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想起上午她摔的那个海碗,忍不住想笑。
“行,先吃,吃完了就给她送回去。”江满笑着说,“你送回去一次,她就知道你有信用,不会私吞她的盘子,下次再买,你就跟她商量,等下一顿买饭再给她带回去换,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怕不容易,早知道,我就该在家里带副碗筷来。要不行,等晚上你睡了,我回去拿。”江谷雨拧了个湿毛巾,“姐,你擦擦手赶紧吃。”
“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也敢走黑路回去拿明天再说吧,不行就干脆买两个。”江满先擦干净手,总觉着坐在床上吃东西别扭,这也没个床上小桌子之类的,便下了床,侧坐在床头,叫江谷雨把饭菜放在小柜子上。
“没有汤”
“姐,我没买,给你炒了菜,你喝开水吧。”江谷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个,肉菜太贵了,豆角炒肉四毛八,看着也放不了几两肉。有稀粥,我看着那么稀的粥,还要两分钱一碗,太不划算了。倒是有鸡蛋汤,我明早买一碗给你喝。”
这姑娘。
江满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个身体,对江谷雨这个妹妹,甚至对原主的窝囊废家人,倒是接受良好。大约真是同一个魂体、前世后世的缘故
江满拿起馒头刚想吃,却发现只有一双筷子,两个圆形的白面馒头,江谷雨手里拿着的却是杂面馒头,跟上午姚老太买的一样,切成方形,方形更省事儿。
“谷雨,我们两个人吃饭,怎么还吃两样饭”江满不赞成地看她,“你筷子呢”
“姐,我一个好好的大人,我吃这馒头就行了。”江谷雨笑嘻嘻咬了一口馒头,“这杂面馒头平常家里也不做几回呢。你赶紧吃,菜都吃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江满顿了顿,也懒得多说话,便一把抓过江谷雨手里的杂面馒头,从当中掰开,给她尽量多夹了些肉和菜进去。
“姐……”
“赶紧吃。”江满把馒头递给她,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以后不许这样。”
肉都舍不得吃,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这段历史江满记不太具体,上学考试的时候,好像重点考的是古代史、近代史,现代史考的相对少,所以很多小的事件和时间点她记不太清。不过毕竟百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她耳濡目染也记个大概。她大体记着,大革命是两年前结束的,这往后,华国日子就该一天天好起来了。
国家日子都好了,没道理她吃不上肉。再说她一个大肚婆,营养很重要,别跟她说什么俭省节约之类的。
“谷雨,你明天早上买个鸡蛋汤,水煮蛋也行。不管哪顿饭,要买个粥或者汤搭配着。”江满边吃边嘱咐江谷雨。
“姐,你打算住几天”江谷雨咬了一大口馒头,这肉菜可真香,家贫节俭,她过年也吃不到几块肉的,“我问过医生了,说你情况稳定,不用太担心。你打算要住几天我琢磨着,我们这样买着吃可不划算,你要是多住几天,我就想法子给你做饭,我看隔壁病房也有住院的,在那边靠墙支了锅做饭,带个小锅来就行了,去西边林子捡柴禾烧。”
她香喷喷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喝了一口开水,继续精打细算。
“姐你看这菜,买半斤肉三毛钱,肉票不难找,卖猪给食品站会有返还肉票,没几家舍得买肉吃的,都攒着留着私下换东西。我去买几两肉放一把豆角炒炒,豆角自家菜园里又不用钱,这一顿饭就能省一两毛钱。我从家里带点儿饼子啥的,每顿饭给你煮点粥、煮个荷包蛋,吃得好还划算。”
“再观察一下,情况要是一直挺好,我也就再住这两三天。”江满吃完一个馒头,拿起另一个馒头掰了一半,一半送进嘴里,另一半递给江谷雨。
“姐,我这够了。”江谷雨摆手不要,“你使劲吃。”
“我吃不了,给你。”一个半馒头还加一盘菜,她真吃饱了,江满接着说:“我们要是只在这儿住两三天,还是买着吃吧,将就两天。自己做饭锅碗瓢盆的,油盐酱醋都得有,太麻烦了。”
“这孩子是个命大的,赶明儿一准是个有出息的。”女医生第二天一早来查房,检查完了,便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江满送来的时候,医生护士们都以为怕不行了,现在检查情况,胎儿倒没受什么影响,从江满醒来的时候,有个护士直呼奇迹。
江满却知道,这“奇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会儿知道女医生姓李,江满就说:“李医生,可真谢谢你了,这两天我就算昏迷着,可也知道你很照顾我。”
“都是当妈的,都知道当女人、当妈有多不容易。”李医生叹口气,“你们可不知道,我在这妇产科没几年,看的却不少,前两天送来个临产孕妇,在家里难产生了两天没生下来的,送来太晚了,我们条件也有限,问保大人保孩子,她男人犹犹豫豫说保大人,她婆婆扑上去就是两巴掌,骂儿子不知好歹,硬让保孩子。”
这在一百年后,压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法律和医学伦理首先保障孕妇的生命权利,而不是未出生的胎儿,这也算是文明的一种进步吧。再想想眼前的医疗条件,讲满忍不住都替自己担心。
“你这个,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好好养胎,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李医生做完了检查,又嘱咐江满几句,经过这回折腾,剩下的孕期一定要小心些,加强营养,别做太大的动作,尤其不要再干重活了。
江满一一点头答应着。
这事她可比医生还上心,毕竟她本就是穿来的,要是再挂一回,她恐怕连穿都没地方穿了。</p>
第9章 狐疑
早饭是江谷雨去买的丝瓜鸡蛋汤和大饼。用江满过去的生活习惯来说,鸡蛋汤放小黄瓜似乎更搭配,可原主记忆库里,黄瓜明显是比丝瓜稀罕的多,毕竟丝瓜随便哪个墙角园边都能栽一棵,而黄瓜却要专门一块地来种,也更需要人伺弄。
丝瓜鸡蛋汤味道居然还不错。有她昨晚的交代,江谷雨这次倒稍稍大方了一些,给她买了鸡蛋汤,给自己也大方地买了一碗二分钱的米汤。姐妹俩一人一个大饼,刚吃完,门口有个人伸头进来。
“她三婶,你在这屋呢。”
来人说着闪身进来,江满一看,居然是原主的妯娌,姚志华的二嫂子。姚二嫂穿了身蓝布褂子、灰布裤子,虽然肩膀和两边膝盖都打着补丁,却也干净整洁。她胳膊上挎着个小篮子,看见江满便露出笑容。
“二嫂,你咋有空来了” 江满扶着床头坐起身来。
“二嫂子,赶紧这边坐。”江谷雨起身,把屋里唯一一把椅子拉过来叫姚二嫂坐,姚二嫂却把小篮子放在椅子上,自己径直去江满病床边坐下。
“她三婶子,你好些了吧,早饭吃了没”姚二嫂说着,献宝似的掀开篮子上盖的红头巾,里头竟然是四个白面馒头,和三个颜色暖黄的香瓜,一看就是熟透了的,一股香瓜的味道。
“二嫂,你来给我送饭”江满有些意外,回想下原主,似乎妯娌之间也不是多近乎。真没想到,姚二嫂一大早会给她送吃的来。
“我就是,抽空来看看你,怪担心的。”
“谢谢二嫂了。他们肯让你来”
“我呀,是从娘家来的,昨儿晚上下了工,我说我有事得回趟娘家,昨晚去的,今天早上就从娘家来的。”姚二嫂说着指了指篮子,“这也是我娘给的,叫拿给你吃。你当咱们那个婆婆,能让我给你送饭还不得怎么骂我呢。”
“二嫂,你看这事弄的,怎么还让你家大娘替我操心。”
“没啥,我娘家是军属,有照顾,日子过得去。她有本事去惹我娘呀。”
至于这个“她”指的是谁,妯娌两个都不用明说了,姚二嫂拿了个馒头就往江满手里塞:“你吃了吗,没吃赶紧的。”
江满忙说早饭吃过了,叫江谷雨把馒头收好留着中午吃。
“我昨晚收工一回家,啧啧,你可不知道……咱们那位婆婆,那个气急败坏。”姚二嫂捂嘴笑,“憋得拍着胸口嗝嗝往外嗳气,拍着巴掌把一大家子嗷嗷骂,一家子晚饭都没吃安生。”
“她骂我我也听不见,脏她自己的嘴。她怎么还把一家子骂上了”江满嗤笑。
“嗐,明着她倒是没敢骂你,老太婆刁着呢。村民邻居都在议论呢,说她们老姚家逼得你跳井寻死,大小两条人命,队长还专门来过问了,她说你自己掉进去的,谁信呀,风头不好看,明着她不敢骂。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惯会迁怒,只要她心气不顺,一准要骂人出气。不过她在家里说……”姚二嫂捂着嘴扑哧一笑,“说你讹了她一百块钱,大概心尖尖的肉都疼了,又哑巴吃黄连,还叫家里人出去别乱说,尤其不许提到她小姑。”
“姚香香”江满笑笑说,“她咋不出去讲呢,我要她就给,她为啥甘心给我一百块钱”
“她三婶,这到底是咋回事呀你可别真的想不开吧,怀着孩子呢,可不能想不开。出事那天,我们不是都上工去了吗,邻居家大蛋跑来喊我们,说你跳井了,他一喊,好多人就都跟着跑去了,到家一看你人事不省的,才七手八脚把你送到医院。说是肖秀玲在家哄孩子,听见姚香香在院子里惊慌喊叫,她跑过来一看,姚香香说你跳井了,是肖秀玲和大蛋二蛋,一起把你救出来的。”
肖秀玲和和大蛋二蛋,江满想了想,合着是一个一个年轻妇女和俩半大孩子把她救出来的
农村里到了农忙时节,但凡能劳动的,家家都去上工干活,村庄留下的就那么几个老弱病残,想想她还真是幸运。
“那姚香香就看着我在井里等死”
“不知道。”姚二嫂摇头,“当时怎么个情形,估计也就肖秀玲清楚些,她整天忙着带孩子,我这两天也没顾上找她细聊。”停停想了一下,“不过我们刚回去时,姚香香亲口说你自己跳井的,村里村外都传开了,等你送到医院,医生说怕不行了,她奶又回来一家家找人说,说你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井里的,不是跳井。一反一复的,人家谁还信她呀。”
“呵,我怎么就能自己掉进井里去。”江满冷笑一声,“我回去倒要当面问问她。”
姚二嫂一听这口气,心里也有些狐疑,忙劝到:“她三婶,你还真是跳井呀,你可别犯傻了,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死了疼谁哪颗大牙你真带着孩子死了,正好如了那老太婆的意,巴不得你死了她好利索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嫁都嫁给她三叔了,凭啥离婚你就不离,你就不答应,凭啥他考大学了就不要你还有那个小妖精,这两天也没敢到咱们家来,她要是再敢不要脸来勾男人,你就不会骂她”
想法不同,江满心说她其实觉着离婚挺好的。
姚二嫂又跟她聊了些家事,东家长西家短,把这几天村里人对江满跳井的反应说了一些,才匆匆起身。
“哎呀不早了,她三婶,你好好养着,我得赶紧回去了。我现在回去还能去上工,队长顶多扣我一个工分,我要是直接不去了,老太婆又得骂我,她正好找不到人出气呢。”拎起空篮子又嘱咐道,“对了,我来的事儿,你回去可别说漏了嘴啊。我不是怕老太婆,我是懒得听她吵吵。”
“哎,知道了。谷雨,你送送二嫂。”
看着江谷雨送姚二嫂出去,江满自己试着下了床,就在病房里来回走动几步。等江谷雨回来,姐妹俩把姚二嫂送来的香瓜分吃了一个,江满便叫江谷雨陪她去外头透透气。
初夏的大晴天,天可真蓝,云彩雪白雪白的,像加了滤镜一样。江满就围着住院病房散了一会儿步,觉得身体感觉还不错。原主瘦是瘦,可常年干农活锻炼出来的,体质倒还可以。
江满又在医院安心住了三天,真心觉着身体没什么了,便决定出院。
出院简单,然后,出院去哪儿
回娘家开玩笑。娘家三间土坯房,哥嫂结婚住了连通的两间,江老爹住了一间,江谷雨挤在靠着东院墙建的一间小院屋里,都难放下两张床,隔壁是厨房,更别提还有一个吃饭盯着你吃几碗的大嫂。
再说了,她回娘家住算怎么一回事儿
“不回娘家。”江满说,“我回姚家。”
“姐,你这再有一个多月就该生了,你回姚家,她们不得又欺负你”
“既然都快生了,我还能回娘家坐月子养孩子不是长久之计。”江满说,“我凭啥不回姚家我嫁在那儿,户口在那儿,我这一年劳动挣的工分,生产队分给我的粮食,我结婚的房子,都在那儿,我当然回去。”
原主的记忆跟她融合,江满这几天算是很明白这个年代的生存规则了,没有户口,没有粮食和各种票据,你去了别处就吃喝不成,没法生活。
再说了,凭啥她要躲回娘家去
五天,医院里去结清了住院医疗费,统共才六块四毛七分钱,又让江满惊讶了半天。她和江谷雨两个人的吃饭花销,三天才用了不到三块钱,中间她还吃了两顿肉两顿鸡蛋,一顿菜肉包子。
这么一来,她身上的钱还剩下九十块带零头,回了家吃粮吃菜不用买,足够她花一阵子的了。
“谷雨,你去供销社,买两斤点心带回去,就买鸡蛋糕或者饼干吧,有细软的白棉布给我买两尺,我得给小孩准备衣服了。看看还有啥家里必需的,一起买了带回去。”
“姐,点心能买,我身上带了一点粮票,布买不了,咱现在没有布票。”
“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江满拍拍脑袋,“那就先买点心吧,布票回去再说。”
“姐,你买点心准备送给谁呀,买鸡蛋糕不如买桃酥,价钱是一样的,桃酥包起来显得更多,方方正正还好看。”
“买饼干就行,买四盒,我有用,再买一斤鸡蛋糕。” 江满想了想,“没有鸡蛋糕你就买桃酥,不送人,我自己吃的。我一个大肚婆,谁也比不得我自己的嘴要紧。你先去买点心,我们一起回姚家村,你得在那陪我几天。”
江满考虑过,让江谷雨去姚家村陪她,其实有点为难江谷雨了。
毕竟江谷雨还没出嫁,是家里一个主要劳动力,每天干活挣工分的,让她在姚家陪她,别的不说,哥嫂肯定有意见。可是,除了江谷雨这个妹妹,她眼下也找不到可以帮她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