤心了…婢子看着难过。”霜降说罢顿时就红了眼眶。
薛绾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傻姑娘,我当然没事了。”说罢,又继续绣起了手中的荷包。
是呀,她有什么好伤心的,有什么好不满的,本就是为了薛家的一世安稳才嫁给宋彧的,想必在宋彧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有所图谋的人罢了。
宋彧娶了自己,自己不感恩戴德地谢他救了薛家,竟还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薛绾苦笑,杏眸微垂,敛去了眼底的失落。
“吱呀。”翠黛忽然推门,一脸喜色,“夫人!”
“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有没有规矩?!”霜降不满的呵斥道。
翠黛随即一脸愧色,怯怯道:“婢子一时高兴坏了,并不是有心打扰夫人的。”
薛绾抬眸,眸色微定:“何事?”
“大人来了。”翠黛喜声。
薛绾闻言捏着银针的一抖,不慎扎到了白嫩粉润的指头,顿时一滴殷红的血珠子渗了出来。
“嘶。”薛绾娇呼,杏眸盈起了点点泪光。
“夫人!”翠黛着急地推开了门。
“姑娘。”霜降急声,连忙上前握住了薛绾的小手,满面焦急。
姑娘自幼就怕疼,平日里更是一点小痛都受不住,别家的姑娘都是五岁,六岁便打了耳洞,可自家的小姑娘怕痛,硬是拖到了十三岁。犹记得那日姑娘打了耳洞后,硬是哭了一整天才被夫人哄好的。
“我没事。”薛绾娇声,黑而密的长睫上却沾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就在霜降还欲说些什么,忽闻一道清沉声线:
“怎么了?”
薛绾抬眸,杏眸含泪。
来人依旧风姿隽永,面色苍白,狭长的凤眸下有淡淡的乌青。眸色漆黑,通常带着一抹冷意。
”夫人被银针刺到了。”翠黛急声。她那娇弱的小夫人啊,竟然被针扎到了,太可怕了。毕竟自昨日看到夫人,她就被夫人瓷娃娃一般的模样勾得母爱泛滥了。
听到翠黛的话后,宋彧立刻疾步上前,面色微沉:“你们先下去吧。”
翠黛应了一声,霜降却是有些犹豫。
“婢子要帮夫人处理伤口。”
“我来处理。”
宋彧话音将落,三人皆是微惊。最后还是翠黛一脸暧昧地拉着霜降退出了屋内。
“你…”薛绾话未说完,被针扎到的那只手便被宋彧伸手握住,宋彧垂眸,望着小姑娘还在渗血的瓷白玉指,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含进了口中。
指尖一阵滚烫,小姑娘顿时红了粉颊。
宋彧倒是面色淡淡,少顷,便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块雪缎帕子,细心替薛绾包扎起来。
只是这雪缎帕子…好像有些眼熟……
“这帕子和我之前在鸢尾湖丢到的那块好像啊。”薛绾垂眸,仔细看着雪缎帕子上绣着的淡蓝栀子花。
那日薛贵妃在鸢尾湖捞人偶的时,她随身带的便是一块绣着栀子花的雪缎帕子,只是后来回宫的时候,却发现帕子丢了,再回湖畔找时,帕子已经不在了。
不过宋彧这块帕子上的栀子花蹩脚的绣技和她的简直是如出一辙。
宋彧闻言,手上的动作一僵,苍白的耳根忽而染上了一抹诡异的红。
“巧合而已。”宋彧冷声,说罢便收回了手。
雪白的帕子绑在了小姑娘的食指上,轻巧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薛绾越看越像,愈发觉得那块帕子就是自己的。直到她看到帕子的一角绣了一个小小的“绾”字。
“这……”薛绾抬眸望着宋彧,杏眸湿漉漉的。
宋彧面色微沉,盯着薛绾的墨黑眸子不见笑意。
空气异常的尴尬与沉默,薛绾的颈项忽而一阵被人盯住的阴凉。
“应当是我认错了,我认错了,呵呵。”薛绾怯怯讪笑,心里默默地打起了小鼓。
提督大人拿她帕子还不承认……难道是她难以入眼的绣技吸引了提督大人?薛绾垂眸,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尚未绣成的荷包。那这个…还要送给他吗?
小姑娘垂首,并未看见那个拿她帕子还不承认的提督大人,现下的耳根已然是鲜红欲滴。
“那个…昨夜你为什么没回临镜长川?”薛绾鼓足勇气,抬首看向宋彧,湿软的杏眸带着丝丝委屈。
宋彧闻言微噎,似是没料到小姑娘会问出此话。
望着少女亮晶晶的眸子,宋彧微微避开了视线。薄唇轻启,依旧是淡漠的嗓音:“西厂事务太多,昨夜抽不开身。”
可昨夜是你的大婚之夜啊。薛绾垂眸,神色恹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