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呀,比姚家其他人可强多了,人还是不错的。”江满道,“她是因为生了两个女儿,总觉着低人一等似的,在姚家总觉着自己不够硬气,你听听她给孩子起的名字吧。”
招娣,领娣,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儿。要不是娘家还算得力,姚二嫂只怕过得更糟糕。
江满从这话就想到了自己女儿身上,该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呢
慢慢想,不着急的,村长婶说孩子最早也等三天后再起名字。过去生孩子难养活,容易夭折,老话便说别太早起名字,没名字的小孩鬼神也叫不出来,悄悄先养大一点。
不过不耽误她现在心里琢磨着,不说出来就行了。下意识的,江满想到的名字都是“江什么”,下意识就让孩子跟她姓了。
接下来姐妹俩开始发愁尿布的问题。第一天和夜里的经验证明,江满准备的那几块尿布,根本不够用。这还是晴天,要是一下雨,尿布洗了晒不干,她们家小姑娘就该光屁股了。
家里哪来的旧衣服呀,这年代一块布角都没有乱丢的,旧衣服破的实在不能穿了,还可以撕了做别的用,糊鞋帮子、补衣服,反正剩不下。
江满这一日夜的经验,小孩两个小时左右就要吃一遍奶,换一两遍尿布。昨天下午拉了脐屎,正确说法叫胎便,当时没别人在,姐妹俩差点愁坏了。好嘛,刚学会换尿布技能,她拉便便了。
尤其脐屎那个黑糊糊黏糊糊的,倒不是嫌脏,当妈以后似乎就没那么讲究了,没觉得脏,就是黏糊糊不知道怎么弄干净啊,擦了两块尿布之后,江满决定用温水洗。
想起李医生说的,脐带都还没脱落呢,怕没煮沸的水太多细菌,又让江谷雨赶紧去把开水晾到温热,才终于把小屁股洗干净了。
屁股清爽了,吃完奶,小婴儿惬意地踢了踢小腿,睡了。
新生儿,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她睡了,江满就跟着睡,不然她严重睡眠不足,总是睡一会儿就得各种原因吵醒,饿了尿了哭了,她睡觉也就零零碎碎。
睡了一觉,江满躺靠在床头,指挥江谷雨翻箱倒柜。干啥找找还有没有能当尿布的东西。
其实她们家统共就两个木箱,都翻腾了一遍,哪有什么不穿的旧衣服呀。
“干啥呢这是”肖秀玲一脚踏进来,用手扇扇风,小声地,“哎,这屋里也太热了,你还给小孩包襁褓呢,太热了不行吧”
“秀玲姐来了我找找有啥能当尿布的。”江谷雨说。
“我今天只给她包了两层被单,我把被单叠过来用。”江满努努嘴,小婴儿包了花被单,肚子上再盖了一条毛巾。”我寻思着,要是天再热,我就不给她包东西了,就只给她穿了小衣服,肚子上盖个毛巾。”
“满月了光屁股都行,不过等满月天气也该凉快些了。喏,这是杨杨以前用过的尿布,我找出来几块,别的都让我娘纳鞋底用了。”肖秀玲把尿布递给江谷雨,嘱咐道,“去用开水烫烫,放了老长时间了。”
“妹妹。”小陆杨甩掉鞋子,自觉自发就往床上爬,扒在床边看着小婴儿傻乐呵,“妈妈,我怎么觉得她还没长大”
“你要是看她一天长一大截,你婶子该慌了。哎你离小妹妹远点儿,可不许碰她。”肖秀玲笑着把小陆杨抱下来。
“妈妈,我要妹妹,你把她抱我们家去。”
“抱我们家去,你怎么喂她你有奶给她吃啊”
小陆杨二话不说,两手把小汗衫往上一扒,露出光溜溜的小胸脯,低头看了看小脸沮丧:“我……我回家就长奶奶,我给她吃奶。”
哎呦喂……三个大人笑得肚子疼。小陆杨耍了一回宝,自己摸摸脑袋也咧着嘴笑。
“我得想法子给她弄点尿布。”江满说,“尿布不够可太愁人了,尿一多,洗的还没干,没得用了。其实买新棉布也用不了几个钱,可就是没布票啊。”
“你这还幸亏是夏天呢。”肖秀玲笑,“你是得多准备点儿,她少说用尿布也得用到一周岁吧等到了冬天,碰上雨雪,洗尿布好几天也不干。”
“再想想法子。我听说县城有不要布票的棉纱布,医院用的那种,就是碰巧了才能有,不容易买到。再说去县城大老远的,也不方便。”
“哎,我想起一个人来。”肖秀玲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天听队长婶说过,小刘公安家里有人在县城供销社工作,好像还是个领导。”
“谷雨,靠你了。”江满一听就来了精神,两眼发光地望着江谷雨。
“不是……姐你啥意思呀!”
“没啥意思呀。”江满一脸无辜,“我坐月子呢,你不去,总不能指望我爬起来去找刘江东吧”
“真没别的意思,全都为了你大外甥女。”肖秀玲笑眯眯把江谷雨往外推。
好吧,她去!江谷雨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屋里那两个当妈的着实无奈。怎么嫁人当妈以后,这两位就变得这么八卦了。心累。
等她走了,肖秀玲笑着坐回床边,两人相视一笑。
“你看,有门不有门得叫谁给操心一下呀。”
“我拿不准。”江满老实说,“不是说我们家谷雨不好,可小刘那条件摆在那儿。”
“你那是没看见。”肖秀玲笑起来,“我可亲眼看见了的,昨天我来,刚好小刘来你们家,你坐月子他就没进来。就在大门口跟谷雨说明早他可能还来咱村有事,问谷雨有啥要捎带的,他从镇上给带来。啧啧你可没看见,眉梢眼角都是笑。我看反倒是谷雨,不太开窍还是怎么的。”
“有没有门,有一个开窍的就行了,俩人都精着呢。”江满一琢磨,肖秀玲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了,今天早晨江谷雨买了两把挂面回来,说是叫人给捎带的,可没说谁,她只当村里谁给带的,也就没问。
随他们去吧,这情况,小刘那边要不是那意思,只是一片好心帮助她,别人瞎操心可就尴尬了。
“妈妈,你们说啥呀”小陆杨听得一脸不解。
“没说啥,你玩你的。”肖秀玲忽悠儿子,“你去院子里看看,可能有蝴蝶飞来了。”
小陆杨一听,果然跑去院子里玩去了。
“奶够吃吗”
“好像不太够。”江满发愁,“我看她吃不饱似的,也不胀奶,一早上还好,能够吃,下午奶就更少了,她就光哭闹,睡一会就醒了哭闹。”
肖秀玲:“你太瘦了。你得多喝汤,使劲喝。”
说着村长婶来了,也是关心奶不够的问题,嘀咕道:“今天四天了吧,按说下奶该够吃了。奶不够,要催奶得趁早,我回去叫人给你捉几条鲫鱼来烧汤。”
“婶子你可别麻烦,我明早叫谷雨去镇上买,或者去西边水库买,街上而今有私人卖东西了,鱼虾青菜之类的都有。”
连喝两顿鲫鱼汤之后,奶水真的多了一些,起码小婴儿不至于饿的哇哇哭了。这身体太瘦了,一点油水都没有,不多喝汤水,奶就不够吃,一碗鱼汤下去立竿见影,奶水明显见多,小孩吃得饱,睡得也实了。
于是江满就交代江谷雨,只要遇上街上有卖鲫鱼的,就买几条来。其实很便宜,村民从河里、水库里捉来卖的,鲫鱼刺多没肉,老百姓没油捣鼓吃它,卖得跟青菜一样便宜。
可就是不一定有。遇巧了有人捉,才有人卖。
又听人说,喝老母鸡汤最催奶,奶水多还好,可是这年头一家养几只鸡,也不准养多,留着生蛋的,鸡蛋卖给供销社,换个盐和火柴钱,是家庭零花的一个主要来源,因此老母鸡很少有人卖。
不然,杀一只江满把目光盯上了自家的三只老母鸡。
舍不得是舍不得,可什么也比不上女儿吃奶重要,本来就小,生下来才五斤三两,奶再不够吃,小孩饿得哇哇哭太心疼人了。
杀!鸡蛋不够吃可以买,女儿吃不饱,长不快,往后可没法补上。
“谷雨,明天早晨杀只鸡。嗯,杀那只芦花鸡,那鸡胖。”
“姐,真杀呀。”江谷雨吓了一跳,“我还寻思去谁家买一只呢,自家的鸡能下蛋,有点舍不得杀。”
“你舍不得杀,人家也舍不得卖,杀了吧,杀了喝汤吃肉。”江满挥挥手,笑着打趣江谷雨,“放心吧,你姐是吃肉的命,早晚缺不了肉吃的。早晚有你吃肉吃腻味的那一天。”
“吃肉都能吃腻味了”江谷雨只当她开玩笑,“姐,那恐怕是旧社会老地主。”
第二天,一早江满吃了一小碗挂面,加上两个荷包蛋。她喂奶哄孩子,江谷雨就去搞卫生洗尿布,收拾好了,江谷雨磨刀霍霍正准备杀鸡呢,也该是那只芦花鸡命大,姚香玲赶早来了,还带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猪蹄来。
“大姐,这么早就来到了”江谷雨迎进来。
“今早巧了,你大姐夫厂里有车去邻县拉料,我顺路搭车到镇上。”姚香玲把猪蹄交给江谷雨,交代她放一把黄豆给江满炖汤,便赶紧去洗手洗脸,洗完手抓一把麦草把身上烤过了,才进屋去看小婴儿。
“哎,这孩子真漂亮。”姚香玲笑道,“我算着你早该生了,这阵子厂里加班就没能来,今天几天了”
“七天了。”
“七天了。”姚香玲扒着襁褓仔细看着小婴儿,小小声地,“嗯,整体看像她爸多一些,脸型鼻子额头,都随她爸,眼睛眉毛有点像你。”
这话可真不招人待见。江满心里不自在,就只笑笑,没接这茬。
“十来天前我给志华去的信,大学里也就这几天该放假了。”姚香玲扒着襁褓,小婴儿则只管闭眼睡觉。“等他回来一看,呦,我大闺女长得可真好看。”
江满撇撇嘴:“大姐,不是我说话难听,我们俩这样子,将来这孩子还不定管谁叫爹呢。”
姚香玲沉默了一下,问:“老家那边,也都没过来看看”
“这不是大姐你来了吗。二嫂来过。”江满一笑,“别人谁来呀。”
姚香玲想说,就算你俩离婚,这也是姚家的孩子,也不定给你带走啊。可现实摆在那儿,就她爹娘那德性,一准不会养的,姚志华上大学总不能带个孩子吧,要真离了婚,这孩子指不定还真要管别人叫爹了。
“也不一定的事儿。”姚香玲说,“我跟你姐夫讨论过,你俩的事儿,别人也不好说,但是志华兴许就没那个意思,你看他也没说啥不是我今天来,就是你大姐夫让我来看看你,看看我侄女儿。有啥缺的有啥难处,你跟我说,我想法子帮你。”
“谢谢大姐和大姐夫了。”江满真心说道,“我其实也没啥难处,横竖我现在也饿不着,大家帮衬我,我就好好养孩子。大姐你看,老宅那边要是知道你来,没准又得骂你,我也不想叫你为难。”
姚香玲王复兴两口子不坏,可她现在不想跟姚家的人多往来。
姚香玲前脚刚走,肖秀玲带着小陆杨来了。江谷雨一个人照顾娘俩,又是个姑娘家,哪里伺候过产妇和孩子啊,很多事情不懂。肖秀玲在家带孩子,每天收拾好家务就来了。
娘俩一个动作,蹑手蹑脚、搞特务活动似的伸头进来,却看见江满躺靠在床头,睁着眼根本没睡。肖秀玲动作一松,笑了。
“我当你睡觉呢,还叫杨杨悄悄的。”
“没睡,姚香铃来了才走。”
“谷雨呢”
“出去了,我叫她去村里再寻摸买一些鸡蛋。”江满说,“明天第九天了,我估摸这几天可能会有亲戚来,先预备着。”
当地习俗,孩子生下来九天,亲戚朋友“送米子”,相当于其他地方的满月宴,只不过时间不同。大约就是亲戚朋友来看看孩子,送点粮食什么的,给大人小孩补养身体。江满这也没别的亲友,也没打算正经操办,但是至近亲朋总还要来的。
“我预备一家给两个红蛋、两个馒头,你看行不”
“那可太行了。”肖秀玲笑道,“你家这小闺女,可是个金贵的,村里人都说你大方呢,鸡蛋茶送三个鸡蛋,红喜蛋给两个,再加馒头,绝对大方的了。”
“是说我生了个丫头还高调呢吧。”江满笑了一声,“我还偏就高调了,你说统共就那几个鸡蛋,全省下来也才几毛钱,能省多少呀。我闺女值钱着呢,在乎这几个鸡蛋做什么。”
“你这么想的,可村里人谁家不是一分一分精打细算的,别人家大多数都送一个鸡蛋、一个馒头,还有不送馒头,光送鸡蛋的。”肖秀玲摇头,“我也觉得别那么抠,生杨杨的时候,他爸就坚持要大方点,都是两个喜蛋。”
陆安平走了有一年半了吧,就没见回来过,村里人都说肖秀玲被抛弃了。可平常江满跟她说话聊天,提到陆安平,肖秀玲的口气真不像。
江满知道,陆安平还会照常给肖秀玲来信,也寄钱寄粮票,肖秀玲日子其实比较宽松。
只是两人感情上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形,肖秀玲不愿多说,别人也就不好多问了。
说着话,孩子小脑袋动了动,小嘴一张,哇~~
小陆杨本来在院里玩呢,咕咚咕咚跑进来:“妹妹,妹妹,不哭不哭。吃奶奶,婶子快给她吃奶奶。”
连小陆杨都熟悉这操作了,两个大人忍不住笑起来。
江满便扒开被单,先换了尿布,抱起女儿喂奶。天热,小东西憋着劲吮吸,一会儿小脑门上就出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可真是使出吃奶的劲了。”江满用小块纱布仔细给她擦干净,一边摇头失笑。小路杨则眼巴巴趴在旁边看着。
“杨杨,想不想吃奶,给你吃一口”江满眨眨眼睛,逗小陆杨。
小陆杨小脸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咧嘴笑眯眯跑回妈妈怀里。知道害羞了。
江谷雨抱着一堆东西,一脸兴奋跑进来。
“姐,你看,尿布。”
肖秀玲伸手接过来,一看,这……这什么尿布啊,这不是男式大汗衫吗,白色大汗衫,还是套头圆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