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说?”秦延生拧眉,顿了顿才道,“柳大人被人陷害,致使柳家没落。你是忠良之后,知书明理,我母亲一直喜欢你,我又为何要赶你走?何况,我既答应了为你父亲伸冤,自然会做到。”
柳从依眼眶微红:“大人对从依,便只是这些吗?或者,除了这些,大人心中对我还有埋怨。”
“大人当初在府外为我安置宅院时,还曾与我对弈品茶,说说心里话。你与尤旋和离之后,接我入府,让我侍奉在老夫人身边,这五年来却对我再无话说。是从依哪里做的不够好,惹大人生气了吗?”
秦延生负手而立,垂首望着她:“当初我为你找安身之所,是觉得你孤苦无依,身世可怜。又误以为是尤旋善妒,在嫁给我之前逼迫你离开尤家,致使你漂泊在外。”
“若非后来尤旋去找你,说了那些话,我只怕至今被蒙在鼓里。”他顿了顿,“原来,她没有逼迫过你,是你在她出嫁前夕,自己一声不响离开的。”
“我,”柳从依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我当时是因为……”
“因为什么不重要。”秦延生打断她,“柳姑娘,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个茗儿问过你的问题。你说入京是为了给令父伸冤,尤旋对你那么好,你入京后为什么不寻她,反而默默接受了我给你的帮助,任凭外面传出我养外室的流言?”
“当时我以为尤旋不容你,故而瞒着她在外面为你安置宅院。那么你呢,你明知道她待你好,却为何也瞒着她?”
“我……”柳从依咬咬下唇,一张脸白了些许,“我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当时遇见了大人,你说为我寻个落脚之处,我心中感激,不由自主便那么做了。”
“但那个时候,我是你的姑爷。”夜色下,他垂眸看她,“这几年我不愿提及这些,但事实的真相是,她对你极好,你却背叛了她。”
他突然这么直白跟自己说这些,不留余地,柳从依心上莫名一慌,总觉得自己似乎要失去什么了。
她急迫中抓住了秦延生的衣袖,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说了自己极不愿说的有些违背良知的话:“可是,老夫人更喜欢我,不喜欢她。她嫁给你的一年里,跟老夫人的关系很不好。”
听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秦延生苦涩一笑:“柳姑娘,我之前认识的你,可能不是真正的你。如今这样的,才是。”
秦延生抽回被她抓着的衣袖。
柳从依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定定神,抬眸间眼底一片湿润:“所以大人跟我说这些,是觉得愧对尤旋,想挽回些什么吗?大人已经逃避了五年,如今还能挽回些什么呢?”
柳从依的话让秦延生心上刺痛了一下。
她说的对,他逃避了五年不敢去面对自己对她的伤害,如今他知道错了也挽回不了什么。
毕竟,她快成亲了。
镇国公大婚当日,红烛高挂,满城喝彩,而他秦延生注定要沦为他人笑柄。
秦延生颓然地笑了笑,兀自转身向着夜色中而去。
——
晚膳过后,穆庭蔚想到今日街上的事有些不放心,便策马去了竹苑想看看尤旋和元宵的情况。
近日政务缠身,又忙着挑选成婚的好日子,他已经许久没来竹苑了,如今站在门口,想到里面住着的人,他没来由的居然生出几分紧张。
推门进去时,院子里十分宁静,他心下微顿,猜想着这个时辰莫非已经都睡下了?
鞠嬷嬷从后院出来时瞧见穆庭蔚,讶然了一瞬,上前行礼:“公爷怎么来了?”
穆庭蔚看了眼后院的方向:“我……来看看元宵”
“夫人睡了吗?”穆庭蔚琢磨着,又忍不住多问了句。
鞠嬷嬷看着穆庭蔚长大的,将他的心思看在眼里,含笑道:“还没有,小公子和夫人此时在后院……”
她后面的话没说,意有所指的样子。穆庭蔚也没问,迈开长腿去了后院。
月色下,看见一抹红色舞衣女子翩然起舞的曼妙身影,他神色微恙,恍然间驻了足。
她脚步轻盈,精致的面容上点缀着明艳的妆容,香腮染赤,抬手低眸间,明月映着她柔美的五官,明媚娇俏,楚楚动人。
今夜十五,头顶明月高悬,月下是惊鸿美人舞。
——
尤旋今日带着元宵出去玩时,看上了一件舞衣便买了回来。方才晚膳后,茗儿撺掇着元宵一起哄她跳舞。
清平善舞,是她母后教的。但如今这具身体的筋骨并不柔软,她生下元宵后练了四年才勉强有了些成就,跳得并不算好。
尤旋怕出丑,之前在尤家时偷偷舞一舞便罢了,如今在帝京,她不大愿意再跳。
奈何禁不住茗儿和元宵两人的闹腾,又想着穆庭蔚许久没来过了,今夜应该也不会出现,一时心动才答应下来。
谁知旋转间她抬眼对上了不远处穆庭蔚的眸子。
尤旋顿时头皮发麻,脚下步子乱了方寸,慌张之下右足的脚踝向外趔趄,她瞬间身体失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旁边看着的茗儿和元宵皆是一脸惊愕。
“娘亲!”元宵急的喊了声,下一刻,他看见爹爹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飞一般到了娘亲跟前,堪堪扶住娘亲的腰。
尤旋落入穆庭蔚怀中时,鼻端有清雅的竹叶清香似有若无的飘过,之后被强大的男性阳刚之气所包围。
她双颊一热,匆忙推开他。
但因为崴了脚,脱离他的搀扶后她身子又趔趄了一下,再次跌进他怀里,而且这次为了防止身体失衡,她主动抱住了他一条结实的臂膀。
抱得还挺紧。
穆庭蔚觑了眼被她死死抱住的右臂,看她眼帘低垂,睫毛轻颤,他眉梢上扬,言语间带了几分揶揄:“欲拒还迎?”
尤旋:“……”
元宵欢快地跑过来,打破了尤旋的尴尬。
“爹爹,爹爹!你怎么来了!”他迈着小短腿扑进穆庭蔚怀里,抱住了他的腿。
穆庭蔚垂眸看他一眼,温声道:“爹爹想你了,来看看你。”
“那你怎么跟娘亲说话不跟我说话?”元宵嘟着嘴,有点不高兴。
穆庭蔚迟疑了一下:“你娘亲脚受伤了。”
见元宵看过来,尤旋冲他笑笑:“娘亲没事。”说完缓缓松开了穆庭蔚的手臂,准备喊茗儿过来搀扶自己进屋。
谁知她刚松手,他又主动贴了过来,搂住她的腰,托起她双腿将人打横抱起,直接阔步进了屋。
元宵呆呆看着,眨巴几下眼睛,小跑着要进去。
茗儿看了眼里面,把元宵拦住:“小公子,咱们先不进去了好不好?”
“为什么?”
茗儿想了想:“因为公爷和夫人说不定有话要说,小孩子不能听的话哦。”
“哦。”元宵懵懵懂懂地点头,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问,“茗姨,爹爹抱我的时候,是竖着抱的,为什么抱娘亲是横着抱的?”
“这样抱,娘亲多难受啊。”
他觉得爹爹抱他那样子抱娘亲,娘亲才舒服些。
茗儿:“……”
第42章
尤旋被穆庭蔚放在软榻上, 他利落地褪去她脚上的舞鞋,看到她右足脚踝处青了一块儿,不由拧眉:“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跟元宵似的, 莽莽撞撞。”
他语气是斥责的,却又莫名带着几分温柔。
尤旋听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顶回去:“明明是你突然冒出来, 吓到我了。”
她把脚收回来,疼痛让她眉心皱了一下,语带不悦:“公爷来竹苑, 怎的不让人提前知会一声,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闯进来。说起来,莽莽撞撞的是公爷才是。”
“闯进来?”穆庭蔚听她这么说,不由嗤笑, 眉梢上扬几分,“你是不是忘了竹苑是谁的地盘?我来这里, 还用跟你知会一声?”
“……”
尤旋神色微恙,抿唇不吭声。
竹苑是他的, 他一连好些日子没来, 她还真给忘了。
“但是如今公爷给我住着, 暂时, 也算是我的地方。即便是公爷过来, 也, 应该让人提前通传。”她小声狡辩了一句,“尤其,这还是晚上,男女有别,万一公爷来的不巧,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穆庭蔚看她:“什么是不该看的?”
尤旋一噎,脸上一本正经:“今晚,就是不该看的!”
大霖不比大越开放,姑娘家哪能随便跳舞给男人看?传出去多伤风败俗。
虽然,尤旋自己并没有这个觉悟。但是穆庭蔚可是大霖的人,他得有这个觉悟才行!
看她伶牙俐齿蛮不讲理的样子,穆庭蔚心情还不错,又主动把她脚踝捉过来仔细看了看,问她:“我上次给你的雪花玉露膏呢?”
尤旋看着被他抓住的脚,小小挣扎了一下,因为没挣脱语气不太乐意:“在,内室的妆奁。”
穆庭蔚将她的脚轻轻放下,起身进内室将药膏拿出来,坐下来要为她涂抹。
尤旋见此一下子就急了:“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不劳烦公爷嘶——”
她动作太大,疼得眼眶里水汪汪的,小脸儿白了几分。
穆庭蔚捉住了她的脚,抬头睨她一眼,语气有些霸道:“别动。”
尤旋不敢动了,乖乖坐在那儿,任他低头悉心为自己上药。
他动作很轻,药膏贴上肌肤,凉凉的触感让她的脚踝舒服了很多。
她纤细白嫩的玉足被他握在粗粝的掌中,很小的一只,还不及他手掌大,像一块莹白通透的玉。
指甲上点着红色蔻丹,五根脚指纤细可爱,突然在他掌心勾了两下,挠痒痒似的。
她本是无意识的举动,却引得穆庭蔚身形一滞,微妙的感觉从掌心传至胸口。
失神间传来尤旋的一声嘶痛,穆庭蔚回神,见她不满地皱眉:“公爷,你轻点儿。”
分明是有些恼的语气,传入穆庭蔚耳中,却莫名带了几分娇嗔,似乎又有些旖旎的味道,惹来心头轻颤。
“嗯,轻点儿。”
他不知怎的下意识应了声,语气颇为温柔,像哄元宵似的,喑哑的嗓音里带了几分不一样的宠溺。
尤旋突然觉得此时此刻这样的对话……似乎有点奇怪。
好生暧昧。
尤旋想到了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微微怔愣了片刻,随后红着脸低垂下头,有些不敢看他。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指不自觉地又在他掌心勾了两下。
穆庭蔚看着她那只不大安分的玉足,身体渐渐紧绷,一双凤目深了几分,抬眸静静望向她。
她身上的红色舞衣恰到好处,勾勒出极好的曲线,腰肢纤细,胸前饱满,颈下一对儿锁骨线条柔美,肌肤白皙胜雪。再往上,是尖尖的下巴,和一点朱唇。
她杏眼微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向上翘着,颤动间流露几分俏皮。
额间点了红梅妆,烛光下带着妖艳的美,很像花中妖姬。
穆庭蔚心上骤紧,喉结滚动几下,握着她玉足的手加了些力道。
尤旋不适地抬头,迎面对上他有些深邃灼热的目光。
下一刻,他目光敛去,低头为她将药膏涂开,然后松开了她的脚,把药膏的盖子盖上,放在手边的榻几。
再看向她时,他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深不见底,面容肃穆,只眉眼间带了几许柔和。
尤旋觉得,方才那灼热的目光,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开口时语气轻飘飘的,似有揶揄的味道:“你说自己琴棋书画皆有天赋,我琢磨着……”
沉吟着思索了片刻,又看向她,“棋艺尚可,教元宵读书写字教的好,音律也不错。不想,你居然还会跳舞。也是天赋?”
尤旋被他问的有些心虚,舔了下嘴角,含糊应着:“我筋骨太硬,跳舞没什么天赋,否则方才也不会崴脚了。只是,喜欢而已。”
她红润滟滟的舌尖扫过唇角,眨眼间没了踪迹。
穆庭蔚喉珠又滚了两下。
“是吗?”他脑海中闪过方才院中的画面,看她,“我觉得,极好。”
他幼年读书习武,长大后不是在战场上厮杀,就是应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虽然看过宴会上的歌舞,但如她这般曼妙惊鸿,月下翩跹的样子却未曾见过。
有点惊艳到。
“跳得很不错。”他又补了一句。
看他夸得很真诚的样子,尤旋觉得他没见过世面:“公爷觉得好,是因为没见……”
话说到一半她就愣住了,跟他说这些干嘛呢?
算了,不提也罢。毕竟他这辈子也不会见她曾经的舞姿。
她再也回不去清平了。
尤旋眸色黯淡了几分,垂着头突然安静下来。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引得穆庭蔚拧眉,似有不解:“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尤旋胡乱应着,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怕他再问,她岔开话题,“我今日听橙衣说了国公府的事,公爷没有跟穆老夫人说马车里坐的人是我,只提了元宵,为什么?”
穆庭蔚道:“婆媳关系本就难处,亘古如此,我母亲对你还不了解,若提了你她难免会偏向朱氏。元宵是她孙儿,她自然心疼几分,也避免你和她日后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嫌隙。”
他直白地跟她说什么婆媳关系,尤旋听得耳尖泛红,又觉得还挺惊讶的。像穆庭蔚这种行军打仗的粗人,原来还会懂什么婆媳关系吗?
不过,他好像也不算是什么粗人,能文能武的,相貌也英俊。
尤旋抿了抿唇:“谢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