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把纸片一推,对三福说:“那开始画吧。”
三福立刻拿起笔就开始画,四福也不敢和她姐姐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三福画画。
张抗抗很高兴,把热好的羊奶端出来,然后去屋里看看五福醒了没有。
五福一个小娃娃,现在也已经快四个月了,刚满月那阵,小姑娘奶水不够吃,瘦瘦的,这喝了三个月的羊奶,饭量是越来越大,吃的也越来越多,没一会儿就哭饿,饿了就吃,吃完睁着一双眼睛玩一会儿就要睡,整日的吃吃睡睡,长的就很胖了,个子也长了不少。被张抗抗养的是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张抗抗去卧室看的时候就看见五福整个人趴在床上,胖胖的身子压着自己的手臂,手臂拽不出来,就使劲的踢腿,在床上动来动去。
张抗抗看见这个状况吓都要吓死了,她幸亏早进来一会儿,要不然照着五福这个折腾法,早晚把自己折腾到床边,然后从床上掉下去。
张抗抗要被吓死了。
她赶紧跑过去,一把把五福抱了起来。
五福被抱起来,手臂不再被自己压着了,舒服了,就对着张抗抗咯咯咯的笑。
张抗抗的心扑通通跳着,看着怀里的五福却在看着她笑,也无奈的笑着问:“五福,你什么时候学会翻身的啊。”
以前五福还不会翻身,你把她放在哪里她就在哪里躺着,烦了的话就会用哭提醒张抗抗她躺烦了,要抱抱。可她不会翻身,自己动不了,只会踢踢腿什么的。
没想到今天的五福突然会翻身了,虽然自己翻过去了,就再也翻不回来了,可是这是她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大动作,张抗抗笑着对五福说:“五福,恭喜你哦,你会翻身了。”
张抗抗把五福抱起来,可又在给自己上一个警钟,五福越来越大了,不能再把她自己放卧室了。这床这么高,万一掉下来,摔着脑袋那可不是玩的。
张抗抗回头又看一眼那床,心里一阵后怕。
喂完五福吃奶,张抗抗抱着五福去院子里看时,三福已经把小纸片全画完了。
张抗抗便拉一个板凳坐下,四福说:“这个就是你们的学习卡片了。”
三福和四福都不懂,转头看着张抗抗,示意她继续说。
张抗抗随便拿出一个纸片,对两个人说:“你们看啊,用你们的小手指,点一点这纸片上的画,每一个花生,就是一个数,你们不认识数字没关系,可以自己数一数。看着我怎么数啊。1、2、3……”
张抗抗手指一个花生,读一个数字,然后对他们说:“这就叫点数,点一下,数一下。”
张抗抗说完,随手抽出一张纸片,纸片上是6,画的是六个人。
张抗抗仔细看了一眼,这六个人中间那个很明显是个大人,周围五个是小孩。
五个孩子,两个长头发的女孩,三个男孩。
中间的大人,画着一对耀眼的双眼皮。双眼皮又阔又长,很夸张。
张抗抗有点触动,又不好厚着脸皮问三福这中间的双眼皮女人是不是自己,万一三福说是她亲娘何艳丽,张抗抗的脸就得红一阵。
张抗抗还没说话,就听见四福指着那人说:“娘,姐姐说这是画的你。”
四福说着,往自己眼睛上一比,两个手指离的远远的,放在眼皮上,说:“就这样,双眼皮。就是你。”
张抗抗这才松一口气,又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随手指一下最小的那个小女孩问:“那这是谁啊?”
“五福。”四福立刻说,“小友善!”
张抗抗长长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三福虽然不怎么说话,很内敛的一个女孩子。
可她的感情,她用她最习惯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她画了一家六口。
张抗抗和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把双眼皮的张抗抗围在了一起。
张抗抗拿起那张纸片,就看见纸上的六个人,都是笑着的。
他们很幸福。六个人都是超幸福的。
不知不觉,张抗抗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她立刻把那小纸片举了举,试图盖住自己的眼睛,不让三福和四福看到。
张抗抗轻轻转一下头,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她把泪痕抹掉,这才把纸片放在桌子上,对三福说:“你画的特别特别好。”
然后又问四福,“你认识这是几吗?”
四福摇头:“不认识。”
“那数数有几个人。就是几了。”
四福立刻拿手指去点着数数,张抗抗和三福在一旁监督他数对了没有。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一晃几天后,四福拿着那些数字纸片都学会了9个数字,张抗抗决定继续教他们两位数的数字时,张抗抗理发店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了。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每天踩进张抗抗家门槛的不再只有打渔张的妇女儿童,更多的则是其他生产队的。
外面的人来的时间都不固定,大多都是结伴而来,要不就不来,一来肯定是三个人以上的结伴同行。这样一来二去的,结伴来的人多时,就会和打渔张的社员起冲突。打渔张的人就不太高兴了,说张抗抗吃的是打渔张的工分,过年分的也是打渔张的钱,她们去理发,就要等很久,一堆堆的都是外面公社里的人。
大家的抱怨一多,革委会的人就不能不管了。
最先出来的就是妇女主任,朱青。
傍晚刚下工不久,张抗抗剪完最后一个人的头发,把毛巾和盆子都洗刷干净后,朱青就来了。
本来张来福也是说要跟着来的,可他想着来了之后要面对周励,想了想还是算了。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朱青处理,朱青拍着胸脯和张来福表示,她肯定能处理好。
朱青走进张抗抗家的院子时,就看见张抗抗正在往绳子上搭毛巾,朱青进来后先是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张抗抗回头就看见朱青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就觉得这人真的是,既然已经进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叫她一声,而是问有人在吗。
张抗抗立刻就从这句话里嗅到了一丝危险。
张抗抗笑着迎了上去,问朱青:“朱主任,是不是要剪头发?”
朱青听到张抗抗叫她主任,顿时就心花怒放。心想这张家三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以前见她的时候不是不理她,就是鼻孔冲着她,这突然喊她个主任,朱青觉得自己有点点飘。
朱青脸色缓和了不少,不过架势还是在的,双手背在后面,学着书记张来福平时做惯了的样子,负手踱步。
“我不是来剪发的。”朱青慢悠悠说,“我来和你说一件事,是群众反映到革委会了,然后书记让我来一趟和你说说。”
张抗抗给刚放学的大福使个眼色,大福立刻搬一个小凳子过来,放在朱青跟前。
朱青满意的看着大福说:“放学了?是叫大福对吧。”
朱青刚说完,周励他们也下工回来了,看见朱青在,都纷纷打了招呼。
朱青见人一多,原本还想坐下的,这一下也不坐了,继续说:“大家都反应,你这里剪头发的人太多了,都是外面公社来的。他们每次来都要等很长时间。张抗抗同志啊,不是我说你,你要注意影响,你的情况特殊,革委会是看在你家困难的情况下,才同意你在家里一边给社员服务,一边赚工分的。讲实话,你的这活轻松多了,不用下地干活,不晒不冷的,多好啊。你要记住这是组织对你的照顾。你呢,就要把这份组织上的关心,转到全心全意为社员服务上来。当然,别的公社人来找你剪头发,我们也拦不住,可是你得有个数,哪边重哪边轻,你自己得掂量好。”
朱青继续说:“你以前那些坏毛病要统统丢掉,不要搞那些封/资/修的东西,要记住,你现在是农民,你不在是地主家的三小姐了,要踏实本分,要勤勤恳恳……”
朱青越说越激动,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回去了。
冯坤和赵永红自进来后就站在墙边听着朱青训话,也不敢进屋,就在那里杵着听着。
周励可不管,像往常一样,拿起盆子,往地上咣当一放,然后从水缸里舀满一勺水,哗啦一下子倒进盆子里。
周励把朱青当成空气一般,从朱青身边经过,然后把盆子往石桌前一放,就哗啦啦撩着水洗手。
朱青就站在他旁边对着张抗抗训话,被周励这么一撩,水花四溅,朱青怕都溅到她衣服上了,连忙往旁边躲。
朱青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一双小眼睛瞪着周励,可瞪也白瞪,周励在洗漱,水蒙了眼睛,看不见!
一个院子静静的,孩子们都大气也不敢喘,所有人都听朱青一个人在那里训话,只有周励撩着水花,哗哗哗,很快活。
周励洗了好久才洗干净,洗完后,手掂一下盆子边,就那么站在那里原地一甩,哗的一声,一盆水甩了一地。
周励这才结束洗白白,盆子里的水倒完了,转头看到满院子的人都在看他时,还故作惊讶,然后对着朱青说:“朱主任,我是不是打扰你说话了,哎呀,你看我,真没什么眼色。这样,我洗完了,保证不出声了,您继续说。”
朱青忍着一肚子的火,气都要被周励气死了,哪里还记得要说什么。便摆摆手道,“我说完了,那个,张抗抗同志,你自己想想吧。”
张抗抗实在是憋着笑呢,赶紧正色道:“朱主任,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回复。”
“那行,那不枉组织对你照顾了。”朱青最后斜一眼周励,气死了要,转头就走了。
朱青刚出去,二福就跟着跑到门口,他亲眼看着朱青走远了,立刻把门关上,然后跑进院子里,对所有人说了一声:“走了。”
院子里立刻发出一阵爆笑。
冯坤笑的捂着肚子,一边笑一便喊:“我不行了,憋死我了要,哎呀,我的肚子。”
冯坤笑的最疯,其他四个孩子也笑的不行了,只有张抗抗笑完之后回过神来,说:“她虽然挺颐指气使,但也算给我指出了这个问题,我是该想一想要怎么做了。”
赵永红便说:“那也是,不过她不能那么说话,有话就说话,有问题就解决,说着说着就把你什么小姐也说出来的,有的没的的,翻着以前的旧账就不撒手了。”
“这就是不允许人进步,不向前看的典型写照。”周励说。
张抗抗点点头,一双眼睛看向周励,由衷说了声谢谢。
周励却说,“谢谢就算了,弄点实际的吧。”
张抗抗愣一下,“要什么实际的?”
周励眼看着张抗抗双颊突然红了,自己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突然也觉得有点暧昧不明的意思在里面。
周励有点窘迫,又有点好笑,心想张抗抗同志原来是这种同志啊。
可又只能正色道:“晚上是不是还没做饭呢,吃面条吧,我想吃面条了。”
张抗抗在周励的眼睛里早看出了他的惊诧,又听到他说的实际是想吃一碗面条,张抗抗就低着头顺便找个什么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赵永红见面对面站着的那两个人有点什么不知名的小气氛在中间流动,连忙走过去拉住张抗抗道:“不就是一碗面条嘛,我们现在就去做。”
周励扯着嘴角,又添一句:“要炝锅面,别忘撒一把猪油渣。”
赵永红呲周励一句:“怪会吃呢还。”
两个人进了厨房,赵永红和面,张抗抗起火烧水,然后准备材料。
赵永红问一句张抗抗:“你想怎么办?”
张抗抗就说:“这是个问题。我前几天也发现了。外面人来的话,大多都是结伴的,之前有一天最多的,是一个厂子里的女工,一下子来了十个。我从早上剪到傍晚,你们下工了我还没剪完呢。”
赵永红记得那天,连连说:“是了,我记得。那天下工后就有人来剪头发,等了好久最后没剪就走了。”
“嗯。”张抗抗一边择菜一边想,想来想去,最后才想到一个法子,就对赵永红说:“要不然我把时间分开好了。一周有两天专门给外面的人剪头发,其他时间不剪。这样应该可以了。”
赵永红表示可以,一周五天剪打渔张社员的,两天剪外面的,这个时间分配,革委会应该没意见了。
张抗抗说:“那就得麻烦你明天上工的时候给大家说一下了,尤其是年轻的小姑娘,让大家都互相传一传消息,最好能传到外面人那里。”
赵永红就说了:“这个包在我身上,后天是知青大会,我要去县里,到了之后给她们说一下,各公社里都有知青去,消息就带过去了。”
“那太好了。”张抗抗说,“谢谢你了永红。”
“跟我还这么客气。不过你是不是要固定一下时间?要不怎么给别人说。”
张抗抗早就想好了,“就定每周的周六和周日吧。周日大家休息,远处的也可以来一天。”
“也是。那我就这么给大家说一下。”
两个人说着话不耽误做饭,不一会儿面条就擀出来了,煮面条就是水滚一滚的事,滚开三下,面条就熟了,张抗抗顺手撒了一把猪油渣,然后开始盛碗叫吃饭了。
周励和冯坤听到叫吃饭,就条件反射一般去端碗,四个孩子坐在那里早就翘首以待了。尤其是大福,身为一个面条狂人,刚刚被周励逗的脸通红,周励见张抗抗去做饭了,拉一个凳子坐在大福身边,一个劲儿的问大福当初不同意他住进来是不是挺后悔的,否则就没有人替他要面条吃了。
大福觉得周励特别幼稚,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了,一直往他身边拉那个小板凳,想让他承认错误,想让他说喜欢周励来这里住。
大福看着周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得意的样子,就想伸手掐一把他的脸,问问他到底是二十了还是十二了。
大福手在痒痒,可想到周励那小腹上的条子肉,还是不敢真的伸手掐他。
大福觉得就算他们四个人都上,也不是周励的对手。
况且那三个人现在越来越喜欢周励了好像,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三个还真的不一定会帮自己。
大福越想越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励已经端着碗开始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