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若刚说完,白兰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白兰眉目一凛,应该是以为是哪个胆子大的在这听墙角,动了动手指,警惕起来。
胥若道不甚在意,弯了弯唇角,抬手握住了白兰的手腕,对着她轻声道:“是沈愿。”
白兰这才放下警惕。
话刚说完,沈愿的身影边出现在了门前,声音吊儿郎当的:“胥若啊,你干嘛呢,走吧,咱们出去看看?”
白兰过去开了门,弯腰恭敬道:“沈公子。”
沈愿大步跨了进来,晃晃荡荡的坐在胥若面前,一手搭在了桌上,一手顺手拿过了桌上的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然后仰头一口饮尽。
“大白天门关那么紧干什么,通通风多凉快。”
胥若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一路风尘太大,我要沐浴更衣。”
沈愿闻言撇了眼胥若,胥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眉目间不见丝毫舟车劳顿的沧桑,脸庞白净,哪里是用得着洗澡的人。
不过胥若特爱干净这回事沈愿一直知道,这回胥若这么说他倒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了起来,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干净。
皱眉道:“你这说的也对哦,不说我都忘了,我也得换身衣服。”
说罢,嫌弃的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一阵难言的气味扑鼻而来,沈愿只觉得生无可恋。
“这他娘的啥味儿,我不靠近闻还没闻出来。”
感叹完,沈愿靠近了些胥若闻了闻,更郁闷了:“怎么你身上都没有。”
胥若安慰道:“你身上其实也没那么难闻,我应该是一直没出汗吧。”
沈愿有点接受不了:“不行,得洗澡。”
“我懒得回去了,就搁你这儿吧,让人抬两桶水上来。”
胥若微微挑眉:“在我这儿?”
沈愿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胥若这么一看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没表现出丝毫。
道:“怎么了,都是男人,这不行吗?”
胥若摇头,然后缓声道:“不行。”
沈愿觉得自己受到了嫌弃,不太开心,口不择言道:“不行?你有的我都有,为什么不行,难道你还能比我多长一个鸡儿?”
多长倒是没有,不过是真的少长了一下。
男人之间随便说说这种话没什么,沈愿跟封绾他们在一起待多了,时不时也会说一些。
只是像胥若这种谪仙似的人,沈愿跟胥若待在一起的时候。多多少少避讳些,今天一不小心说出来了,还有点后悔。
不过看了看胥若的脸色,发现也没有不开心。
“没什么不一样,不过你自诩沈家矜贵无比的小少爷,就这么习惯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
沈愿:“……”
什么习惯袒露身体,他觉得他有必要解释一下。
“不是啊胥若,我刚刚……”
“公子,公子,你在吗?”
是阿生。
阿生站在门外,一边喊着还一边拍了拍门。
沈愿的话被打断,看着被阿生拍的砰砰作响的门,道:“你这小厮…你怎么看上的,做事都不带脑子的。”
白兰候在旁边,连忙呵斥道:“放肆!礼节都忘了吗?!谁给你胆子拍门的。”
见惯了白兰温温柔柔的样子,猝不及防被白兰训斥,阿生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拍门的手,声音有点委屈:
“对不…对不起公子,阿生不是故意的。”
白兰看向了胥若,胥若摆摆手,道:“行了,进来吧。”
阿生刚刚被吓得这会不敢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开门,然后小心翼翼的进来,本来就有点害怕的目光在看到脸色不太好的沈愿也坐在这后,明显的更加还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莫名的害怕这位沈小少爷,虽然长的真的是一表人才,但是也是真的凶啊……
阿生被沈愿吓得瑟缩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慢吞吞的走到了胥若面前。
那位沈小少爷一直看着自己,阿生越发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起来。
阿生想,果然还是自己家的公子好相处,不仅长的好看,待人也温和,笑起来就跟天仙似的……
胥若问:“有什么事吗?”
阿生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面色有些变化,低头站在胥若面前,犹豫着道:“有点事情想要来问公子。”
胥若挑了挑眉,似乎颇有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阿生偷偷看了眼胥若,道:“今日在那小城里,那些难民们那么可怜,公子为什么对他们不管不顾……”
这话一出,房间里短暂的安静了几秒。
还是白兰再次出声呵斥:“大胆,你不过一个下人,胆敢质疑公子的决定?!”
沈愿轻声笑了笑,没说话。
胥若面上倒是没多大反应,依旧是一副清风明月处变不惊的模样,抬了抬手,示意白兰不必如此。
“你不知道?”
阿生被白兰又吓了一遍,隐约知道自己又想错了,但是实在不知错在哪里,小声的回答道:“……知道什么啊。”
胥若的手轻轻摩挲的茶杯的杯壁,缓声道:“也罢,既然你疑惑,那我便说来与你听听。”
阿生睁大眼睛迷茫得看着胥若,等着胥若的下文。
“我们路过的时候,那些百姓蹲在街头毫无反应,按一般常理来说,富贵人家马车经过,这些几天没吃饭的人势必是要上前乞讨的,可这些人没有,为什么?”
被胥若直视着,阿生有点紧张,反应不过来,只呐呐的摇了摇头,道:“不…不知…”
胥若继续道:
“他们眼神麻木且呆滞,显然是对我们根本不抱希望,大多身上都带有淤青,可见曾集体遭受过暴力,能打他们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不难想到,之前他们也曾向路过的人讨要过食物,结果应该未曾讨要到丝毫,反而遭到一顿毒打。”
“空气里有腐臭味,那么大的味,死的肯定不会是一个人,他们,要么是被打死的,要么就是饿死的。”
阿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分明惊慌的表情。
胥若又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人在彻底绝望中,是会麻木的,他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态,所以也不会白费力气朝着我们这一群带着几十精兵的人讨要东西,但是你的一番话,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你若是给了那孩子,你可曾想过,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手里拿着那足以救命的食物,他的下场是什么?”
是抢夺,是暴力,是毫无反抗之力。
阿生震惊之余,磕磕巴巴的又道:“那……那可以给他们每人……”
“你想问,那可以给他们一人分一点啊,这样不就不会抢了?”
胥若笑了,道:“阿生,你很天真。”
“且不说王大人带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用在这个地方,就说,你觉得,每个人都分一点,满足的了他们吗?要不是那些精兵,只怕那些财务早就被抢劫一空了,你还想在那个地方发挥你可怜的善心吗?”
“仓廪足而知礼节,命都保不住了,还在意那点人性?”
阿生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反驳,但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口。
胥若语调依旧平缓:
“阿生,今日你来问我,我念你心性善良,与你解释一番,但……”
胥若看着阿生,道:“你可以善良,但我身边从不留蠢货。”
第24章 旱情
阿生和白兰出去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胥若和沈愿两个人。
沈愿嗤笑道:“一个下人,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
胥若是主,阿生是仆,主人要做什么,仆人没有资格过问,就算是拿仆人的身体来当盾牌,那也是他应该的。
胥若道:“省的他心里有隔阂,将来坏事。”
沈愿不屑道:“隔阂?他敢有隔阂,就要敢想到后果。”
接着又道:“胥若,你太善良了。”
胥若笑了,善良?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把这个词这样用到他身上。
不,她不善良。
她只是足够谨慎,他想要一个死心塌地的下属,她的东西,必须得物尽其用。
胥若把目光投向了沈愿,缓缓的离他近了些,然后轻声问:“怎么,那我说的你听见了吗,我并非冷血。”
刚刚我并非见死不救,我是有苦衷的。
不过……就算我没有苦衷,我也不会救这种于大局没有丝毫作用的事情。
当然,这些胥若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胥若的眼神不知为何带着点轻佻,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格外的有味道,沈愿被迷惑了。
“我当然明白。”
胥若离开了些,靠在椅背上,道:“还洗澡吗?”
沈愿反应过来,神色有些许的慌乱,道:“洗啊!当然洗啊。”
“那你还不出去。”
沈愿:“……”
出去就出去。
沈愿某种程度上也能理解胥若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一起洗澡,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像胥若这种高岭之花类型的,平常一副从容镇定,白衣飘飘的样子,其实还是很容易害羞的,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脱衣服。
尤其是在他面前。
毕竟胥若一看就是那种白斩鸡身材,跟他肯定是不能比的,男孩子嘛,在这方面多少有点在意的。
想着想着,沈愿又开始跑偏,说不定胥若鸡儿也没他大,哎,什么说不定,肯定没有他大!
比屌,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想必胥若也知道这一点,不想把自己的短处显现出来,所以才极力拒绝跟自己一起洗澡。
哎,你说,这有什么?没有他大就没有他呗,这么多年兄弟他又不会笑话他。
嘿嘿。
胥若洗澡比沈愿慢的多,沈愿洗完澡换完衣服又把这个巡查府转了一边,胥若才打开门从房里出来。
看见胥若,沈愿有点惊讶。
一向白衣的胥若这会打开门穿的竟然不是一贯的白色,而是一身淡清色的长衫,衣袍看起来穿的有些年头了,颜色有些褪也就暂且不提,只是这衣服的材质一看就是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胥若这种从下锦缎着身的人,竟然穿起了粗布?!
沈愿皱了皱眉:“你……你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胥若没什么反应,道:“衣服啊。”
沈愿走上前,难以置信的捏起了胥若的袖子,布料虽然不是说多硬,但对于穿惯了锦缎的胥若来说,这东西穿起来一定不怎么舒服。
“你不难受的慌吗?”
胥若把自己的袖子抽回来,道:“难受什么,江北难民连这种布料的衣服都穿不上,你居然还嫌弃?”
什么事扯上国家社稷,沈愿就变得无言以对起来,不然一说话就显得他特肤浅。
胥若和沈愿约好要出去走走,胥若一身青衣,撇除那一身高贵出尘的气质,乍看来其实这就跟普通人家的小公子没什么区别。
沈愿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衣服,显得整个人不好接近了些,跟着胥若肩挨着肩的出了巡查府。
他们所处的这个城镇情况并不如刚刚路过的那个城镇糟糕,但也没有好到哪去。
街上随处可见的乞讨的人,难民到处都是,街道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商贩,甚至还回荡着哭声与乞求声。
两个人走在街上,没说话,各自看着街上的情况。
要不是没有亲自来江北,他们这些在皇城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是不会知道还会有人穷困到这个地步的。
他们知道,在这片国土上,有人穷困潦倒,甚至饥饿至死,从小看过史书记载,知道历史上甚至还有一段时间闹饥荒,百姓互食人肉,互喝人血的状况。
这地方虽然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但也确确实实的很破败了。
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渗城里其实也有沿街乞讨的,但是跟这个地方的根本就没法比。
渗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九州之都,在渗城的当乞丐,都比在这地方当普通百姓要幸福。
他们的正前方,有一个头发的凌乱的父母手里抱着一个似乎是刚生出来没几个月的小婴儿,但女人对他似乎没有丝毫感情,路过一个穿着还算不错的人就上去拦住人家问要不要孩子,低价卖出去。
不贵不贵,只要三两银子,要不然二两也行,一袋……哦不,大半袋米。
想怎么养都行,不贵的,男娃娃,长大以后卖苦力也能让您回本的。
沈愿并不是一个多有同情心的人,但是他的确见不得一个小婴儿就被这样糟践,二两银子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皱了皱眉,就要向前走去。
胥若抓住他的手腕拦住了他。
沈愿有些诧异。
还没问出来,那女人就又拦了一个人,那人面相粗犷,身材健壮,一副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要孩子吗?家里穷,实在养不起了,壮士…壮士您家里缺孩子吗,很便宜的,您看看…您看看,就是有点瘦,养养就好了。”
像卖畜牲一样。
按一般的人,这会摆摆手就过去了,但这大汉倒出奇意料的停了下来,似乎还真的有意愿。
女人一看有戏,原本沙哑缓慢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些,语调也变得快了些。
“壮士您放心了,既然卖给您了,那我们以后绝不插手这孩子的死活,你想怎么对待都行,这孩子生下来就健健康康的,没什么病,又是个男娃娃,要不是我跟孩子他爹实在是养不起,也不会来卖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