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秦延生没答话,只是问:“公爷,船只都准备好了,咱们几时出发回帝京?”
穆庭蔚道:“逗留有些日子了,这两日就收拾一下动身吧。”
“那这孩子呢?”乔阳公主问,“我看跟你长得挺像的,要不然你带回去养着吧。或者认个义子?”
穆庭蔚听着乔阳公主的馊主意,破天荒的不觉得排斥。
他这些年于沙场和朝堂之间游走,一颗心早就冷硬非常。倒是难得的,会喜欢一个孩子。
不过他没应,只是道:“这孩子,待会儿就送走。”
说到这儿,他想起来什么,又低头看元宵:“你还没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好送你回去。”
元宵说:“在清凉街尤家。”
“清凉街尤家?”秦延生蹙了蹙眉,又低声默念了几遍。
他记得,清凉街似乎姓尤的人家,也就那么一户。再看这孩子的穿着,明显不是穷苦的家庭,难道是他知道的那个尤家?
可据他所知,尤旋是独生女儿,并无什么哥哥弟弟的。尤父早亡,樊氏也不可能再添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莫非,是远房的亲戚?
“你是姓尤吗?跟尤家其他人是什么关系?”秦延生问他。
元宵被穆庭蔚抱在怀里,没有跟秦延生说话,只是又巴巴地问穆庭蔚:“我将来长大了,能跟你一样当镇国公吗?”
穆庭蔚眉眼带着笑意:“这么想当镇国公?为什么?”
“因为我那天看到你们在大街上,你骑马在前面,后面好多铁卫,大家都在看你,很威风!”元宵哑了咽口水,真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
穆庭蔚沉吟了一会儿:“镇国公只有一个,那等你长大了要做镇国公,我做什么?”
元宵皱眉:“你不会升官儿了吗,等我长大了你肯定就升官儿了呀,也许就不做镇国公了。”
小孩子童言无忌,屋子里的其他人却因为他这句话,神情变得微妙。
他穆庭蔚如今是什么身份,如果再往前一步……
穆庭蔚没接他的话,只是说:“你好好读书,如果你长大真有那份能耐,我把镇国公的位子让给你,如何?”
“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奶声奶气说着,冲穆庭蔚伸出小拇指。
穆庭蔚含笑,伸出拳头:“男人们的约定,是要这样的。”
元宵看着,也跟着伸出肉肉的小拳头,与穆庭蔚的相撞。
穆庭蔚抱他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秦延生见此,上前说:“公爷,这孩子既然是尤家的,不如,还是我去吧。”
穆庭蔚想了想觉得有理,正要把元宵递给他。这孩子立马搂住穆庭蔚的脖子:“我不要他抱,不要他抱!”
秦延生伸了手僵在半空,有些讪讪。
穆庭蔚缄默着,直接将人抱了出来。
乔阳公主跟在后面,面上带着兴奋,她对着秦延生道:“我觉得穆哥哥跟这小孩还真挺像父子的,你看这孩子这么喜欢他。而且,除了陛下外,穆哥哥可再没对哪个孩子这么有耐心了。”
秦延生此时还在琢磨着这小孩会是尤家谁的孩子,听到乔阳公主的话,他不自在地胡乱应了声。
“我还挺好奇的,不行,我要跟着去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穆哥哥亲生的!”乔阳公主说完跟在穆庭蔚后面,又见秦延生站着没动,她觉得一个人没趣,冲他喊,“你愣着做什么,穆哥哥怎么也算你表哥吧,你都不关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
秦延生本就有私心,想去尤家一趟,如今乔阳公主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再拒绝,便也提步跟了上去。
穆庭蔚抱着元宵在前面走着,顺便问他问题:“今天是怎么回事,江家公子为何把你带到府上来。”
元宵说:“他想见我娘,所以就把我抱来了。”
“为什么想见你娘?”
元宵想了想:“他是坏人,可能想欺负我娘吧,他刚刚欺负我了,打我屁股,很重很重。”元宵又委屈上了。
穆庭蔚:“是吗,那晚些我帮你出气,也让人打他。”
“真的吗?”元宵很高兴。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前面的假山处突然吵吵嚷嚷的。
“这位夫人,你儿子真没在我们府上,你不能硬闯啊。你先在外面等等,容小的禀报主子一声。”
随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嗤笑:“江学文有没有掳我儿子入府,你带我去见他不就知道了,何苦在此多嘴多舌?让我来的是你们江家人,如今拦着不让进的,还是你们江家人,你们江家的人还真是善变!”
听到女子的声音元宵急的在穆庭蔚怀里直蹦跶:“是我娘,我娘来找我了!”
说完又对前面已经绕过假山,向着这边走来的尤旋喊:“娘亲,娘亲,我在这里!”
第24章
江学文让尤旋从后门走, 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她偏偏不如他的意,直接从正门闯了进来。
此时见不到元宵,她正心急如焚, 骤然听到熟悉的呼声,她一愣,抬头看了过去。
尤旋首先看到了被人抱在怀里, 此时正冲自己张开胳膊手舞足蹈的儿子。
确定儿子安然无恙,她整个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之后, 目光下意识顺着儿子望向了此刻抱着他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眉目刚毅,俊朗非凡, 气度更是出众。
这个人,这张脸……
尤旋觉得自己恍惚间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到底是哪里见过呢?
尤旋拧眉打量他, 仔细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
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穆庭蔚眸色微敛,犀利的目光扫向对面的妇人, 神情肃穆而威严。
元宵适时喊了几句:“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尤旋回神,上前把儿子抱过来:“你吓死娘亲了, 怎么样,江学文有没有欺负你?”
虽然跟镇国公告状, 但面对自己的娘亲, 元宵捂着屁股什么也没说:“没有, 我好着呢。是镇国公救了我!”
元宵说着,指向刚刚抱着自己的那个人。
尤旋顺势望过去,迎上穆庭蔚直射过来的目光。
这个人,是镇国公?
关于镇国公,尤旋是有点印象的。五年前她与秦延生和离,便是他护送着她的嫁妆回来这寄州城的。
还记得当初为了向他打听越国的事,那一路上,她也可谓绞尽了脑汁。
提及越国,尤旋的思路也慢慢打开了。
这个男人……
这不是当初被皇兄从海里捞回去,差点儿成了她的面首的北陆人?!!
虽然很多年过去,但这张眉清目朗的脸,以及周身的矜贵之气,她还是记得清楚的。
当初被阿兄所救的北陆人,如今的大霖镇国公,堂堂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越与北陆互不交涉已达数百年,是以大越人并不知道北陆是如何的光景,更不知占领北陆的是怎样的皇权。
当年的北陆人是如今的大霖镇国公,那么父皇母后口中所说的北陆,会是如今的大霖国吗?
可她明明记得,到达寄州那一日,她曾亲口向他问起是否知道越国,他的回答是——无。
尤旋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飘渺虚无得像是一场梦。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态有些炸了,到底是他凑巧长了跟那人一模一样的脸,还是这位镇国公,便是当年阿兄所救之人?
元宵又拽了拽她的衣领:“娘亲,你怎么了?”
尤旋将元宵放在地上,一步步走向穆庭蔚,呼吸渐渐有些不稳。
在他的注视下,她张了张口:“你,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尤旋便顿住了。
这种事,她该怎么问?如今自己成了尤旋,早不是当年的那个清平公主了。
何况,当初自己差点儿把他收作男宠,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了。
此处不是大越,她更不是清平公主,万事还是保命要紧。
尤旋总算稳定了心神,垂首沉默下来。
穆庭蔚敛眉看她,若有所思:“你认得我?”
尤旋早已回复平静,屈膝行礼:“是民妇认错人了,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公爷见谅。”
穆庭蔚没再提此事,目光看了眼元宵:“这是你的儿子?”
“是。”
“你是尤家什么人?”他问。
尤旋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倒是后面的秦延生明白过来,穆庭蔚这是代他问的。
他上前一步,回话:“公爷,她便是尤氏。”
穆庭蔚意外了一下,之后想到元宵跟他说今年四岁,他顿了顿:“那这孩子……”
秦延生脸色有些难看。
尤旋嫁入秦家一年,与他并无夫妻之实。
可如今和离五年,陡然冒出来个四岁孩童,秦延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这话。
莫非,她一回来便立马再嫁?
可又为什么,嫁人之后会住在尤家?
秦延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像一团迷雾。而她这几年的生活,也跟他心中所想相差太大。
尤旋和秦延生都没开口,穆庭蔚便不多事,只是看向尤旋道:“江学文的事本公已经知道,必然会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
尤旋颔首:“如此,便多谢公爷了。”
她说着,给众人行了礼,拉着儿子要走。
元宵却又突然丢开尤旋的手,跑到镇国公跟前,仰脸看着他:“你们要走了,那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穆庭蔚看见这孩子,眉宇间松弛几许,蹲下身来:“等你长大出息了入朝为官,我们自然就又遇见了。我们不是还有约定吗?”他说着,冲元宵比了比拳头。
“可是我长大要很远的,那你忘了我怎么办?”元宵有点苦恼。
穆庭蔚想了想,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塞到他手上:“那你拿着这个,等你考上功名,你就带着这个去镇国公府找我。”
元宵小心翼翼攥在手里,也从身上取下了个荷包:“娘亲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给你这个好了。”
穆庭蔚笑着接过,摸摸他的头:“跟你娘亲回家吧。”
元宵这才被尤旋拉着,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人走了,看热闹的乔阳公主再不敢说什么这孩子像穆庭蔚的话,只又好奇地看向秦延生:“秦御史,这孩子不会是你的吧?其实仔细看看,跟你也是有那么一丢丢相似的。”
秦延生:“……”
——
回到家里,茗儿焦灼地问秦延生的事。此时的尤旋却已经没心思管什么秦延生了,她满脑子都是穆庭蔚那张脸。
如果这里真的是北陆,他又去过大越,当初她问他时,他到底为何隐瞒?
可若说不是北陆,尤旋觉得也不太应该。
当初阿兄救下他时,她便觉得此人身份不俗,如今这人又是大霖的镇国公,还真是相当不俗的身份。这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唯有北陆就是大霖,可以说得通。
她原本已经彻底放弃了跟阿爹阿娘团聚的念头,可如今因为穆庭蔚,她死寂的心被再次点燃了。
而且这一次,她觉得希望似乎比之前都大了许多。
她如果想回大越,可能得借助穆庭蔚才行。
不过要如何寻求他的帮助呢?混在他身边,慢慢摸清情况,找一找回大越的路?
可要怎么能混在他身边呢?给他当贴身侍婢?
……她还带这个孩子呢,他凭什么愿意接纳这样的侍婢?而且端茶递水伺候人,她还真没干过。
尤旋焦灼地在屋子里徘徊,坐立难安。
元宵说他们马上就要走了,那机会如果不把握住,她以后找谁带她回大越?
大越封锁严密,不许他国入境。除非穆庭蔚这样的人能够帮忙,否则,很难入大越境内。
而且这大霖也是不容易出去的,各处都需要通关文牒,她即便找旁的人打听到了路线也不行,各个关卡都能把她给卡死。
这思来想去的,还真的就需要穆庭蔚这个镇国公的助力。
茗儿在陪元宵玩,看她这般模样,以为是在为秦延生知道元宵存在的事操心,茗儿说:“既然秦御史今日什么也没说,可能是真的不会再跟咱们有瓜葛了吧,夫人别自个儿吓自个儿,还是坐下来吧。”
尤旋看了眼儿子,在旁边坐下来。
元宵此时正拿着穆庭蔚给他的玉佩把玩,宝贝的不行。
尤旋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一眼就看得出这玉佩并非凡物。穆庭蔚这么轻易把玉佩给了元宵,那是不是代表元宵还挺讨他喜欢的?
那她如果求他给元宵当先生,她借着这个机会跟他去京城,他会答应吗?
这想法一出来,就被尤旋扼杀在了摇篮里。
人家是镇国公,天子的老师,凭什么收一个商户子为学生呢?
而且,这个大霖重农抑商,商人是不允许考科举的,元宵书读得再多其实都走不了科举这条路。
尤旋挺厌恶大霖这条制度的,她们大越就没有这样的歧视。因为看儿子挺爱读书,她也从来不敢跟他说以后不能入仕这种话,只想着看以后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帮儿子脱了这商户子的身份。
尤旋揉了揉脑仁儿,实在有些想不到怎么样可以去接近穆庭蔚。
——
夜幕降临,微风处处,远处几点疏星。
秦延生来到穆庭蔚书房时,后者正双手负立于窗前月下,身姿伟岸,气场逼人。
秦延生上前拱了拱手:“公爷找下官,不知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