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悠容弯起嘴角,笑的飘忽,她总觉得心头隐隐有种不祥,像要发生什么事。
正当此时,小花园里走进来两个负责锄草的小太监,罗悠容坐在花墙的这一面,看不见人只能听到声音。
“哎呦,洛城这一战可是惨烈,我大梁险胜呢。”
“是啊,可惜了,靖国公重伤濒死,不过那地方环境不好,恐怕挨不到回京了。”
两个小太监一边锄草一边说着话,突然花墙另一面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和风铃落地的叮咚响声。
“娘娘,您怎么了?”
他们回头就看见皇后满脸煞白,支撑不住的样子,互相对视一眼,便分头跑远。
罗悠容艰难的呼吸,仍颤声问:“他说什么,我爹,我爹……”
她疼的一身冷汗,凤仪宫的宫人一起将她抬了回去,罗悠容倒在床上的时候,才发觉身后的衣裳湿了一片,她抓着照月的手,“去请太医,我快要生了。”
照月这时哪里能离开她,派了碧珠去太医院,自己守着她。
罗悠宁每三日必要进宫看她姐姐,今日又是第三日了,她到了凤仪宫门口的时候,发觉了不对劲。
“碧珠,怎么回事?”她与去请太医回来的碧珠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碧珠擦着汗回答:“四姑娘,我们娘娘要生了,情况不太好。”
两人几乎是架着年事已高的太医进去的,进了内殿,罗悠宁扑到床前,摸着她姐姐汗湿的脸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前两日不好好的吗?”她开口带着哭腔。
太医给她把了把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这一位郝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高超,早年与他们罗家又有交情,直接绕开了那些虚言。
“脉象不太好,为今之计只能先接生,然后再看。”
罗悠容信他,让照月安排接生嬷嬷进来,郝太医避到外间之前,让照月往皇后嘴里塞了一片人参。
正是要紧时候,罗悠宁怕姐姐分散精神,没有闹着留下来,与郝太医一起在外间等着。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开始断断续续传出罗悠容的惨叫声,罗悠宁蹲在地上,紧张地咬着拳头,心里的恐惧比海深。
那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刺激着人的耳朵,折磨着他们的心。
渐渐的,声音弱下来,直至消失,罗悠宁一惊,从地上站起来,“怎么不叫了,生了吗?”
郝太医也不知道,两人往里间张望,里间的雕花大床上,罗悠容面如金纸,微弱的喘息。
“不成了,我不成了,你叫小宁走,叫她回家。”
都这时了,她还想着妹妹,照月哭声不止,捶了一下床:“闭嘴,不准再说,我喊太医去。”一着急起来,她连尊卑都不顾了。
“郝太医,娘娘没劲了,生不出来。”照月哭着跑出来,郝太医神情一凛,赶紧进去,罗悠宁也跟着进去。
郝太医把过脉,再次摇头:“有血崩之兆,再这样下去孩子生出来了,娘娘性命难保。”
罗悠宁抽泣出声:“那不生了呢?”
皇后惨笑:“傻孩子,怎么能不生呢?”她想起远方生死不知的父亲,再看到天真的妹妹,眼里生出了坚毅。
她不能死,她得活着,活着看顾罗家,还有这个耗尽了她心血的孩子。
“郝太医,有没有保命的法子,你知道我问的是同时保住我和孩子的法子。”
郝太医沉吟片刻,道:“有,但这两样实在难寻,得到一样就有五成的把握保您和皇嗣的命。”
“是什么?”罗悠宁急急追问。
“五百年的血参和南越进贡的圣药天凝丹。”郝太医继续说:“臣记得谢贵妃那里尚有半株三百年的血参,或可拿来一试,聊胜于无。”
血参出产于姜国,大梁本就不多见,而五百年的血参更是闻所未闻,谢贵妃那里剩的半株,是大梁皇宫里仅存的半株了。
“至于天凝丹……”他顿了顿,说道:“皇宫里没有,但有一个人有,只怕她不愿意给。”
不等众人追问,他道出那个人的名字,“元嘉郡主,那枚天凝丹是先皇给她的嫁妆,她恐怕不愿意拿出来,会找借口推脱。”
罗悠宁决定先紧着容易的,她让照月去枕霞宫求谢贵妃。等待之时,她手里拿着帕子给罗悠容擦脸上的虚汗,生平第一次,长姐在她的怀抱里,那么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消失。
“阿姐,累不累?”她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枕在她肩上,“等小外甥出来了,我帮你抱着他,我一刻也不松,像你以前抱着我那样。”
罗悠容轻轻点头,眼里渐渐湿润。
照月去而复返,脸上却满是绝望之色。
“照月姐姐,血参呢?”
照月低泣:“没了,没有血参,谢贵妃身边的寒枝说,谢贵妃摔了一下,如今也在生产,血参已经用完了。”
罗悠容绷着的那股劲此时终于用光了,她急喘一声,身下开始渗血,“罢了,是命。”
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罗悠宁满目都是红色,她栽倒在地,看着姐姐泪眼模糊。
“照月,把她拉走,别让她看。”罗悠容哀嚎一声,想要不顾一切生下这个孩子。
“阿姐。”
罗悠宁绝望出声,她抹了把泪站起来,“我去求元嘉郡主,我跪着求她,我一定把天凝丹带回来。”
她说完便跑了出去,郝太医继续用针灸和人参给罗悠容吊着命。
她跑的跌跌撞撞,出了凤仪宫的门,差点一头栽倒,幸而一双铁臂及时出现接住了她。
罗悠宁抬起泪眼,看见面前的人崩溃大哭:“卫枭,我姐姐她生不出来,她快不行了,好多血,你带我去找元嘉郡主,还有,还有五百年的血参,我去买。”
她语无伦次,少年还是听懂了,“血参和天凝丹,天凝丹在郡主手里?”
她抽泣着点头,卫枭脑中倏然闪过什么,抱起她轻轻放在凤仪宫门口的石阶上,他抚了抚小姑娘带泪的脸,道:“在这等我,我拿到东西,片刻即回。”
他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着,速度飞快,疾风一样跃出很远。本来卫枭是来报信的,洛城一战胜了,靖国公受了点轻伤,被人传成重伤濒死,他怕皇后着急所以赶过来,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罗悠宁。
卫枭急着赶路,下马后就把马扔在了晋王府门口,他往正院去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先回了自己的小院。
卫束拎着斧头在小院里给卫枭劈柴,卫鸿临走时特地把儿子托付给他,他再无奈也只得当一回尽职尽责的小叔叔。
院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卫束惊愕,抬头看见少年如同被一道劲风裹挟着一般进了院子。
“卫枭,回来啦?”他愣愣地问。
没有人回答,卫枭冲到那棵老槐树下,摸索片刻,徒手开始刨土。
“这孩子,疯啦?”卫束拎着斧头过去,“挖什么呢?用这个。”他把斧头递过去,少年接过去继续刨。
很快,土里露出一个小箱子的轮廓来,卫枭用手扑了两下,小箱子露出了原貌,是一块黑底镶着金边的箱子。
卫束正惊奇,卫枭已经把箱子打开了,里头有几只珠钗、玉镯等首饰,有一块雕着奇形怪状图案的玉佩,用红绳拴着放在一旁,卫枭没管那些,直接找到里面一个长条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血参饱满如初,那盒子好像是特制的,用来保存血参,他松了口气。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这一颗血参应当不止五百年。
卫束倒抽一口凉气,“小子,你还有这种好东西呢?”他伸手想拿来看看,被卫枭用手挡开,“这是拿来救命的,皇后难产。”
卫束微愣,“皇后?罗家那丫头生孩子啦。”他目光怅然,像在回忆什么。
卫枭不再耽搁,顾不上他小叔叔奇怪的反应,收起箱子就拿着血参出了院门。
王府正院,元嘉郡主在看两个女儿刺绣,崔嬷嬷回到康王府后,她提拔了阮嬷嬷贴身伺候,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外头突然吵吵嚷嚷。
“公子,你不能进去,这不和规矩。”院中阻拦的下人被卫枭推了一个趔趄。
少年一身锐气,用刀背推开了所有阻挡的下人,一直闯进正厅里去。
元嘉郡主一脸怒意站起来,指着他道:“卫枭,你干什么?如今你爹不在家,你竟要欺到我头上了?”
卫枭皱了皱眉,这半年,他与元嘉郡主井水不犯河水,甚少见面,他压抑着情绪开口:“郡主,天凝丹在你这里,把它给我。”
他伸出手,目光平静又骇人。
元嘉郡主怒极反笑,“你来找我要东西,真稀奇。”她话音转冷:“凭什么?”
“皇后难产,等它救命。”他早知她不愿意给,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短刀即刻出鞘。
元嘉郡主冷笑:“你难道还想着拿刀威胁我?”
她看过去,卫枭果然一副“有何不可”的表情。
元嘉郡主怒气郁结,沉声开口:“阮嬷嬷,去拿给他。”
所有人都惊了,这其中也包括刀出鞘一半的卫枭,阮嬷嬷疑心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一次:“郡主?真拿给他?”
“给他。”元嘉郡主冷声说道。
她瞪着他重新坐下,等阮嬷嬷把装有天凝丹的小方盒给卫枭的时候,她语气嘲讽:“算我施舍给你。”
卫枭本已转身走出几步,听到这话不由停下脚步,他声音比刀更冷:“不必,回来我任你处置。”
随着卫枭离开,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无踪,元嘉郡主的长女卫蘅不禁开口:“母亲,好事你做了,偏要冷嘲热讽担着恶名,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元嘉郡主叹息一声。
凤仪宫门口,小姑娘孤零零的坐在石阶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越来越空,她不敢想姐姐能不能等到卫枭回来,也不敢想卫枭会不会拿来天凝丹。
神思恍惚之间,她看见一道身影向自己跑过来,罗悠宁眨了眨眼,挤掉眼中的泪意,挣扎着站起来,“卫枭。”她满目期盼,幸好这个少年从不叫她失望。
“天凝丹,还有血参。”卫枭把两样东西交到她手上,罗悠宁眼中盈了泪,她顾不上感谢,拿着东西跑进凤仪宫。
将两样东西交到郝太医手上后,他辨认过,大喜道:“七百年的血参,天凝丹也是真的,四姑娘好本事。”
罗悠宁不好意思,连忙摆手:“不是。”是我的卫枭厉害。
郝太医也只是夸奖一句,甚至顾不上追究源头,先把两样东西给罗悠容用上,天凝丹加上血参的双重作用,很快就给罗悠容续上了力,这一胎生下来,有惊无险。
凤仪宫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卫枭背对宫门站着,紧了紧手中的短刀,她给自己留下的东西,救了两条人命。曾几何时,他埋葬了那个箱子就像埋葬了与母亲的过往,提醒自己,他永远该是孤身一人。
如今再次打开它,奇妙的是,有一种联系永远无法割舍,冥冥中,那人发挥着最后的余热温暖他。
他回头,听着里头的哭声勾唇浅笑,然后安静的离开。
凤仪宫内殿,罗悠容已经安稳的睡下,宫人来来往往,没发出任何声响,罗悠宁抓住姐姐的手陪着她,这一日,她把半生的担惊受怕都尝尽了,小孩脸皱巴巴的,她看了一眼,小外甥虽然现在丑,但他们罗家人都是越长大越好看的,她一点也不担心。
第30章
那日从皇宫回来,罗悠宁当日夜里就发了高烧,她噩梦不断,梦里被那一盆一盆的鲜血占满,嘴里说着胡话,连续三日,把姚氏急坏了。无奈的是,皇后那边产后亏损,她也得顾着,丈夫儿子都不在家中,姚氏忙的焦头烂额。
也多亏了罗悠宁身体底子好,三日过后就开始退烧了,只是人没什么精神,蔫答答的,罗家三姑娘罗映芙主动提出要照顾妹妹,正好姚氏忙不过来,且看她一贯老实厚道,也就答应了。
蘅芷院,到处都是绿意,绵绵不断的给人生机,罗悠宁大病初愈,尚且有些病恹恹,靠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盯着前方的一个小池塘,眼神怔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映芙拿来一件披风给她披上,温柔说道:“四妹妹,如今这天上阴云环绕的,恐就要下雨了,你病还没好,在这坐一会儿就进屋里去吧。”
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嗓子哑的说不出话,只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罗映芙摇头,她回头看了看,堂屋里乱糟糟的,还有里间的卧房,像狂风过境一般,被子都甩在地上了。
她听说罗悠宁昨日夜里退烧醒来后,发了大脾气,把屋里翻得一团乱,扔了好些东西,今日一早还拦着丫鬟,不让收拾。
面对这个自小强势的妹妹,她是有些怕的,但转念一想她也从未不尊重过她,也就释然了,这才自告奋勇的给嫡母分忧,来照顾她,人生病的时候,总要有个亲人在身边能好一些,怎么说,她也是她亲姐姐。
“四妹妹,我给你归置归置吧,一会儿你还回床上躺着。”
本以为她又闹脾气不答应,可这丫头点头了,“劳烦三姐。”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嘶哑。
“哎。”罗映芙应了一声:“可别说话了。”她看着这样柔弱的罗悠宁,有些心疼。
她走进去将乱放的东西摆放回原位,收拾到被衣裳埋起来的角落时,不小心被什么东西蹭了下手,罗映芙抬起手,手背上多了一条红痕,她搓搓手背,翻找出那东西,发现是一把花样挺漂亮的匕首,这应当是罗悠宁的,她喜欢搜罗这些。
“四妹妹,这匕首原来放在哪里?”
罗映芙小心的捏着匕首来给她看,看第一眼她的眼里就涌上了怒气,昨晚找了那么些时候,愣是没找到,此时她不找,又机缘巧合的出现。
她晃晃悠悠站起来,一把夺过那匕首,罗映芙有些尴尬,怕她不喜欢自己碰她的东西。
“我瞧着这匕首真好看,上面的宝石亮晶晶的,你要是介意,那我……”她想说那我给你擦一擦,就不算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