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也迷途知返,悔过认错,随后隐在人群里走远了。
罗悠宁走上前时,两人还在说话,罗长锋那张冷脸上隐有笑意,眼里也很温柔。
“咳咳,大哥。”
实在没眼看了,罗悠宁高声开口叫罗长锋,他惊讶回头看着她。
“都几时了,还不回家,别耽误人家沈三姑娘做善事。”
她上前二话不说拉起二愣子罗长锋就走,走出人群,罗长锋牵马,不解其意地看着她:“小宁,你怎么怪怪的?”
“我怎么怪了,我再怪能有那些变着法骗人的怪?”她话里话外,冷嘲热讽。
罗长锋一时没听明白:“谁骗人?你这是在哪受气了?”
罗悠宁横他一眼,挥手让李叔赶着马车掉头,换条路走,她则与罗长锋一起走另一条近路。
“我说你,那双眼睛是长着好玩的?别人明显诓你呢,还眼巴巴上套。”
罗长锋这回有些明白了:“你说沈家三姑娘啊,人挺好的,今年又逢大旱,闹饥荒呢,这两个月不知饿死了多少百姓,她能出来施粥,可见为人善良。”
罗悠宁撇了撇嘴,正巧两人路过一个成衣铺子,有个眼熟的人走出来,罗悠宁伸手一拽她大哥。
“你看,刚才那人还去讨粥喝,这会儿就有钱买衣裳了,变戏法呐。”
罗长锋也愣住了,可他又不敢相信,便说:“不能吧,她怎么能知道我会过来。”
罗悠宁满脸嫌弃:“你哪日从军营回来不走这条路,有心人蹲两次就知道了。”
“沈月瑶满肚子小心机,她要做我大嫂我绝不同意,别到时候把咱家搞得乌烟瘴气。”
罗长锋回过头看了看乐善堂前那个温柔浅笑的女子,犹有些不相信,她会算计自己。
“行了,管到你大哥头上了,你啊,只管把你自己嫁出去,我这辈子不成亲也心满意足了。”
他伸手戳她的额头,罗悠宁躲闪不及,被戳了个正着,于是捂着额头抬手要去打他。
兄妹俩眼看在大街上要打起来,罗长锋伸手一指她背后,惊道:“唉,卫枭。”
他张口就来,罗悠宁才不信,继续上手打他,直到身后真的传来了马蹄声。
罗长锋躲开她一爪子,急道:“没骗你,真来了。”
趁着罗悠宁回头的间隙,他快速上马,对后面的少年抱了个拳,便放心走了。
小姑娘此时脑子还蒙着,回头就看到一身黑色甲胄的少年骑马向她走来。
过了个年,他五官比从前更多了一丝硬朗,身形也壮了许多,朝她走过来时,像一道凛冽的风,直灌进人心里。
战马停下来,卫枭低首看她,面上虽无表情,眼里却带着柔光。
“阿宁,怎么不回家?”
罗悠宁被他晃了眼,怔怔地,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着自己也没察觉的甜。
“路堵上了,马车也走了,我……”她低着头,仿佛不好意思对他撒娇,“就这样了呗。”
少年从马上纵身跃下,身上带着料峭寒意,只是手心里依然是滚烫的。
“上来,我送你回去。”他手臂那么有力,一只手就将她托上马背,罗悠宁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大街上,众目睽睽,他一点不避嫌,最后还不忘握紧她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
“冷吗?我进去买件披风。”
他目光所在,正是那家成衣铺子,罗悠宁面红耳热的拦下他。
“不用,我们习武之人这点冷算什么?”
少年垂眸一笑,并不想告诉她残忍的现实,她那点三脚猫功夫,估计也只能朝他施展。
卫枭牵着马走在街上,惹了很多人注视,少年将军,锐不可当,半年前还是金陵城里的笑柄,此时已经是禁军都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将。
不止如此,世人都知,卫家和罗家早晚会结姻亲,只等罗四姑娘一及笄,卫枭就可抱得美人归。
那些或钦羡或嫉妒的眼神分毫没有影响两人,罗悠宁好不容易憋到肚子里的委屈,此时一见到卫枭就又冒了出来。
她酸楚的眨眼,最后眼睛也红了,卫枭耳目机敏,听到动静就回过头,眼里的冷静在见到小姑娘掉泪时,荡然无存。
“阿宁。”他把马停在路边,拧着眉去牵她的手,“哭什么,告诉我。”
谁敢惹她哭,他定是要将那人剁碎碾灭的。
“卫枭,我太没用了,我以前从没注意到,我爹娘,我姐姐,她们各有各的苦,只我一人,裹在蜜糖里,与他们过两种日子。”
卫枭看她哭,心中抽痛,不知她从哪里生出了这些感慨,只是不论她的亲人,还是他,即使刀削锥刺,流尽一生血泪,换她平安喜乐也是愿意的。
“那你更该笑,真到了他们苦熬不住的时候,你来做那颗糖。”你甜了,从此我们都甜了。
他用手背抹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犹觉不够,凑到嘴边尝了尝,记住了她哭起来的味道有多苦。
罗悠宁惊得一个倒仰差点从马上跌下去,她真怀疑,面前这个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腼腆少年。
半年而已,他经历过蜕变,开始展露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势,仿佛幼狼流落到羊群里,最初软化自己以图融入,后来便慢慢漏出獠牙来。
“卫枭,你变了。”小姑娘惆怅开口,他是她再也欺负不了的人了。
卫枭勾了勾嘴角,威胁道:“自己坐好,不然……”他伸手要圈住她让她坐正,小姑娘吓了一跳打开他的手。
这一打岔,罗悠宁心里也释然了,正如卫枭说的,她与其整日愁苦,不如开怀一笑去做他们的开心果。
两人又走了一段,迎面飘来了食物的香味,罗悠宁鼻子嗅着香味一眼望去,只见路边立着一个气派的酒楼,名叫仙味居。
“这店家口气挺大呀,难不成卖的是神仙吃的美食。”
她话音刚落,二楼便伸出来一个脑袋,那人声如洪钟,只是喊出的话让人想把他嘴捂上。
“哎呦,大哥,嫂子,进来吃饭不?”
卫枭黑了脸,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兄弟,那么老还敢叫她的小姑娘“嫂子”。
两人愣神间,刀疤脸壮汉已经跑下楼,张着双臂到近前,被卫枭的马喷了一脸口水。
仇震抹了把脸,依旧很高兴,“大哥,嫂子,我新开的酒楼,赏脸一起吃顿饭?”
卫枭眼神一厉,沉声道:“闭嘴。”他右手已经碰上腰间的短刀,仇震见势不妙,赶紧住嘴。
“那什么,吃……饭否?”
他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马背上坐着的小姑娘,罗悠宁清了清嗓子,问道:“仇二当家改行了?你们酒楼里都有什么招牌菜啊,给我介绍介绍。”
狐假虎威,她一向是很在行的。
仇震幸好是练过,眼也不眨报了一堆菜名出来,小姑娘笑眯了眼,放肆地揪住少年一缕头发甩了甩。
“卫枭,我饿了,仇二当家盛情难却,咱们进去吧。”
少年的手离开了短刀,转身将小姑娘抱下来,他纵容的不得了,男子的头发也给她随便扯,一点不要面子。
仇震边感慨,边招呼着两人进去,“大哥,嫂子,咱上二楼。”
卫枭险些又要拔刀,但他看见小姑娘不否认的样子,又觉得欢喜,只得按捺不动。
第29章
仙味居的二楼布置的很精致,一看就是给达官贵人享受的,仇震领着他们到了一个雅间内,让小二上酒楼里的招牌菜,几人等菜上来,边吃边叙旧。
当然,叙旧是仇震单方面的事,罗悠宁嘴里不停,卫枭则一直在给她剥虾夹菜剔鱼刺。
仇震抿了一口酒,追忆往昔:“当时多亏了有你们,如今黑鹰寨的老老小小都找到了活计,过得不错。”
罗悠宁咽下一块滑溜的鱼肉,才开口道:“仇二当家,你这酒楼不错啊,厨子哪里请的,可否透露一二。”
一提这个仇震神秘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我这是从姜国请来的大厨,配上他们独特的作料,做出的菜别有风味。”
卫枭看了他一眼,神色意味不明,他的手不着痕迹地落在短刀刀柄的繁复花纹上,思绪渐远。
仇震见他不动筷子,不解问道:“大哥,小弟这的菜不和你胃口?”
“不是。”卫枭收回了放在刀柄上的手,重新给罗悠宁夹了一块排骨。
这时,仇震看向他的刀,面上有一丝疑惑,“这刀……”他嘟囔着:“怎么像是在哪见过?”
罗悠宁好奇问道:“在哪见过?”
仇震双手摸着脑袋在想,好半天脑中突然一激灵,拍了下桌子,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去年跟着别人去姜国跑商的时候,见一个姜国的权贵,他手里也有这样一把刀。”
卫枭眉心微皱,垂眸看着那把短刀,目光一直未曾移开。
“我就说大哥这把刀不像中原之物,想必是从姜国流出来的。”
罗悠宁知道一些内情,那刀是卫枭的母亲留给他的,看着卫枭深邃的眉眼,她不由猜测,难道卫枭的母亲是姜国人?
这话题没持续多久,因为仙味居楼下又来了几个讨饭的小孩,仇震心疼孩子,便让小二给他们拿些吃的。
“唉,这年头老百姓的日子越发难过,年景不好,去年秋天没收上来多少粮食,如今家家捉襟见肘,能维持一日两餐已是不易。”
仇震边喝酒边把他打探到的一些消息告诉二人,“北边要乱了,长崎等地已经有人起义了,朝廷再不管就要发生大动乱。”
几人都吃完了,坐在雅间里说话,多是仇震在说各地的情况,看得出来,这半年他走了很多地方。
三人吃完这顿午饭,仇震就将他们送出仙味居,卫枭牵着马送罗悠宁回靖国公府,走时不忘叮嘱她:“最近哪里也不要去,城中不太安稳。”
罗悠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着卫枭离开后,她便找自家大哥算账去了,可惜青松院寻了一圈,也没见罗长锋的人影,她只好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
几日后的早朝,梁帝震怒,因为长崎等地的起义军连成一线,灾民情绪暴动之下,已经攻占了洛城,他手中有兵符,奈何无将帅可用,最后还是不得不任用靖国公罗桓。
“靖国公,你代朕前去平叛,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败了,便是有辱皇家威严的事,梁帝神情凝重。
靖国公受命,这时卫鸿也站出来,主动请缨,要给靖国公当副帅,梁帝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正如他心中所想,此战关乎甚重,有卫鸿在,就更不可能失败,而且让两人互相牵制也更合适。
下了早朝,靖国公脸拉得很长,与卫鸿一起走到宫门口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不过是对付几个乱民,用得着咱俩一起去吗?”
卫鸿笑嘻嘻的,他当然不能直说,是怕靖国公年岁大了,遭了叛军的埋伏,卫束前几日与他说过,叛军里有一个智计百出的人物,必须时刻提防。
“那什么,我近日身上痒,想松松筋骨,老哥,你就成全我这一回?”
见罗桓面上松动,他又继续说:“哎,咱们是亲家,一家人,你还怕我妨碍你带兵不成?”
罗桓瞪他:“去,什么一家人,八字还没一撇呢。”
两人说说笑笑离开,谢太师落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在宫门口看了看两人离开的方向,目光若有所思。
*
靖国公和卫鸿出征后,梁帝却还是不得安宁,只因御史台那些人,每日向他谏言,太极殿里,奏折堆积成山,他连一日的空闲都没有。
“那些人还叫朕发罪己诏,朕有什么错?欺人太甚,把朕惹急了,将他们都杀了。”梁帝靠在榻上,声音焦躁疲惫。
他边上的女子挺着肚子给他按揉额头,梁帝回过神时她已经按了很久。
“辛苦你了,往后这些事你不必亲力亲为,免得累坏了。”
谢婉柔垂眸一笑,梁帝眼里的愧疚和温柔,她十分受用。
“不辛苦,倒是陛下这几日为了朝事烦闷,臣妾什么也做不了,心中有愧。”她歉然一笑,拉过梁帝的手。
“陛下若实在难受,何不去行宫待一段时日,等靖国公平叛归来,大臣们也不会再多提这件事了。”
梁帝心动,但还是犹豫:“可你和皇后都要生了,朕这个时候离开……”
“应当不妨事的,靖国公久经沙场,晋王又是我大梁战神,他们二人说不定半月就回来了,您去行宫躲躲清闲,等您回来的时候,宫里也该添丁了。”
女子一派温柔,在她的柔声细语中,梁帝决定不日便启程去行宫,由禁军统领罗长锋护送一同前往。
梁帝走后,谢婉柔坐在榻上缝一件小衣裳,宫女寒枝陪在一旁,问道:“娘娘,这是给咱们小主子做的吗?”
谢婉柔笑了笑,“不是,这是给容姐姐的孩子做的,她临盆的日子比我要早,咱们自己的可以再等等。”
两人正说话,有太监进来通禀:“娘娘,御膳房给您送滋补汤了。”
谢婉柔道:“行,送进来吧,对了,凤仪宫那边也送去了吗?”
太监讨好地笑:“送了,先去的凤仪宫呢。”
谢婉柔没再说什么,让他下去。
*
转眼靖国公罗桓和晋王卫鸿已经离开京城半个多月,这一日,皇后罗悠容由宫女陪着,在凤仪宫附近的小花园里晒太阳,她有几日没出来了,今日天气好,便出来活动活动。
罗悠容手里拿着一串小风铃,另一只手轻柔的抚着肚子,脸上的笑比照下来的日光还要暖上几分。
“宝宝,你将来要对你小姨好,她长不大,我真怕我有什么闪失,旁人照顾不好她。”
照月急的跺脚:“娘娘说什么呢,这当口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一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