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失而复得,是件好事。可对于现在的皇后娘娘来说,皇上的执著却是她的灾难,或者说,是整个大业的灾难。
大內官仰头看了天色,正是黎明前那一种深稠到极致的黑,仿佛看不到任何的光。
内侍很快找来了大夫,那大夫是在附近的小镇开医馆的,这个时辰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正一肚子的火。看到这群人蛮不讲理,也不敢得罪,就跟着到这犄角旮旯的客栈里来了。
大內官带着他上楼,看到一间房门虚掩着,走过去道:“公子,大夫来了。”出门在外,他也不敢轻易暴露皇帝的身份,免得招来麻烦,又吓坏了这个平民百姓。
“进来。”裴章道了声。
大內官冲着满脸不悦的大夫笑了笑:“你多担待。我家少夫人怀着身孕,突然晕过去了,公子紧张,这才把你请来。你放心,我家是做生意的,诊金不会少了你的。”
大夫想了想那群去他家的人蛮横的做派,哪里像是做生意的人家养出来的。但医者父母心,他人都来了,也没有放着患者不管的道理,还是进了门。
裴章站在床边,床帐已经放下来了。他长身玉立,面容清俊,自带贵气,一看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大夫上前,使唤他把沈潆的手从帐子里拿出来。他愣了一下,大夫道:“怎么,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想让我亲自动手不成?”
裴章这才反应过来,附身将沈潆的一只手拿出来。
大夫铺了帕子,然后搭手上去,半晌才说:“夫人这胎像,不是太稳啊。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可有好好照顾?”
裴章皱着眉,忽然问道:“这孩子还能保住?”
大夫以为他关心妻儿的安危,说道:“孩子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动了胎气。小老儿也算这附近有名的妇科圣手,吃几副药也就没事了。”
“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呢?”裴章又问道,“拿掉孩子,大人会不会有事?”
大夫又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八成是疯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月份的孩子已经成形,你想要拿掉,等于要你夫人的半条命!我是救人的,可不是杀人的!”
大內官听到屋里两个人的争执,连忙进来:“怎么了?”
大夫气道:“你家这公子好生奇怪,竟要我把夫人腹中的孩子拿掉。”他顿了一下,忽然面带惊恐地看了床帐一眼,“你们该不会是将良家妇人掳了来,这孩子不是你的吧?”说完,他又觉得不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坏了,要真是什么大恶之人,被他识破,岂不是要杀人灭口?
屋中安静了一瞬,大夫冷汗直冒,恨不得夺门而逃。裴章面容严峻,大內官赶紧笑了笑道:“你说哪里的话,这当然是我家夫人。只不过她怀孕颇为曲折,中间受了不少苦,我家公子心疼得不行,这才问那个问题的。不过他也只是生气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就是了。来,我送你出去。”
大夫这才松了口气。他还没见过视妻子比孩子更重要的男人。大多数人家,在面对妻儿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几乎都是选孩子。毕竟在他们的观念里,女人娶回来就是延续香火的。
大內官把大夫送走以后,又回到房间里。裴章坐在床边,沉着脸,兀自出神。大內官道:“皇上一整日没有休息了,既然皇后没事,您也去睡一觉吧?小的在这里看着就是。”
裴章却思忖道:“她大着肚子,朕不能直接把她接进宫,太惹眼了。就算要换个身份,也要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潜邸如何?”
潜邸就是从前的厉王府。裴章入宫之后,那里一直空置着。
“潜邸好,离皇宫也近。好在娘娘还活着,您也不用操之过急了,来日方长。倒是靖远侯那边,若是追究起来……”大内官试探地看着皇帝的脸色。
裴章回头扫了大內官一眼:“朕堂堂一个皇帝,还怕了他不成?一口咬定没有,他又能将朕如何?沈潆是朕的皇后,是安国公的掌上明珠!竟然给他一个莽夫做妾,他妄想!”
大內官扁了扁嘴,不敢再说了。他只是担心,皇后同样深得靖远侯的喜爱,若皇上不肯放手,靖远侯也不肯放手,这二虎相争,到时候必定有一场风云巨变。
只是这些,皇上明明知道,却选择视而不见。
*
京城郊外,兀术住在一个普通的农人家中。他出城之后,蓝烟没有立刻把他送走,而是让他先在这里养伤。从京城到鞑靼,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如果他死在半路上,就白费了那些死掉的勇士。
他一直有托收留他的农家夫妇打听京城里的情况。王兄知道他的处境,也一定会再派人前来接应。从这里离开,只是时间问题。
他唯一的担心是裴延会被他连累。
这日,蓝烟身边的小倌儿来找兀术。他给了农家夫妇一笔钱,要他们把茅草屋暂时让给他们两个人。
那夫妇俩自是乐意,还帮他们把小院的门关上了。
“四王子,不知道您的伤如何了?”小倌儿问道。
兀术一边剥着地瓜皮一边说:“好多了,只是不知道你的主人准备什么时候放我走?说是救人,其实是把我看管起来吧?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小倌儿道:“瞧您这话说的。如果不是我家主人,您到现在还困在京城里,也许已经被抓回天牢了也说不定。”
兀术不置可否。他只是啃着地瓜,等小倌儿说明来意。
“主人希望您回到鞑靼之后,能够劝说您的王兄出兵攻打大业的边境。而且打得越凶越好。”
兀术翘起二郎腿:“好端端的,为何要挑起两国的战事?你们想干什么?”
小倌儿笑道:“不是你们要挑起战事,而是我国的皇上想要灭掉你们鞑靼。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这次的事情,是皇上故意一步步地引导,目的就是想挑起两国的战争,然后顺理成章地出兵鞑靼。与其坐以待毙,为何你们不先下手为强呢?”
兀术皱眉。其实他从带着使臣团入京开始,就隐隐觉得,大业的皇帝根本不想和谈。所以那日他们才会着急想要走,没想到被一大帮的守卫阻拦,双方发生冲突,不仅是大业的守卫死伤不少,鞑靼使臣团也是损兵折将。现在被小倌儿这么一说,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我想你们主人恐怕有些高估了鞑靼。以鞑靼现在的实力,就算出兵大业,恐怕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更何况,你们大业还有个靖远侯,有他在,鞑靼根本不可能占得寸土之地。”
小倌儿不以为然:“皇上忌惮靖远侯,不仅想要占领鞑靼,也想将靖远侯从西北换下来。所以主人要您回去劝汗王出兵,攻得越猛越好,也是为了让靖远侯有机会离开京城,以谋后事。”
“如果想要联盟,至少得让我明白,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兀术问道,“靖远侯的为人我了解。你们让他通敌叛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他还会帮鞑靼不成?”
小倌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让他通敌叛国,而是我们共同对抗皇上,真正地两国百姓能够同享太平。我家主人要帮您,自然也要帮靖远侯,所有皇上想要除去的人,都是我家主人的朋友。目前能够化解这场干戈唯一的方法,就是借你们的力量,让大业江山易主。”
“江山易主”这几个字,重重地砸过来,听得兀术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这盘棋居然这么大,一个弱女子,居然妄图改变大业的整个格局?而且被这个小倌儿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他本能地不相信。
“你们想让靖远侯做皇帝?”
小倌儿点了点头:“靖远侯本就是先皇的血脉,他也有权继承皇位。只不过他现在还不相信自己的身世,缺少一个让他觉醒的契机。但我家主人说,那个机会应该很快就要来了。只要让靖远侯做了皇上,那么我家主人大仇得报,你们也可以真正得到和平和安宁。四王子您说,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合算?”
“你们打算怎么做?”兀术问道。他没想到裴延的身世居然如此离奇,如果是这样,没道理不作皇帝。他们草原上的人,从来不懂退让是什么,该进的时候就要进。
小倌儿凑到兀术的耳边,详细地说了一番,说完之后,他对兀术道:“四王子只要答应回去后按照计划行事,今日便可以离开了。”
兀术点了点头:“我尽力说服王兄,助你们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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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裴延呆在家中,等着边境的动静。使臣团被扣押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了鞑靼,鞑靼应该有所动作才是。但是边境却风平浪静,裴延让昆仑先偷偷回西北去探一探情况。昆仑与他不同,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来去自由。
他还没等来鞑靼的消息,却等到了宋远航。
宋远航是深夜敲了靖远侯府的门,浑身包裹得严实,守门的人差点没让他进。幸好青峰路过,把他带了进来。
“宋大人,您怎么来了?”
宋远航面色凝重,他其实是无颜来见裴延的,但是若不把消息当面告诉他,又觉得寝食难安。在家里的时候,倩如已经骂过他很多次了,怪他不该把沈潆丢下。可当时那种情况,他若是坚持,对方人多势众,恐怕如沈潆所说,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你们侯爷在吗?我有要紧事找他。”
青峰点了点头,把宋远航带到裴延的书房。裴延正在研究边境的布防,看到宋远航十分意外。宋远航不敢看裴延的脸色,垂眸看着地面:“对不住了师弟,我把你托付给我的人,弄丢了。”
裴延浑身一僵,几步走到宋远航的面前,提着他的领子:“你说什么?”
“你的那个妾室,被人带走了……”
宋远航话还没说完,裴延就一拳挥向他的脸颊。他本来就是文弱书生,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头昏眼花。这么多年,他们师兄弟二人从未为什么事红过脸,更别提动手。但这一拳,他心甘情愿地受领。
“谁干的?”裴延从齿缝间蹦出几个字。
宋远航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没力气站起来,就撑着手肘在地上:“那日忽然来了很多人,还拿着她的画像。我们商量之后,觉得保定已经不安全,我夜里就想带她转到安全的地方去。没想到那是人家故意布下的迷阵,就等我们自投罗网。她为了救我,就跟着那些人走了。我觉得是……”宋远航竖起手指,指了指天上。
裴延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他当时想把沈潆送出京城,就是为了防止鞑靼的事件继续扩大,他被迫卷入其中,她也会受牵连。没想到离开了京城,她还是没能逃过那个人。
他转身要往外走,宋远航一把抱住他的腿:“喂,你去哪儿?”
“我现在就进宫要人。”裴延冷硬地说道。
“你冷静一点。你有证据吗?如果皇上不认,你又能如何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藏一个人,比我们容易多了。而且你就不觉得奇怪?皇上的后宫什么佳丽没有,他为何偏偏盯着你那个妾室?”
裴延低头看宋远航,他被打得嘴角肿起一块,看起来有些滑稽。刚才那一拳,裴延用了全力,毫不留情。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宋远航。那人身边有锦衣卫,还有训练有素的内侍,别说一个宋远航,就算十个百个宋远航都不是他的对手。
裴延俯身把宋远航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这么多年在边境养成了一个习惯,越是危急时刻,越要保持冷静,才能想到对策。否则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他刚才一时没有克制住。
宋远航见他没那么暴怒了,这才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那个妾室,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知道是那个人抓她,比我还要淡定,似乎早就知道一样。”
裴延在宋远航的身边坐下来,眼睛看着地面:“他们说,她很像嘉惠后。不是长得像,而是性情像。我没有见过嘉惠后,所以不知道她们到底相似到何种程度。”
宋远航一拍大腿:“这就难怪了。嘉惠后是皇上的发妻,估计是皇上不能忘情,所以找你的妾室当替代品?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呢?皇上就算真的喜欢她,也应该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有点太过心急了。”
“或许皇上想拿她威胁我。”裴延说道。
宋远航仔细想了想,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现在鞑靼跟大业的关系急转直下,裴延是个关键的人物。
“若是如此,她反而暂时是安全的。她身怀六甲,皇上就算……也不会做什么的。至少孩子生下来之前,她应当无恙。我们再想办法救他就是了。”
裴延握了握拳头。这话说出来容易,可要从皇帝的手里救人,谈何容易?本来还有个谢云朗能帮上忙。可是谢云朗如今远在西北,如今通信又困难。他只能再向蓝烟求助了。
可要蓝烟出手,势必要付出一点代价。
“你回去吧,我自己想办法。”裴延说道,“被人发现,你会有麻烦。”
“我倒是不怕麻烦,只不过如今成了家,同你一样,有了牵挂的人。不像从前一样,最多是豁出一条命而已。”宋远航苦笑,“你也明白倩如的性子,她一直怪我把人弄丢了,我从门前还未曾给我好脸色。师弟,别的话我也不多说,自己多加小心。”
裴延拍了拍宋远航的肩膀,宋远航便戴上风帽,将自己捂严实,开门出去了。
宋远航走了以后,裴延将额头靠在手上,犹如烈火焚心。他不知道沈潆会遭遇什么,她怀着他的孩子,他却不能护她周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在皇权面前,卑若蝼蚁。
当年父亲为了姑母与先皇对抗,纵使裴家为皇室宗亲,照样落了个满门倾覆的下场。这就是帝王,手中没有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怎么能保护自己重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