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卫枭会去午门,到处都是心怀恶意之人,她要快一点,找到他,然后守着他。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追上来,在她跑出大门的时候抱住了她。
“放开哦,放开我。”她嘶声尖叫,捶打着那人的手臂。
罗长锋皱眉:“小妹,你不能去。”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奸佞横行于世,凭什么忠良受尽冤屈,凭什么英魂不得安息。
罗长锋眼睛不受控制的红了,轻轻一掌敲在她后颈,罗悠宁顿时软软的倒下,他接住她时,听到她昏迷之前最后虚弱的哀求:“救救他,救他。”
他将她交给跑过来的念春和意秋,心中应道:你放心,大哥替你救他。
晋王府中,元嘉郡主听着传信官员的每一句话。
卫鸿死了?她摇摇欲坠,身体像被抽干了灵魂。卫鸿怎么死了?她满目的彷徨,一句话都不信。卫鸿为什么会死?那个狠心之人,让她的骄傲被踩在脚底,让她爱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是谁杀了他,卫鸿,是谁。”她声音凄厉的大叫,那身矜贵与气度风华像一层壳子逐渐脱落。
她上前揪起传信的官员:“他在哪?我夫君尸首在哪?”
官员战战兢兢回道:“午门,陛下有旨卫鸿……”
啪,那人被元嘉郡主一巴掌扇的嘴角冒血,忍着眩晕爬起来,只看见元嘉郡主红唇开合,眼神冰冷道:“凭你也配直呼我夫君的名字,你是哪家养的狗,到我家里来吠,滚。”
官员正在心虚,眼见元嘉郡主取下了厅中挂的一柄剑,拔剑向他砍来,他只得连滚带爬的逃命去了。
阮嬷嬷慌忙上前阻拦:“郡主,别冲动,万一惹怒了陛下……”
元嘉郡主拎着剑气喘不已,她愤怒的吼道:“让赵宣正下旨把我一并杀了,欺人太甚,他敢这么对待卫鸿,欺我卫家无人吗?”
她边说着,泪水无休止的涌出来,平日总把皇室身份挂在嘴边上,借此刺激卫鸿的人,此刻顶着他的姓氏,手握他的佩剑,承认自己是卫家人。
元嘉郡主痛哭过后,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拉着阮嬷嬷的手,道:“嬷嬷,把蘅儿和嫣儿送到康王府,无论如何不准她们回来。”
阮嬷嬷大惊:“郡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元嘉郡主凄惨一笑,声音分外冷静:“我得去把卫鸿接回来,我去接我夫君回家。”
她撑着站起身,手中依然握着卫鸿的佩剑,阮嬷嬷吩咐厅中的大丫鬟杏儿一句,紧跟着元嘉郡主。
“郡主,老奴陪你一起去。”
元嘉郡主看着她,轻叹口气:“也好,备车。”
午门前围着众多百姓,他们有的默默垂泪,有的朝着前方磕头跪拜,卫鸿的尸身被禁军左营的人看守起来,毫无遮盖的横在午门前。
一波又一波的大臣经过,他们叹息着进宫,走到太极殿门外跪下,求梁帝开恩。
罗长锋站在宫门前,一只手死死按着双眼通红的卫义。
“别冲动,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万一卫枭真的来了,他们要做好营救的准备。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焦急的寻找卫枭的身影,每当看到一个身形相近之人,都心惊胆战。张程率领禁军左营的人将卫鸿守得密不透风,无论谁来劫,都是在送死。
黑压压的人群中,有十数个壮汉也在四处寻找,听他们说话便知不是大梁百姓,这些人正是左执离开之前留下的姜国勇士,被樊老板派出来寻找卫枭。
仇震带着葛虎隐在人群里,小声道:“让兄弟们盯紧些,一旦发现卫世子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葛虎窜进人群,与几个打扮成普通百姓的人耳语几句,他们便各自去通知黑鹰寨的人了。
仇震忧心不已,道:“我在山上找到三个死人,大哥一定抢了他们的马下山了,可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露面。”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也隐没了,天色彻底暗下来,人群中一人头戴斗笠,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扁担,一身破布衣服,不动声色的挤到前方。
斗笠下,那人扬起脸,黑眸紧盯着被禁军围在中间的卫鸿尸身,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一滴滴血顺着指缝落下。
爹,不孝子卫枭,这就带你走。
他悄悄将手伸到背后,射月银色的暗光在夜色下几不可见,正在他要出手时,一架马车从长街那头奔来,强横的直冲向午门。
禁军与百姓们都被这混乱吸引了目光,卫枭眼神一凛,抬起手,夜幕下毫不起眼的射月连发数箭,守在卫鸿尸身前的禁军顿时倒了一片。
他如一只鹰隼斜冲着扑向卫鸿的尸身,短短一瞬,守卫严密的禁军竟然被他撕开了一个缺口。
第48章
变故陡生,围观的百姓被这乱象冲击的涌向四面八方,疾行的马车被拦在午门前,马车骤然一停,车夫看着面前涌上来的人流,额角冒出冷汗。
车厢里的东西翻来倒转,元嘉郡主用双手扶着车壁才没有被这股急停的力量掀翻,阮嬷嬷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郡主,您没事吧?”
元嘉郡主摇头,开口问道:“发生何事?”
车夫喘着气回答:“回禀郡主,前方有人与禁军打起来了,道路拥堵,咱们的马车到不了宫门口,要不……”
元嘉郡主蹙眉,掀开车帘打断了车夫的话,她向动乱处望去,一眼看到了与禁军缠斗的少年,黑夜之中,他一手摘掉了头上用来掩饰身份的斗笠,另一只手捏住了身上背的长条扁担,使劲一捏,从中空出取出一把闪着冷光的□□,一刀斩向围上来的禁军,那一刀气势如虹,有穿山破水之势,划破了金陵城晦暗的长夜,势要将这一方天地分成两半。
那是……元嘉郡主的心狠狠提了起来。
“郡主,他,他是……”阮嬷嬷颤声道。
元嘉郡主通红的眼里依稀有水光凝聚,她轻扯嘴角,不知是哭还是笑,不是卫枭,还能是谁。
他赵家无耻至极,卫鸿一生戎马,要他惨死边疆背一身骂名不算,死后尸体还要用来谋算他儿子的性命。
元嘉郡主攥紧双拳,指甲陷入手心里,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脚边。
“陈忠,近前来。”她朝马车外喊道。
随行护卫陈忠走到马车边上,低首听令,元嘉郡主缓了缓心神,招手让他靠近一些,在他耳边悄悄吩咐了一句话,陈忠听了,迟疑片刻,见她神色坚决,点了点头,骑着快马离开。
阮嬷嬷不解问道:“郡主,咱们不进宫面圣了吗?”
元嘉郡主冷笑:“如今已撕破脸,见他还有什么用?你记着,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听我的便是。”
乱象一出,没人再注意这架马车,它也像从未突兀地出现一般,顺着人流渐渐退后,卫枭战意正盛,他不畏死,反倒是束手束脚的禁军被他斩杀一通,眼看露出颓势,快要保不住卫鸿的尸首。
卫枭凭着射月再一次疾冲上去,伸手之间几乎碰到了卫鸿的衣角,就在这时,一支箭从远处飞袭而至,钉在卫枭指尖处,隔开了他与卫鸿的距离,卫鸿的尸身再一次被禁军拖了更远。
混乱中,卫枭血红的眼睛望向射箭的人,如同荒野上被激怒的孤狼,他舌尖扫过嘴角溅上的血渍,腥甜的味道助长了他的杀意。
禁军副统领张程放下弓箭,挥手对带来的禁军下令:“陛下有旨,捉拿叛贼卫枭,死活不论。”
人群中浑水摸鱼等待机会救人的仇震等人,看见这阵势都担忧起来,午门前,罗长锋废了好大的劲按住卫义,压低声音道:“别冲动,再等等。”
纵然此番卫枭能脱困,也要思虑后计,城门守卫极严,没人帮忙,怕是出不去的。张程带来了禁军右营的两千精兵,只为抓一个卫枭,阵仗未免大了点。
卫枭冷笑一声,伸手抹去嘴边的血渍,趁着身后禁军尚未袭来的间隙,射月直指张程,弩箭与夜风融为一体,呼啸着直冲张程的脖子而去,夜色笼罩下,张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却看不见实物,他心头一凉,浑身汗毛直立。
就在弩箭快要穿透他的喉咙之时,一支箭从张程斜后方飞过来,两支箭相撞,让卫枭的弩箭偏了偏,刮着张程的脖子而过,钉在了张程身后不远的墙上。
脖子上传来一丝刺痛,张程伸手摸上去,温热的血沾了满手,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临街的一家茶馆,箭是从二楼射过来的,茶馆二楼有一扇窗户没关上,灯光下照出了窗边那人的暗影,张程仿佛早就知道那人是谁,朝他拱手道谢。
卫枭一刀扫向扑过来的禁军,顺着张程的视线向茶馆二楼那扇未关的窗户看去,微微皱起眉,这一箭射不中张程,他始料未及,还有人躲在暗处,对方不知深浅,他想带走卫鸿只会更加艰难,必须尽快从这里杀出去。
“来人,布阵。”随着张程话落,数十人拿着一张网,网上遍布尖锐的锥刺,分成四面向卫枭包围过来,卫枭踹翻了几个缠斗的禁军,握紧了手中的□□,太近了,射月不再有用。
形势严峻,躲在人群中的姜国勇士再也按捺不住,抽出藏在身上的刀,怒吼着向卫枭靠拢,仇震见势不妙,看着周围拥挤的百姓,眼珠子转了转,大声喊道:“晋王一生固守边境,让我们大梁百姓不受北狄人欺辱,免于战乱之苦,如今他蒙冤而死,我们不能让卫家断了香火,保护卫世子。”
仇震给葛虎使了个眼色,葛虎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喊道:“保护卫世子,保护卫世子。”
他们黑鹰寨的人都跟着喊起来,很快百姓们被他们带的群情激愤,也跟着喊,人一多,禁军不敢真的伤了百姓,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被挤得落单的禁军不知被谁抢了刀,倒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
“反了,反了。”张程带来的副将颤声道:“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张程急的额上冒汗,只道:“拦住他们,全力诛杀叛贼卫枭。”
禁军听了他的命令纷纷拿出刀枪对着要上前的百姓,黑鹰寨的人故意手臂撞上刀尖划出一个口子,仇震混在百姓中,愤怒喊道:“禁军杀人啦,杀人啦。”
不明所以的老百姓被激怒了,有个老翁激动道:“我们都是大梁子民,你们的刀不对着外敌反倒对着大梁百姓,这是什么道理,卫将军戎马一生,恪尽职守,你们害死他不算,还要害他的儿子,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理。”
“保护卫世子。”这一次是百姓自发的喊声,众人不敢硬抗禁军的刀枪,只能身上有什么扔什么,烂菜叶子、鸡蛋、箩筐,还有扁担钩子,不知是谁拆了不远处墙上的砖,旁人有样学样,跟着拆,不一会儿那商户的墙都塌了一半。
死守在前面不让百姓过去的禁军,顿时被四处乱飞的砖头砸的头破血流,这些混乱没有影响卫枭,他看着四面围上来的网,目光凌厉,举刀迎上去,□□锋锐无比,横扫过去,将网上的锥刺尽数斩断。
街边茶楼上,隐在阴影中的二人终于现身,一人轻摇折扇,看着此番乱斗,嘴边盈着笑意,他身侧的男子手中拿着弓箭,皱眉说道:“公子,卫枭武艺超群,再耽搁下去,恐会生变。”
谢弈淡笑道:“无妨,任他再是悍勇,也敌不过埋伏的三千禁军。你去吧,见机行事。”
谢良道了声是,转身下楼,隐没在黑夜中,难见身影。
刀刃劈开一张网,转眼又一张网覆上,仿佛无穷无尽。卫枭重伤未愈,全靠一腔孤勇支撑,此时气力渐失,若不是□□势不可挡,早已被擒住,姜国勇士被隔在外围,一时无法靠近卫枭,他身陷重围,渐渐不敌,身上被尖锐的锥刺划出一道道伤口,提刀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午门前,罗长锋脸色凝重,将身上一块玉佩给了卫义,又交代了他几句,卫义不敢耽搁,借着夜色遮掩,急忙遁走。
仇震与葛虎煽动百姓不住捣乱,终于让禁军露出一道缺口,姜国勇士瞅准机会,杀过去与卫枭会合,其中一人奔到卫枭身边,挡开张程的暗箭,说道:“少主,快走。”
若是以往,卫枭自然听得进去,只是卫鸿尸身近在眼前,他也已经杀红了眼,除了拼杀之声,其余声音都似传不进他耳中,回身又斩了一人,卫枭向挟制卫鸿尸首的禁军冲过去。
张程见到自己精心布置的网阵竟然被卫枭破去,再不敢大意,喊道:“斩下卫枭首级者,赏黄金十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怕已经见识到卫枭的恐怖之处,但禁军硬生生被这十万两黄金又激出了斗志,抛却对死亡的恐惧再次向卫枭冲上去,卫枭此时已经砍翻了看守的禁军,单臂将卫鸿抱了起来,两个姜国勇士紧跟在他身边,挡下了冲到最前的禁军,卫枭挥刀斩断了袭来的兵刃,趁机将卫鸿背起。
他脸上鲜血模糊,抬起的眸子却极亮,少年于黑夜中无声说道:“爹,这一次无论生死,我与你共赴。”
得手了,仇震见此立刻朝百姓们喊道:“保护卫世子,助晋王和世子出城。”
愤怒的百姓们向午门前拥过去,有的还借机抢了禁军手中的兵刃,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禁军难以对付这么多人,竟被这些人冲散了不少,仇震与黑鹰寨的人混在其中很快到了卫枭身旁。
“大哥,我们杀出城去。”仇震欲接过卫鸿的尸身,却被卫枭挥开了手,见卫枭神色坚决,他也不再说话,与几个姜国勇士一起护送着卫枭杀出重围。
喘息声和脚步声混在一处,掩盖了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卫枭疾行中忽觉身后有破空之声,他眸中浮现厉色,愤怒如烈火烧灼,因为这一箭是奔着卫鸿的尸身射来的,千钧一发间,他已经来不及去想,转身以左肩迎上利箭,箭尖顿时穿透他的左肩,少年只浅浅的哼了声,便伸手截断那支箭,丢在地上。
“少主。”这番变故谁都没有料到,等仇震等人回过神,再退到卫枭身边已经晚了。只见一人手持长剑极速向卫枭刺去,卫枭右手横刀去挡,这一剑将他逼退半步,紧跟着那人又变了招,夜幕下,剑光快极了,卫枭经过恶战,本就气力不济,此时更难以躲过这人的剑招,一时不敌,被长剑当胸刺去。
他闷哼一声,剧痛难当下,他认出了那人,正是谢弈身边的护卫谢良,他皱了皱眉,这人当初在黑鹰寨杀刘豹时不曾表现出今日十分之一的武功,想必是故意藏拙,而今突然显露武功,怕是他的主人已经恨极了自己,必要他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