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里倒也不算陌生。
隔着玻璃门,桑萸能清晰看到正低眉书写的顾寅眠。
他墨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起,露出苍劲手腕。
几经折射的暖光衬得他鼻梁高挺,那菱形薄唇微抿着,似乎是专注思索的模样。
可真好看。
心跳声扑通,桑萸愣愣盯着男人看了半晌,才蹑手蹑脚推开玻璃门。
她尽量没发出声音,朝顾寅眠走近。
“什么事?”顾寅眠笔锋未停,视线仍集中在手头的文件上,工作中的他面色肃穆,语调偏冷。
桑萸戛然止步,有点怯场,她小声开口:“我来给你送便当的。”
又说:“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对不起呀。”
清甜嗓音如春风般吹到耳畔,顾寅眠有片刻失神。
他蓦地抬眸,不可置信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空气突然变得宁寂。
桑萸对上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好窘迫:“我,那个,昨晚棠棠在酒店没休息好,她想回家睡个午觉,然后我才知道你今天来公司加班,想着正好可以过来给你送……”
笨拙地解释着,桑萸有些泄气。
早晨那通电话,她以为顾寅眠很想念她,很想见她。
所以她才急急赶来这里,所以她才急急出现在他面前。
但顾寅眠真的那么想念她吗?会不会是她自作多情?
应该是自作多情吧。
尴尬地垂眸盯着地板,桑萸懊恼不已。
下午她还要陪同棠棠去办签证,中间只有不到三小时的空闲,她却着了魔,心底想着,她如果能去公司看一看顾寅眠,他会很欢喜吗?他会很高兴吗?
她以为他会。
便怀着憧憬期盼的心情一路来到这里。
但此时的气氛,似乎与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桑萸有些沮丧与失望。
顾寅眠原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惊喜啊。
不过,能见他,她却是很高兴的。
努力调整好情绪,桑萸嘴角弯起甜甜的笑,她重新抬眸的刹那,却突然被紧紧拥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男人低哑的笑声像一片羽毛在她心尖挠痒,很性感:“你不该来。”顿了顿,接着说,“应该打通电话,叫我回家。”
桑萸:……
笑意逐渐蔓延眼底,那些忐忑都随风散去,桑萸软声望向他:“可我下午还要陪棠棠去办签证呀。”
顾寅眠蹙眉:“你可以拒绝。”
桑萸仰起下巴:“我不想拒绝的,能陪棠棠我也很高兴。”
顾寅眠:“……”
无奈扯扯唇,顾寅眠失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家顾太太就是块香饽饽,人人都想同他争抢。
偏偏小姑娘的心也并不是系在他一人身上。
下午15:00不到,顾寅眠把小姑娘送到家,他俯首,眷念地亲了亲她嘴角,哑声问:“顾棠梨什么时候走?”
桑萸用眼神嗔他。
顾寅眠用食指点她鼻尖:“厚此薄彼的小姑娘,行吧,去陪你家棠棠,我去公司继续加班。”
桑萸解开腰间安全带,进门前,她俯身钻进滑落的车窗,凑到顾寅眠耳边细声说:“棠棠她后天就走啦。”
说完已是满脸通红。
不敢再看顾寅眠,桑萸窘迫转身,小跑上台阶。
总觉得,他们这样,好对不起棠棠啊……
阳光灿烂,桑萸刚进门,便撞上倚在落地窗下笑得揶揄的顾棠梨。
“桑桑,这么短的时间,你都去看大哥啦?”顾棠梨声音满满都是调侃,“啧啧,大哥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不识趣,抢占了他的小娇妻?”
桑萸局促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到哪。
她想否认,但她向来不擅撒谎,水润杏眼急得泛起朦胧的粉晕。
顾棠梨缓步走到她边,笑出声说:“好啦!同你开玩笑。反正我后天早上就走,谁叫大哥从前对我那么凶,这几天我就将不识趣进行到底,桑桑,晚上睡我房间啊,让大哥一人独守空房去吧。”
桑萸:……
周一上学,桑萸所在班级临时起意,决定前往郊外进行为期三天的国风写生。
也就是说,顾棠梨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得出门三日。
回程车上,桑萸瞅着窗外沦陷在暮霭的都市,竟有些不敢同顾寅眠开口。
男人专注于驾驶,黯淡薄光笼罩住他轮廓分明的脸。
“我明早要去郊外写生。”
写生对美术生来说稀松平常,顾寅眠早已见怪不怪:“注意安全,带些厚的衣裳。”
桑萸弱弱道:“要去三天。”
“……”
空气有明显的滞顿。
顾寅眠有些烦躁,他无奈道:“也就是说,我还要再独守空闺三天?”
明明不是轻松的气氛,桑萸却因这句话,忍不住想笑。
顾寅眠淡淡睨她一眼:“很好笑?”
桑萸清咳:“不好笑呀。”
但她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顾寅眠:……
周二顾棠梨与桑萸先后出发。
这趟写生于三日后顺利结束,桑萸刚回家,晚餐餐桌上,顾以凛便道:“桑桑,可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先前你不是答应帮我测试游戏吗?明晚来我房间,周六再同我去趟工作室。”
桑萸始料未及,下意识望向顾寅眠。
顾寅眠蹙眉,疏淡的目光落在顾二公子身上。
顾以凛有所察觉,耸肩说:“大哥你不能这么霸占桑桑吧?她是你老婆,难道就不是我妹了吗?从前她还没嫁给你的时候,可是天天都同我在一起。”
顾寅眠:……
顾寅眠静了半秒:“我明日要出差去趟北汀,顺便参加同学会,桑萸得同我一起。”
“真的假的?”顾二公子合理提出质疑,“就这么巧?”
顾寅眠面色严肃,他冷冷看顾以凛一眼,如有萧瑟冬风呼啸而过。
顾以凛摸摸发凉的脖颈,那什么,自从桑桑嫁给大哥,不知怎的,在顾寅眠面前,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得意忘形了?他俨然都快忘记“顾阎王”曾经的厉害,得,他认怂成不成?
桑萸忍住笑意,默默埋头吃饭。
去北汀?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呀。
所以,顾寅眠是在糊弄二哥吗?
悄悄看向顾寅眠,桑萸咬着蘑菇,眼尾潋滟往上翘。
不管怎么说,被顾寅眠在乎需要的感觉,好幸福好甜蜜啊。
等到周五,桑萸才知这事竟不是顾寅眠凭空捏造。
两人登上前往北汀的航班,桑萸歪着脑袋看顾寅眠,眉眼弯弯:“你真的要带我去参加你的同学会吗?”
顾寅眠挑眉:“哪儿来的什么同学会。”
桑萸:……
顾寅眠同她解释:“骗顾以凛的。”
桑萸睁圆杏眼,可他们现在不正在飞机上吗?
顾寅眠忍不住想揉她头:“我不带你离开西锦,你岂不是又要被顾以凛给哄走了?”
“那我们去北汀做什么呀?”桑萸倒不生气,她脸上生出几分兴奋,莫名其妙的,竟很开心。
“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顾寅眠轻笑说,“不过明晚允我两小时假,有些小工作需要去处理。”
“嗯嗯。”桑萸挽住他手臂,鸦羽般的睫毛扑闪,雀跃藏都藏不住。
落地北汀将近22:00,他们随即入住酒店。
北汀是顾寅眠曾念大学的城市,桑萸鲜少来,却很喜欢这儿的空气,以及北汀建筑风格总给人一种特别浪漫的感觉,让人好放松。
翌日清晨,桑萸在顾寅眠怀里缓慢睁开眼睛。
巨大落地窗正对那片蔚蓝的海,太阳已经升起,水面闪着碎金的光,空中偶尔有海鸥飞过。
浑身疲惫都仿佛散去,桑萸小声唤顾寅眠:“哥哥。”
顾寅眠嗓音微微嘶哑:“嗯?”
从前桑萸就知道他声音低沉好听,此时男人语调慵懒,好似含着点点鼻音,撩人心弦。
“你很困吗?”说不清原因,总之桑萸好兴奋,自昨晚同顾寅眠乘坐飞机开始,她便愉悦得不行。
“你精神很好?”
“对呀。”
顾寅眠忽地睁开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他望着怀里笑得明媚的小姑娘,声线压低:“昨晚……”
幻听吗?桑萸表情瞬间冻住,顾寅眠后面说的那几个字……好邪恶啊……
她呆呆望着顾寅眠,似不可置信。
顾寅眠眼尾微挑,他节奏很慢地靠近她,然后俯首吻住那甜美的唇,重温昨晚的美好与浪漫。
……
直至晌午,他们才出了酒店大门。
北汀天气比西锦好许多。
桑萸戴着太阳帽,腰酸酸的,兴致虽不减,却容易乏。
顾寅眠带小姑娘漫步海边,又去了些景点。
傍晚,顾寅眠将桑萸送回酒店,担心小姑娘无聊,他特地买了许多零食,供她消遣。
“九点前我一定回来。”顾寅眠尤不放心,但他抑制住带她出门的冲动,“等我。”
“嗯嗯。”桑萸乖巧极了,她把头点了点,“哥哥你放心去工作吧。”
夜幕降临,落地窗外是蔓延的璀璨灯火。
顾寅眠驱车奔驰在北汀夜晚的街。
其实他同桑萸说了谎。
同学会真实存在。
但顾寅眠起先并不准备参加,来北汀不过是他临时起意。
他也并非是不愿将桑萸介绍给同学。
而是……不敢。
那帮大学与他关系不错的男生,包括瞿绍洋,实在是——
记忆浮上心头,顾寅眠对当年小桑萸来学校的那件事,仍然心有余悸。
年轻男生总是口无遮拦,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不愿让面皮薄的小姑娘接触这些。
多年前不愿,如今仍旧不想。
*
独自欣赏了会夜景,桑萸穿着暖绒睡衣,躺在床上吃零食看综艺。
脆片可真好吃。
晃了晃空零食袋,桑萸纠结着要不要再开一包,枕边手机忽地响起悦耳铃声。
是顾寅眠。
桑萸笑着划开接听,软糯糯喊了声“哥哥”。
耳畔旋即传来一片嘈杂哄笑,似乎有好多人同时在起哄。
陌生男声在笑闹声里问:“你就是老顾的老婆吧?”
又有另道明朗些的男声拔高语调喊:“妹妹,快来接你家哥哥,他喝醉了,回不了家啦。”
桑萸:……
第53章
寒风瑟瑟, 桑萸裹着大衣, 叫了部车, 前往绿淞会所。
原来顾寅眠正在会所参加同学会?还喝醉了吗?
起先桑萸并不完全相信,直至听到电话里传来瞿绍洋的声音……
北汀夜晚,华灯初上。
星灯蜿蜒成望不见尽头的河。
桑萸靠在车窗出神,粉唇微抿, 神色伤感。
顾寅眠为什么要骗她?他同她说有工作,竟是去偷偷参加大学同学会?
他,好像不愿让她出现在他同学面前。
为什么呢?浓密睫毛覆住黯淡眸色,桑萸有些难过。
顾寅眠是嫌弃她年纪小吗?
可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有什么需要好好注意的方面,只要他肯同她说,她会努力做好的。他就那么不相信她吗?
出租停在绿淞会所前, 桑萸推开车门。
她出门急,未施粉黛, 秀发只简单用发圈束在脑后。
一番匆促,额前几绺碎发早已松散, 随风飞舞。
桑萸无心观赏绿淞会所建设得有多雅致。
她鼻尖通红,不知是被冷风吹过,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的原因。
“桑萸?”数层天然大理石台阶之上,瞿绍洋立在几丛翠竹旁, 他身侧还站着两位年纪相仿的陌生男人。
桑萸调整好情绪,微笑上前。
瞿绍洋向她介绍:“我们都是老顾曾经的大学同学,这位叫向鼎, 如今北汀赫赫有名的大律师,那个叫王靖哲,搞金融的。走走走,进去再同你介绍其他人。”
礼貌打完招呼,桑萸记挂着顾寅眠,她急急抬起一双潋滟杏仁眼,问:“我哥哥怎么样?”
瞿绍洋挑眉答:“就醉了呗!”他低眉打量桑萸两眼,哼笑说,“这老顾够狡猾的,金屋藏娇哈!明明把你带来了北汀,却藏着掖着不给咱们见,呵呵,咱们偏不能如他愿!”
向鼎一双狐狸眼,笑起来很暖:“老顾还是老样子,护短得很。”
王靖哲打趣道:“还不是怕你们群魔乱舞吓坏了咱们家妹妹,诶,妹妹你别害怕,咱们都是好人!”
瞿绍洋啐了句去你的:“哪有人把好人挂在嘴边的?”
“……”
桑萸心情颇乱。
实在高兴不起来。
她心不在焉同他们进入会所,初来北汀的雀跃欣喜此刻都烟消云散。
雅间极大,环境静谧恬淡,处处能见松竹。
桑萸尴尬地进屋,登时见到许多张陌生脸孔,雅间统共二三十人的样子,女生少,多是男人。
她视线逡巡,很快发现窗下顾寅眠。
他单臂托腮,双眸紧阖。
餐桌酒瓶成堆,他旁座几个男人已醉得不成模样,有的甚至毫无形象趴在椅子上酣睡,还有几个仍在互相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