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不该拒这门婚——草莓酱w
时间:2019-10-30 08:27:35

  “这棵树上吊死过人,不吉利的,万一影响了公子的仕途那可不好,所以老奴请示了郡主,要把这棵树砍了。”
  崔嬷嬷的脸蜡像一般,噙着不咸不淡的笑,像在给这棵树以及少年的命运宣判。
  卫枭心里最后的冷静克制也荡然无存,他缓缓笑开,像恶鬼在哭。
  “你们该死。”他声音暗哑绝望。
  那人想叫他忍,他便忍了,五岁那年抱着她僵硬冰冷的尸体时,卫枭吞咽了所有的委屈,独自活在这世上,一日胜过一日的孤独,他等来了那个怎么也抓不住的小姑娘,随后她也走了。
  在他快要踏进深渊地狱时,卫鸿回来了。他长到八岁,第一次有一个人把他抱起来,将他当成一个宝贝,那人顶天立地,像一座山,为了一份迟来的爱和珍惜,他看见卫鸿左右为难的那一刻,再次决定忍耐。
  可为什么,偏偏连他娘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要被抹去。
  “你们都该死。”少年目光猩红,双手按在青石地上,五指深深陷进石砖缝里。
  崔嬷嬷此时也害怕了,瑟缩着往后躲了躲,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先离开这里去向郡主禀报。然而就在这时,失控的少年已经飞身扑过来,脸上尽是狰狞。
  对上那双染上杀意的眼睛,崔嬷嬷惊叫一声,来不及后退,就被少年扼住喉咙,那只手如同将人拖向死亡的藤蔓,越缠越紧。
  崔嬷嬷的脸色开始发青,嘴里的叫唤声渐渐变弱。
  卫鸿拎着一坛酒,脸色微醺,哼着小曲回来时,见到一群人围在院门口,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高呼:“公子疯了。”
  什么?他惊得酒都醒了,一把扔了酒坛子往里跑,见卫枭掐着崔嬷嬷的脖子满目疯狂,卫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卫枭,松手。”
  他跑过来,双手抱住儿子往后拖,可卫枭疯起来力气极大,任他再用力也纹丝不动,反而快把崔嬷嬷给勒死了。
  “唉,儿子,听话。”
  卫鸿脸上冒汗,抓住了卫枭掐着崔嬷嬷的那只手,说道:“爹求你了,杀了人就是给人留下了把柄,这老刁奴不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前程。”
  “儿子,你看看爹,实在不行,你松手,爹替你杀。”
  死活劝不动,卫鸿急中生智,想起一个人来,“那谁,罗家那小丫头,你出了事,她不得另嫁他人,你甘心吗?”
  少年涣散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动容,卫鸿再接再厉,道:“你不想娶她了?让她知道你随便杀人,该怎么看你?”
  卫鸿话落,看着少年慢慢松开手,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松了口气,趁此机会把少年抱起来,扛在肩上往小屋里走去。卫枭似乎累了,任他扛着,眼睛睁着,却像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双眼里的空洞和萧索让人心疼不已。
  卫鸿把儿子放在床上,最后的隐忍也消失无踪。他胸中燃烧着怒火,走出来后,关上小屋的门,看着院子里捂着脖子脸色惨白的妇人,沉声问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崔嬷嬷惊吓中还不忘替元嘉郡主辩解:“郡主也是好心,她……”
  卫鸿一脚踹翻了院子里那张唯一的椅子,怒道:“好心?她是存心不给这孩子一条活路了?”
  卫鸿气冲冲朝着元嘉郡主的院子去了,崔嬷嬷见势不妙赶紧挣扎着站起来跟上。
  正院里,元嘉郡主正给鸟儿投食,一回头见卫鸿怒容冲冠的走进来,便顺手放下小碗。
  “有事?”她蹙着眉,隐隐带着不耐烦,从嫁给他那天开始,她一直是这样的,高高在上,冷嘲热讽,嫌恶就差写在脸上。
  “赵宣岚,你想闹到什么时候?”卫鸿脸上的悲哀有迹可循。
  元嘉郡主冷笑:“哦,又是为了那个孽子,我怎么了,作为嫡母,我关心他不应该吗?”
  卫鸿握拳,极力忍耐,“你想如何都行,那院子不是说好不管不问吗,你把那树砍了,连一丝念想也不给孩子留,你这是想要他的命!”
  “对,我就是恨不得他去死,跟他那低贱的母亲一起死,我受够了,他如今升任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堂而皇之的成为晋王世子了,只要我还在这王府一日,就不会让那贱人的儿子有一日好过。”
  元嘉郡主靠在茶桌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多些底气。
  “赵宣岚,你够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与一个孩子有什么相干,何况卫枭也不是我……”
  卫鸿气冲脑门,差点说了不该说的,幸而及时止住了。
  “不是什么?”
  卫鸿抹了把脸,说道:“没什么,什么也没有,我是被你气糊涂了,这是最后一次,倘若日后你再针对他,咱们,咱们就和离。”
  卫鸿放下狠话,转身就走,元嘉郡主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崔嬷嬷这时赶紧过来扶她起来。
  “郡主,别伤心了,王爷也是在气头上,不过您犯不上再招惹那个孽子了,今日之后,谁都知道他是个疯子,稍不如意就要杀人,陛下哪里真会封他世子之位呢。”
  她说了这么多,元嘉郡主却像没听到似的,嘴里恍惚地重复卫鸿那句话:“何况卫枭也不是我……不是什么?”
  卫鸿回到小院,看见丢了魂一样的儿子一筹莫展,他坐在床边待了一会儿,站起身时有些头晕目眩。出了房门,他唤来一个亲信守着卫枭,便离开王府,骑着快马赶往靖国公府。
  *
  靖国公府,用完晚膳后,一家人坐在正厅里说话,气氛其乐融融,姚氏在给未出世的外孙做小衣裳,罗悠宁坐在她身边,帮着递针线。
  另一边靖国公喝多了酒,靠在罗汉床上闭目打瞌睡,至于罗长锋,他最闲,在角落里挨个拿起架子上的摆件研究。
  这时,下人进来通传说晋王来了,清醒着的几人还没反应,靖国公罗桓先拍着大腿起身,嚷道:“不喝了,我得躲躲。”
  罗长锋放下一个瓷瓶,无奈道:“爹,人家也未必就是来找你喝酒的。”
  靖国公瞪他一眼,沉着脸坐下了。片刻功夫,卫鸿已经进来了,他赶得急,额上还冒着汗。
  “老哥,我有事相求。”卫鸿进来后一点不绕弯子直说道。
  “你这丫头借我,出大事了。”
  厅内的几个人都懵了一瞬,靖国公不解道:“你等会儿,你要借啥?”
  他虽然喝了酒,但脑子还没坏,卫鸿方才分明是指着他小女儿说的话。
  “实不相瞒,卫枭他生了病,我没法子了,想让你们家丫头帮着劝劝。”卫鸿没有详说,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了情况。
  罗悠宁怔了怔,卫枭下午来时还好好的,不过一个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见过他失控的样子的,所以也知道晋王嘴里的生病,恐怕不是寻常人的生病。
  靖国公听得糊涂,一时没有答应,倒是姚氏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从容说道:“既如此,那就让宁儿去一趟,天色晚了,恐传出不好的谣言,长锋你陪着一起去。”
  罗长锋显然还在状况外,但既然他娘都同意了,他自然不会说什么,罗悠宁站起身,走到晋王身边,对靖国公和姚氏说道。
  “爹,娘,那我去看看卫枭。”
  于是等几人走了,靖国公才回神,他诧异地看着姚氏,一脸震惊:“不是,你就这么答应了?这大晚上的,不太好吧。”
  “咱闺女好歹是个姑娘家,夜里往人家家里去,成什么样子。”
  姚氏不理他,继续缝着衣裳,昨日卫枭找来时的状态她也看明白了,宁儿在他心里恐怕重要非常。
  靖国公深深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受到了排挤,他惊奇问道:“不是,你们女子都这么善变吗?这才几日,换了个人一样。”
  说完他背着手离开正厅去院里散步了。
  罗悠宁披着一件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她下了马车,与罗长锋一起,跟着卫鸿从晋王府的后门进去,卫鸿不好意思道:“委屈丫头了,正门太惹眼,怕传出去对你不好。”
  罗悠宁不在乎:“没事,卫叔叔,卫枭到底怎么了?”
  他们走到小院门口,院子已经被卫鸿的人层层看守起来,他进院后,叹了口气,“你自己看吧。”
  罗悠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一棵被砍了一半枝条的槐树,她问:“跟这棵树有关?”
  “这棵树其实是个不祥之物,卫枭他娘就是在这里自缢而亡的,卫枭心里总认为只要树还在,他娘就还在这里,从他出生起,我就没有见过一眼,那年与北狄的一战陷入僵持,我时隔八年才从黑水城回来,而他已经长得很高了。”
  “我回来时才知道,莺歌已经死了三年了。三年,卫枭独自长大,他的性子孤僻阴沉,一旦事关他娘,稍微受一点刺激,他就会发疯失控。”
  “这世上最能刺激他的两个人除了莺歌,就只有你。”
  卫鸿的意思不言而喻,罗悠宁低下头,她知道,那三年里卫枭不只经历了丧母之痛,还被她这个唯一的朋友遗忘抛弃了。
  “我听卫枭说,你知道自己失忆的事了?”
  “嗯,我进去看看他。”罗悠宁心中揪痛,只想去少年身边陪着他。
  卫鸿叹息:“去吧,如今只有指望你把他叫醒了。”
  罗悠宁进去后,卫鸿和罗长锋一起在院内等着,罗长锋宽慰他道:“卫枭将来必定有大出息,王爷也不要太过担心,逆境才能出英豪。”
  卫鸿摇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卫枭这辈子做个最平凡的人。”
  罗悠宁推开门进去,小屋里黑漆漆的,守在门口的人给她递过来一个灯笼,她提着灯笼小心地走过去,或许她曾经来过这里,只是已经不记得了。小屋里虽然破旧,但收拾的很干净,只是周围冰冷萧然,透着死一般的孤寂,像极了卫枭这个人。
  她往床前走去,少年仰躺在床上,眼睛在幽暗的屋中亮的惊人,他看着床顶,手里紧握着一把短刀,迟缓的眨眼,安静的像是死了,又好像随时能满身戾气的暴起杀人。
  罗悠宁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儿,侧身在床边坐下,她也不说话打扰他,只是看着他磨破的手指,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里头装着他们罗家特制的金创药。
  她捧起他一只手的时候,少年漆黑的瞳仁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归于平静。
  罗悠宁在屋子的角落里找到一盆清水,她沾湿了帕子回来给少年擦手,小姑娘的手是这世间最为温柔的良药,少年濒死枯冷的心终于注入了一丝活气。
  她一边给他擦药,一边跟他说话,关心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小的抱怨:“我每次见你,你都要受伤,你是不是故意的,所以总这样折腾我,让我心疼你。”
  心疼?她会心疼吗?卫枭感受到了胸腔明显的震颤,他想听她继续说。
  “卫枭,从我进来开始,你就没有理过我,今日下午,你说的话是骗我玩的?”
  “我知道了,我从前对你不好,你心里恨我,是不是?”
  少年眼睛眨了一下,眸中有清醒过后的痛苦和挣扎。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了,“你要是真恨我,现在就起来跟我说,我一定从此不缠着你了。”
  她等了半天,少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好把心一横,说道:“那我真走了。”
  她站起身往门外走,脚步声渐渐远离,房中唯一的亮光也熄灭了。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少年的心剧烈一跳,黑暗中难言的恐慌包裹住他的全身,他翻了个身,固执地伸手,却什么都没抓到。他开始使尽全身力气想去追,骤然起身,他脱力一般跌倒在地,手依然朝门边够着,嘴里不甚清晰喊她的名字。
  “阿宁……”别不要我,“阿宁。”
  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灭掉的灯笼重新被点亮,罗悠宁捂着嘴,泪流满面,她的眼泪落进嘴里,那味道又咸又涩。
  卫枭睁眼看过去,病态疯狂的眼里只容下那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在向他跑过来,没有半点犹豫。
  小姑娘蹲在地上抱住了他,她只恨自己的怀抱不够大,不能把这个满心残破不堪的少年全部遮挡。
  “卫枭,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永远也不会走。”她的泪滴在他后颈上,冰凉又滚烫。
  那怀抱温暖又柔软,他疲惫孤冷的心仿佛找到了依靠,像极了记忆中那个人。
  他们坐在地上,少年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声音沙哑的开口:“她走了。”
  卫枭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了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晋王府所有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嘲讽和不屑,元嘉郡主更是把他当成一个脏东西,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他仿佛生来就该待在阴暗和污浊滋生的地方,而这个小院是他最后能够守住的一点美好。
  这里在他五岁之前也住着另一个人,王府里的下人说那是他的疯娘,年幼的卫枭只听见娘这个字,都从心里欢喜着。
  他懵懂地靠近她,她有时候很温柔,会轻声唤他的名字,然而卫枭到了她面前,她又像竖起了尖刺的刺猬,怨恨地推开他。
  卫枭仿佛不会痛,重复着母亲一次又一次的温柔与冷待。
  直到五岁那年,有一日,她叫他过去,没再推开他,而是轻轻抱住他,她的声音很温柔。
  “卫枭,卫枭。”她除了他的名字,多余的一个字也没说,最后她将一把短刀塞进他手里,卫枭固执的以为,自己的执着换来了母亲的爱。
  可是当天夜里,母亲吊在树上冰冷僵硬的尸体给了他重重一击,她抛弃他了,所以那个怀抱是留给他最后的温柔。
  他抱着她的尸体,第一次明白了,此生不该渴求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
  罗悠宁端了一盆脏水出来,卫鸿赶紧迎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小姑娘压低声音:“没事,他睡着了。”
  卫枭讲完那个故事,疲惫的闭上眼睛,罗悠宁扶他到床上去睡,又在里面陪他一会儿,确定他睡熟了才出来。
  卫鸿松了口气,他想送兄妹俩回去,被小姑娘拒绝了。
  “他醒了找不着我,会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我等他醒过来再走。”卫枭方才神志不清,不一定会记得她来过,罗悠宁不想让他再伤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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