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淼皱了皱眉。寻常京官看到锦衣卫,无不吓得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他们这些鹰犬。但这个人实在太镇定了,镇定到好像断定锦衣卫搜不出什么。也许兀术真的不在靖远侯府,或者是裴延早已经把人转移了。
“侯爷,得罪了。”冯淼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指挥使都搜过了?确定人不在我这里?”裴延又问道。
冯淼略显尴尬地说:“是我弄错了。”
裴延起身,走到冯淼的面前,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重重地按在了墙上。冯淼震惊地看着他,想动弹,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
旁边的锦衣卫见状,要围过来,裴延一个眼风扫过去,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这可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侯,为大业立下无数的战功,就算这些人不是他的手下,但心中对他也是有几分崇敬和敬畏的。
裴延按着冯淼,对他说道:“我让你们搜查府邸,并不是怕了你们锦衣卫,而是因为你们代表着皇上,不过是奉旨行事。像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在战场上刀头舔血过来的,并不怕死,怕的是没有尊严。明白了么?”
冯淼浑身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样是军人,他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裴延这才放开手,冯淼便带着自己的人马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魏令宜便来找裴延:“侯爷,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锦衣卫到府里来了?”
“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裴延说道。其实他很早就明白皇帝对自己的忌惮,只是没想到这忌惮如此深,已经到了不惜要嫁祸于他的地步。这次能平安度过,可是下次,再下次呢?裴延明白皇帝的性情,他是个坚韧之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总会想方设法办到。
京城不是个久留之地。
魏令宜知道裴延不愿多言,但看他将沈潆迁到保定去,锦衣卫又到府中搜查,猜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幸好裴安是跟沈潆在一起,她还能稍稍放心一些。
晚些时候,蓝烟身边的那个小倌儿跟着青峰回到侯府。
那个小倌儿依旧是笑容满面,只不过被裴延按住的那只手吊在了脖子上。
小倌儿开门见山地说:“主人要四王子跟我走,她会把他平安地送回鞑靼。她还问侯爷,需要她帮忙吗?”
这个永王妃还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既然能猜到他的处境。不过也是,皇家的女人,哪个是等闲之辈?
“我,暂时还不需要。”
小倌儿微微一笑:“那我就把四王子带走了,侯爷好自为之。”
青峰疑惑道:“四王子伤势很重,恐怕行走都很困难。你就一个人,如何能把他带走?”
“当然得请侯爷借个得力的帮手给我。不过我们不从上面走,而是从下面走。”小倌儿指了指脚底下。
青峰没有听明白。
小倌儿解释道:“京城的地下原来修建有很多错综复杂的水道,用意贮存多余的雨水,好应对荒年。如今很多水道都已经废弃了,但彼此相连,只要找到熟悉的工匠,就能开凿出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只不过这个水道实在太过庞大复杂,没有图纸,只怕会被死死地困在里头,别人找不到,你也出不去。”
青峰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个水道的存在,想必只有皇家的人才能知道。
裴延带着小倌儿去找兀术,兀术躺在床上,脸色比早前更差了。他勉强睁开眼睛,看了裴延一眼:“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我堂堂一个鞑靼人,要是被冻死了,传出去会被人笑死。”
“不这么做,你我现在已经在皇城的大牢里了。昆仑,你带着他,跟这个人走。”裴延指着小倌儿。
兀术睁大眼睛:“这人是谁啊?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一个会把你安全送回鞑靼的人。”裴延面无表情道,“要不然你就去大街上自生自灭。”
兀术缩进被子里,哀怨地看着裴延,不说话了。
青峰把一个包袱递过去:“这里面是换洗的衣物,干粮还有一些盘缠。四王子,侯爷是不会害您的。”
昆仑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一下抓住兀术的手臂,也不管他哼哼唧唧地喊疼,把他背在了身上。他们出门前,兀术回头看了裴延一眼:“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报答。”
他吊儿郎当习惯了,陡然这么正经,裴延还有点不习惯。
等到他们走了,青峰才问裴延:“爷,那个歌月坊的东家,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帮四王子?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日后总会有用处。”裴延随口解释了一句。
青峰并不清楚蓝烟的身份和目的,更不清楚内情,所有没有听明白。但总算把这个烫手山芋给送走了,他的心中稍安。
*
冯淼回到皇宫里,向裴章复命。
裴章听完后有些意外:“靖远侯府没有搜出兀术?”
冯淼点了点头:“臣几乎把靖远侯府翻过来,没有查到任何踪迹。看靖远侯的样子,十分镇定,不像是藏了人。”
这不合常理。兀术在京中没有认识的人,能帮他的只有兀术。
“你确定都找过了?”裴章又问道。
“是的,连靖远侯府的内院都搜查过了。除了靖远侯的那位姨娘失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臣的手下在那位姨娘住的地方搜出了点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请皇上过目。”冯淼将一沓纸呈上。
大内官去把那沓纸拿过来,本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忽而停住了脚步,瞪大双眼。
他的行为反常,连裴章都看出来,问道:“怎么了?”
“皇,皇上……”大内官双手微微发抖,看着裴章,欲言又止。
裴章立刻会意,让冯淼先退下去。冯淼虽觉得他们有异,也不敢多问,恭敬地退了出去。
大内官这才把那沓纸放在裴章面前。裴章看到只是些涂鸦之作,有梅花,还有随手写的字。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纸上的字迹,还有那些梅花的轮廓,忽然用力将纸的一角攥住。
大内官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这分明……分明……”他不敢说。
这不可能是巧合!
裴章猛地站了起来,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了起来。太多巧合证明绝不是偶然!就算两个人脾气秉性可以相似,名字可以相同,但是素未谋面,怎么可能连字迹和画梅花时习惯的笔法都一样!
虽然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怪力乱神,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是同一个人!她没有死,她果然没有死!
这个发现让裴章非常兴奋,或者说欣喜若狂。他的人生本来只剩下征伐和建功立业,没想到冯淼无意间的一个举动,竟然揭开了如此隐秘的一个真相!老天还是眷顾他的!极致的兴奋之后,他迅速地冷静下来,吩咐大内官:“把你手底下的人都派出去,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把她找到!记住,不准惊动任何人。”
他猜想裴延不知道真相,沈潆也不会说。因为裴延没见过原来的沈潆,所以对她们身上惊人的巧合并未在意。如果裴延知道,恐怕不会让沈潆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知沈潆为何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只能猜测,是她的灵魂在这个沈氏的身体里。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是什么身份,他一定要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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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沈潆跟仙草每日呆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很安静。仙草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不像红菱和绿萝,整日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沈潆问什么,她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干脆就沉默。
她每日还会定时上街采买新鲜的果蔬,做很多营养而又好吃的菜。
沈潆虽然很担心裴延和鞑靼的情况,但却无法探听到他们的消息。宋远航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她每次想出门,仙草就拦着。
在这样几乎与世隔绝的情况下,沈潆倒是好吃好喝好睡,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沈潆实在闲着无聊,就让仙草去市集上买了几本话本和棋谱,用来打发时间。
这日,沈潆如往常一样在屋子里下棋。窗外的日光投射到棋盘上,将上面的黑白子照得莹莹发亮。院子里的树叶子都开始枯黄了,有的树枝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她手里拿着棋谱,正研究破局的办法,仙草忽然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反手关上门。
“夫人,不对劲,街上来了一些外地人,好像拿着您的画像。您快躲一下吧?”
“我的画像?”沈潆抬头问道。
仙草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刚才我去买菜,见到他们拿着画像,便看了一眼,画的应该是姑娘。他们马上要到我们这边来了。”仙草原本是个乡下女孩,被宋远航派来照顾沈潆,只会听命行事,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自然会觉得惊慌。
沈潆不急不忙地说道:“是什么人?官府的人?”
“看起来不像。他们就穿着普通老百姓的服饰,只是说话不怎么客气,大家都挺怕他们的。”
“这样,你带我去能看到他们的地方。”沈潆把棋谱放在桌子上,下了炕。
仙草有点犹豫,沈潆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我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快点吧,一会儿等他们走了,就看不见了。”
仙草只能扶着沈潆,去了前门。之前沈潆散步也会经过这里,但门上着栓,几乎没打开过。
沈潆走过,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大街上果然有一群人,正拿着一张图纸挨家挨户地询问,很快就要到他们这里来了。这些人全都白净瘦弱,目光却十分犀利,看起来像是宫里那些训练来保护皇帝安全的内侍。宫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又为什么要找她?
沈潆直起身子,回头对仙草说道:“不用怕,一会儿他们若是来敲门,我们不开就是了。这府里可有其它的出口?”
仙草愣住,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快告诉我实话,没时间了。”沈潆催促道。
仙草这才点了点头:“我还知道一个出口,紧急的时候用的,不跟大道连着。”
“那就好,你现在赶紧去报信,告诉宋大人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事。宋大人会酌情处理的。”
“可我走了,夫人一个人怎么办?”
沈潆从容地说道:“光天化日的,他们也不可能硬闯进来,最多觉得我们这里可疑,改日再来探访。当务之急是先通知宋大人。”
“那夫人自己小心,不要乱走,我去去就回。”仙草不放心地叮嘱道。
沈潆捧着已经隆起的肚子说道:“放心吧,我这个样子,哪里都去不了,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快去快回。”
仙草这才小跑着离开了。
沈潆到天井里坐下来,心中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宫里的人跑来找她,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裴延出事,裴章想抓她威胁。另一种是裴章发现了什么,自己要抓他。
第一种情况,宋远航不可能不来通知她,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就有点危险了。她自认在裴章面前从没露出过什么破绽,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没过多久,外面果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沈潆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动,那敲门声很快就停住了。她起身又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外面什么人都没有,街上也再看不见那群人的踪影。
这群人,来无声去无影,训练有素,绝不简单。
仙草去报信回来,宋远航跟她一起进了门。沈潆一见到他就问:“宋大人,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侯爷是否安全?”
“裴延没事,只是鞑靼的四王子被人从天牢里劫走了,正在四处搜捕。那些人也许是来找四王子的。”
仙草却道:“不是,他们找的是夫人。他们手里的画像,我看见了。夫人说是宫里的人。”
宋远航奇怪地问沈潆:“你怎么知道是宫里的内侍?”
“看他们的长相,还有走路的方式,都跟寻常的男子不一样。这些人常年保护皇上,行动非常敏捷,宋大人刚才来的路上,应该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踪迹了。”
宋远航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他一收到仙草的消息就跟她过来,可是刚才在外面,已经看不到生人的影子。街市还是如往常一样。
“宋大人,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将我送到易姑姑她们那里去吧?”
宋远航不同意:“可外面现在到处都是耳目,贸然地将你送出去,只怕会暴露行踪。我好不容易才叫所有人相信你不在保定,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宋大人,你不了解皇上身边的这些人。他们自小被训练保护皇帝的安全,同时也有很高的侦察能力。既然这些人出现在这附近,说明他们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只要给他们时间,一定会查到这里。虽然我足不出户,但左右邻里没见过我出门,也没见访客上门,到底是古怪。只要他们稍稍打听,就会知道我们这里有问题。”
宋远航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裴延的这个妾室听说只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会对宫里的事情那么清楚?就算她有个做庄妃的表姐在宫里,应该也接触不到皇帝身边的人吧?
可现在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沈潆说得很有道理。裴延把人交到他手上,他虽然势单力薄,还是要尽力保护她的安全。
“仙草,你帮夫人把东西收拾一下,我等入夜了再来。”宋远航吩咐道。
宋远航比往常都提前回府,城里已经不安全了,他得想个办法,把沈潆送到乡下去。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用再瞒着王倩如,何况这个计划还得有她帮忙才行。宋远航就把实情都跟王倩如说了。
王倩如本来十分担心沈潆的安危,日日都要问宋远航搜查的情况。宋远航每次都敷衍了事,她还觉得奇怪。现在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计谋,内心还是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