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笑道:“因为你们都杀不了裴章,他能从九王之乱走到今日,并不是偶然。你只能让侯爷起兵,逼他退位,这样才有机会报仇。而放眼整个大业,除了侯爷,没人能做到。所以只有他活着,你才有希望。”
蓝烟轻轻笑了笑:“你好像很了解那个狗皇帝。”
“我当然了解他。夫妻多年,怎么可能不了解?所以我肯定你暗杀不了他。”沈潆直接地说道。
蓝烟怔住,一时忘了言语。她心里其实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太荒诞了,自己都不相信。可现在由沈潆亲口说出来,她也没那么意外。她这个本该死了的人都好好地活在世上,沈潆为什么不可以?
“原来,你真的是嘉惠后。”蓝烟感慨道,“怪不得狗皇帝要掳你,谢云朗要帮你。靖远侯他知道吗?”
沈潆摇头:“我现在有新的身份,若不是裴章纠缠不清,我永远都不想提起过去。我与你不同,我从没想过报仇。新生便意味着重新开始,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
蓝烟讪讪地笑了笑,仿佛自语般说道:“谁不想推翻一切重新开始?你不想提及过去,是因为你没有遭遇过我的那些经历。如果你夜夜噩梦,浑身伤痛,就不会如此平静地说要放下。跟我相比,你已经算幸运了。至少你没有被辜负,狗皇帝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沈潆不置可否,有些事没有经历过,的确没有裴章的感情像座巨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她觉得喘不过气。错过便是错过了,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原点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罢,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还想着日后地下相见,给你赔个不是。现在看来,也是还你的时候。说吧,你要我怎么帮靖远侯?”蓝烟妥协道。
沈潆叫人去取了张画有京郊地势的图纸。
裴章不可能调动一大批军队,明目张胆地去杀裴延,肯定是派了锦衣卫。寻常的锦衣卫,却未必杀得了裴延。沈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动手。
蓝烟看着沈潆认真思考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记得以前在宫中时,你是最贤惠端庄的,从不在人前提政事半句。想不到,还有这般本事。”
“我并没有什么本事,只是不想侯爷有危险。你手中有死士么?”
“不足百个,日后还有用处,也不能全都用掉。我可以派二十个人给你。”
沈潆点了点头:“足够了。你的人可以弄到军中的兵器,比如□□之类的吗?”她记得以前父亲说过,军中有种专门的□□,投掷出去后,会产生大量的烟雾,阻碍敌人的视野,通常在边境用于对付骑兵和掩护主力撤退所用。
她虽然没有深入钻研这些东西,父亲也不让,但身在将门,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就记在心里了。
无论裴章想用什么办法杀掉裴延,有了这些,应该足以保裴延全身而退。
*
裴延离京,照例进宫向皇帝辞行。
前朝大殿有不少朝臣,裴章当着众人的面,将帅印交给裴延,然后又道:“此次鞑靼来势汹汹,大业的安危就交给四叔了。”
裴延抱拳:“臣自当尽力。”
“朕本想亲自送四叔一程,但魏老将军即将抵京,就让徐都督和柴御史代朕送你一程吧。朕和诸位大臣,等四叔凯旋。”
众臣附和道:“等靖远侯凯旋!”
随后裴章看向徐器和柴御史,两人应声出列。
徐器算是皇帝的人,让他跟着出城,裴延还能理解。可这柴御史十分正直,有时也会直言进谏,听说好几次惹得龙颜大怒,若非他是大长公主的外孙,恐怕早把他拉出去打板子了。所以,他绝不会是任由裴章操控的人。
徐器的声音有力:“靖远侯,请吧!”
裴延行礼告退,感觉到身后有数道目光,各自隐含着深意。
裴延的马停在宫外,随行只有十几个府兵。徐器和柴御史也都骑马,带着十几个禁卫。,马匹的尾巴上都插着旗子,一看就知道代表了皇帝。
一行人出城,往北而去。路上裴延一直让徐器回去,徐器却执意相送,柴御史只好作陪。他们不知不觉到了京郊,人烟稀少,连村落都看不到了。裴延觉得奇怪,如果裴章要让锦衣卫下手,又叫徐器带着柴御史跟在他身边,难道不会碍事?
向前行到一片桦树林,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裴延一下子警觉起来,这里倒是个下手的好地点。徐器还不打算回去?
果然,徐器停下马,说道:“已经送了这么远,皇上的心意想必靖远侯也领会了,我等就此别过,回去了。”
裴延也停下马,抱拳等着他们离去。
忽然,林子里传出一阵喊杀声,将几个人的马都惊了。裴延更是意外,不是暗杀吗?怎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一群人从林子里冲出来,瞬间将二十几骑围在中间。裴延注意到,他们穿着鞑靼的服饰,领头的那个人对裴延说:“靖远侯,皇帝在哪里?你不是说把他骗来吗?”
徐器一听,立刻拔出腰上的剑,指向裴延:“靖远侯,你果然勾结外族!这是个陷阱!来啊,护着柴御史先走!”
裴延没反应过来,那些鞑靼人已经冲着徐器和柴御史攻了过去,一下子把他们分成了两股。裴延命身边的府兵过去救人,府兵却骑在马上没有动。
“你们干什么?”裴延喝道。
“侯爷既然做了此安排,何必还要救他们?”府兵问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演戏的必要了。”
裴延试图解释:“我不认识这些人!先救人再说!”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黄沙飞起,似乎又有一队人马过来了,人数还不少。那些围攻徐器和柴御史的鞑靼人高声喊道:“不好,他们有援兵,快保护靖远侯!”
裴延看清,冯淼一骑当先。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裴章要给他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然后光明正大地除了他!而柴御史就是这一切的见证人!他没有想到,皇帝给织了这么张大网,让他措手不及,他先前所有的想象和应对之策都被推翻。
那些鞑靼人跑回裴延的身边,强行拉着他的马缰,引着他们往林子里走。场面一团混乱,裴延的人早就分不清楚,到底这是真的,还是在演戏,所以任由那些鞑靼人所为。另外一部分鞑靼人留下来,与冯淼带来的人打起来。自然是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裴延被置于两难的境地,不反抗的话,就会被冯淼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消灭。反抗的话,真正地变成与鞑靼人里应外合,结果也只是死得名副其实而已。到了此刻他才明白,这位皇帝虽然不上战场,但早就将权术玩弄得炉火纯青。
他真是太轻敌了。只是他不甘心,他绝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裴延仰头闭了闭眼睛。他心中头一次感到恐惧,害怕回不去,害怕再也见不到沈潆。他不能就这么等死!还有一线机会。
“啪啪!”
忽然几声炸响,桦树林里烟雾迷茫。那烟雾很大,熏得人眼睛发疼,五步之内都看不清楚。原本正在混战的两拨人什么都看不清,为了避免自己人打到自己人,全都停了下来。
徐器眯了眯眼睛,这□□是前两年刚研制出来的,平时只有□□营才配备,裴延根本不可能弄到这些。
林子里,裴延用手挡着眼睛,正想找机会逃脱,有人按住他的肩膀。他一惊,回头看到昆仑。
“侯爷,跟我走。”昆仑蒙着脸,打了个手势。他还递了一块蒙住口鼻的布过来。
裴延点头,将布蒙在脸上,跟在昆仑的后面,猫着腰往后退。
他们一直退到了没有烟雾的地方,昆仑把蒙面的布摘下来,说道:“侯爷,您没事吧?”
裴延点了下头。早前他为了以防万一,告知昆仑到京城郊外接应,刚才一路过来,没有发现昆仑的踪迹,还在想是不是他被皇帝的人发现了,无法脱身。
“这是怎么回事?”裴延问道。他让昆仑来接应,却没有让他准备这些东西。昆仑不可能未卜先知。
“沈姨娘和裴夫人的安排,她们就在附近。”昆仑如实地说道。
裴延皱眉:“沈潆不是应该去大同了吗?”在他的计划里,昨夜她就应该跟王氏一起动身了。
昆仑摇了摇头:“我带您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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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在距离桦树林不远的一户农家里,蓝烟和沈潆比邻而坐,两个人手边各有一杯苦茶,交谈得很少。这是当初收留兀术的那户农家,因为蓝烟对他们有恩,所以他们也乐得腾出地方。
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树叶繁茂,遮挡住庭前的日光。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潆立刻站了起来。
裴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昆仑。他们两个都很高大,尤其是昆仑,一进来,整间屋子都显得狭小了。
沈潆看到裴延无恙,松了口气。在计划实施以前,她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毕竟裴章的城府太深,会怎么暗算裴延,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只能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上了。
裴延走到沈潆的面前,按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蓝烟也在这里,他肯定会狠狠地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女人。叫青峰护送她们到大同去,她反而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将来他们的孩子长大了,若是像她一样,他真的要伤脑筋了。
“看到侯爷无恙,我也就安心了。狗皇帝这么多年果然一点都没变,看什么人不顺眼,就要设法除去。”蓝烟在旁边闲闲地说道。她看出裴延和沈潆眼睛里的花火,故意不走。毕竟她孤家寡人一个,这两个成双成对的,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
“他又故技重施,想给我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还让御史跟从。”裴延扶着沈潆坐下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看向沈潆:“那些炸响的烟弹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只有□□营才有那种东西。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蓝烟摊了摊手,目光促狭:“我只是照沈潆的吩咐行事,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托的还是高家的关系。至于沈潆是怎么知道的,你自己问问她。”
沈潆知道自己早晚得坦白一切,但眼下还不算真正的安全了,所以只道:“这个以后再说。裴……皇帝弄出这么一出戏,想名正言顺地杀掉侯爷。现在侯爷虽然逃了,但变成通敌叛国之人,再要起事,师出无名,反而会让皇帝抓住把柄,引得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蓝烟嘲讽道:“我以前真没看出,厉王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裴章还是厉王的时候,每回宫中大宴都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也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连累沈潆也跟着坐冷板凳。但蓝烟不太在乎这些,反而是喜欢跟沈潆他们坐在一块。大概对于皇室来说,他们都是格格不入的一类人,所以在蓝烟固有的印象里,厉王是个老实而又胆怯的人。
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在大业掀起了惊涛骇浪,以微薄之力战胜九王,并扫清所有的障碍。先帝至死都没想到,皇位竟然落到这么一个谁也不看好的人身上。
“大智若愚吧。也许你从前就没认清过他。”沈潆看了蓝烟一眼,“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想报仇,这个局面恐怕是报不了了。”
蓝烟知道沈潆在激她,神色严肃了几分:“靖远侯是怎么想的?”
裴延在旁边看着蓝烟和沈潆之间你来我往的,有种错觉,这两个人似乎认识很久了,彼此还很清楚对方的底细,因而有种旁若无人的默契。可是沈潆怎么可能认识蓝烟这样的人物?他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个大谜团,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但现在的确不是深究这问题的时候,听到蓝烟询问,他沉默了一下:“需要证明他陷害我,而我是无奈反抗。这事,要让朝中的人办。”
沈潆几乎立刻想到了李从谦。但是李从谦的官位太低,恐怕在朝中说不上话,谢云朗人在西北,也帮不上忙。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高泰合适。但高泰又凭什么帮他们呢?放着好好的阁臣不做,难道要帮一个在众人眼里的乱臣贼子?那等于拿高家的前程去赌。
“侯爷,我有个想法。”沈潆按住裴延的手背。
裴延点了点头,示意她说。蓝烟也看了过来。她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跟原来沈潆与裴章的的确不太一样。裴章和沈潆在一起的时候,沈潆像是一个跟随者,永远站在他的身后。而裴延和沈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并肩的战友,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彼此的那种关系。
蓝烟好像有些明白,沈潆放着堂堂的皇帝不要,放着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做,而要跟着一个落魄侯爷的原因。
两个人之间,爱固然重要,信任和尊重同样重要。
沈潆说道:“前些日子,李从谦跑到谢家别院来,告诉我皇上要杀你,要我做准备。他胡言乱语地说相信我会做皇后,所以才要帮你。既然如此,让他去说服高大人,想办法将侯爷的罪名洗清。他这个人有野心,想要立奇功,侯爷不妨许他一个大官,他自然会奔走效力。只要他足够小心,不被皇帝发现,那么对他来说,并没有坏处。”
“这是个办法。”蓝烟抢先说道。
裴延听她的意思,还要在京城逗留,心中不同意,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出什么。等蓝烟走了,他叫昆仑去外面守着,一下子把沈潆抵在墙上。她的肚子顶着他的腹部,他只能侧了侧身子,逼近她的脸:“我留下,你去大同。”
沈潆摇头:“我如今这身子,长途跋涉也不方便,倒不如留下陪你。”
“这里危险。”裴延皱眉道。
“所以我没让易姑姑她们跟来,目标太大。侯爷既然要做大事,就要谨慎小心,否则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你输得起,我们母子输不起。还是让我在你身边,比较安心。”沈潆摸着肚子说道。
裴延凑到她脸庞,几乎是咬牙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
“那是侯爷识人不清。”沈潆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