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依眸色中带着疑惑:“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徐正卿看起来没什么耐心:“先回答我。”
柳从依又思索了片刻:“第一次觉得她不太一样,是五年前,她要跟秦延生和离的时候。”
她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看向兄长时,他敛着眉心,若有所思。
“哥哥怎么了?为何要打听她的事?”
徐正卿看她一眼,没回答,只是道:“我有些话想问问她,你想法子带她来见我。”
柳从依一惊:“现,现在吗?”
“嗯。”徐正卿应了声。自从上次看了那些字,他想见她很久了,偏她一直在国公府里不出门,直到今天他才寻到机会。
见柳从依还想问什么,徐正卿道:“什么也别问,今日这事也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另外……别直接说我见她,免得损她声誉。”
柳从依不知道哥哥跟尤旋有什么关系,但顿了顿,她道:“这个忙我帮不了,她不会想跟我说话的,没法引他来见你。”
徐正卿默了一会儿:“那你去找别人做。”
“哥哥跟她很熟吗?”柳从依知道,他兄长现在顶的苏韶的名字,苏韶是寄州人,他先前也在寄州待过。莫非那时候认识的?
徐正卿依旧没答,只是言语认真几分:“算哥哥求你了。”
哥哥还从没找她帮过忙,如今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柳从依想了想,最终点头:“那我想想办法。”
——
尤旋在厅内坐了一会儿,倒也眼熟了不少人。
后来元宵有些闷了,想出去,她刚好寻了借口带他出去转转。
从厅内出来,元宵眼神都亮了,脸上挂着笑,仰脸看元宵:“娘亲是不是不想呆在里面了,那些人好多好多话要跟娘亲说,好烦的。”
尤旋笑着摸摸他脑袋:“你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元宵摇头:“那不行,我如果不来,娘亲不是更难熬?”
尤旋忍俊不禁,牵着他的手随意地在院子里闲逛。
这宁昌侯府的院子布置的十分压制,虽然入了秋,但依旧有许多花儿竞放,姹紫嫣红。微风拂过时送来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走着走着,迎面看到向这边走来的心事重重的柳从依。
她似乎也没料到在这儿撞上尤旋,微微一愣,随即颔首退在路边:“国公夫人长安,小世子万福。”
尤旋扫她一眼,多年不见,她似乎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看来,在秦家做丫鬟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至少,不如她的心意。
原本她以为,她和秦延生离婚,秦延生即便不会娶柳从依,也会把她放在手心好好相待呢。如今看来,一些细节改变了,很多事情的发展都跟她当初在书中看到的不再一样。
如今在看到柳从依,尤旋心思平静许多,也没有要找她麻烦的心思,什么话也没说,牵着元宵越过她离开。
柳从依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微不适。
她在尤旋面前,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她是高高在上的国夫人,只要有穆庭蔚在,她就是比宫里的太后还要尊贵的存在。
而她,依旧是个丫鬟。
她觉得自己卑微到骨子里,像个跳梁小丑。
琢磨着方才哥哥的话,以及哥哥的神情,她心情就更难受了。
怎么觉得,哥哥与她的关系好像也很不一般的样子。
——
园子里的话不错,尤旋便多逗留了片刻,方才见到柳从依的事,未曾在她心上留下什么涟漪。
元宵突然看见了一直小灰蝶,指着对尤旋喊:“娘亲,娘亲,你看有蝴蝶。”
尤旋宠溺地笑:“嗯,娘亲看见了。”
元宵兴奋地追着那只蝴蝶跑,想抓住她,尤旋无奈跟上去:“慢点儿,当心摔着。”
这时,照壁的拐角处一个端着羹汤的下人走过来,似乎没料到这边有人,受了惊吓,手里的托盘一倒,汤汁洒了出来。
尤旋微惊,下意识伸手遮住元宵。便见那汤汁洒在了自己的广袖上,在宝蓝色的襦裙上沾染一片污秽。
那丫鬟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明显被吓着了,哆嗦着跪在地上磕头:“夫人饶命,夫人恕罪!夫人饶命!”
小丫头脑门儿磕在地面的石头上,眨眼间红了一块儿,嘴里喊着饶命,语气里有哭腔。
橙衣和紫嫣过来帮尤旋擦拭衣服上的污渍,见擦不干净,橙衣道:“夫人衣服脏了,只怕得换一件。”
“马车上有备用的,我去拿。”后面绿袖应声离开,她有轻功,跑得快些。
地上小丫头还在不住磕头,还真是吓得不轻。
尤旋扫了一眼,轻声道:“起来吧,不碍事。”幸好那汤不是热的,倒也没伤着。
看那小丫头哆嗦着不敢离开,尤旋道:“更衣的地方在哪儿,你带我去,算将功赎罪了。”
小丫头应着给尤旋领路。
尤旋对着茗儿道:“你带元宵在这里等我,蓝衫也留下看着他。”
蓝衫应诺。
被那丫鬟领着去了一座阁楼,恰巧绿袖也拿着衣服追了过来。
走上阁楼,尤旋让那丫鬟走了,之后看着紫嫣、橙衣和绿袖三个人,她道:“你们三个在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三人应罢,尤旋推门进去。
关上门的一刹那,眼前有人影掠过。
尤旋微微一惊,等看清那人的五官,她抿了抿唇,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合着她被人给摆了一道,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过,徐正卿费尽心机找她干什么,总不至于发现了什么吧?
她暗道不妙,话都不说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可能怕外面守着的丫头听到,他声音很低,顿了顿继续道,“没人知道我在这儿,不会损你声誉。我只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尤旋闭了闭眼,含笑转过身来迎上他的目光:“苏侍郎想问我什么?总不至于,还是上次在宫里时你问我的问题吧?当时我记得已经回答过你了。”
徐正卿望了她一会儿,没说话,默默将手里卷着的一张字帖打开,展现在她眼前。
第59章
看见他手里的字帖, 尤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住。
徐正卿凝视着她, 一语不发, 却看得尤旋头皮发麻,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居然真的跑到寄州去调查她!
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还真的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尤旋渐渐稳定心神, 神色恢复以往的从容,去旁边的圆桌前坐下, 脸上挂着悠悠然的笑:“原来苏侍郎对我的字有兴趣, 那又何必偷偷摸摸呢?你光明正大找我指教,我也不会吝啬赐教的。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倒显得多此一举, 没安好心了。”
徐正卿嘴角一抽, 笑了, 带着几分释然, 惊喜, 甚至是难以置信。
“公主紧张的时候不要坐在桌子前面, 更不要用指甲在上面抠来抠去。我之前说过, 这样会伤到指甲的。”
尤旋一噎, 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指藏在袖中, 脸上的笑意绷不住了。
她嘴硬道:“很多女孩子都会有的小动作而已,苏侍郎认错人了,你找公主, 当然得去皇宫里找, 在这里堵我找什么公主呢?或者, 我替你问问乔阳公主,看看苏侍郎要找的是哪一个,她认不认识?”
徐正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盯着她,也不说话。
他的目光有些缱绻,与其说是看着尤旋,倒不如是说想要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尤旋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顿时升起一丝愠恼,正欲发作,却见他眼眶中布了血丝。
她顿时怔愣。
“想回大越见你父母吗?”他声音带着点嘶哑,却又格外温和。
尤旋沉默下来,抿了抿唇,抬头看向他,被他的执着搞得哑然失笑:“就一张字帖,一个小动作,你那么确定我是清平?”
“因为是你,所以我信。”他做梦都希望她还活着,哪怕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这是真的。
自欺欺人也好,他只盼望着她还在这世上。
被认出来了,尤旋也不辩驳,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人知道她掩藏起来的秘密,不算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至少她确信徐正卿不会把她怎么样。
“你没跟你表妹成婚,我还挺意外的。”她索性跟他闲话家常,许久没这么摊开心扉的,用清平的身份跟人说过话了。
时隔太久,她也嫁了人,有了孩子,当初对徐正卿的那点不满,也淡了。如今寻问起来,内心不会有丝毫波动。
徐正卿心上却疼了一下,眸中晦涩沉郁,语气里略显自责:“对不起,我的愚昧和固执,伤了你。”
尤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不以为然:“都过去了,你想报答你姑母的养育之恩嘛。你是大霖柳尚书之子柳从勋,当初你姑母救你回大越,抚养你长大成人,这份恩情确实很大,你想照顾她女儿一生一世以报恩情,情理之中的事情。跟这些比起来,我自然微不足道。”
或许是这段日子嫁入国公府,穆庭蔚对她太好,以前的很多事,她都慢慢不再计较。
若仔细思量起来,她虽然当初愿意听父皇母后的意思嫁给徐正卿,但易地而处,如果她和徐正卿的婚事跟父皇母后以及阿兄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冲突,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退亲,选择跟父母兄长站在一起。
徐正卿之于他姑母,可能便如清平之于她的家人。
养育之恩本就大如天,何况徐正卿又有那样的经历,他姑母对他来说,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情,有栽培之义,就更特殊些。
她没把徐正卿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又何必强求他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呢?
这些是后来她知道徐正卿的身世后,逐渐想通的。
徐正卿眸光深邃,又带着几分悔恨,无奈苦笑:“人都是在做出选择时,才知道最在意的是什么。阿贞,若重新选择一次,我必不会抛下你。”
报恩的方法有很多,他却选了最蠢的哪一种,将自己逼至如今这般境地。
“哪那么多重新来过的机会?”尤旋说,“若真的有,我不会再答应与你的婚事。若真的有,南宫别苑时我应该把穆庭蔚祖宗似的供起来,让他记得我这份恩。而不是……当成是耻辱。”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徐正卿看到她提及穆庭蔚时,眸光中隐现出的那份柔和。
“看来他还不知道你曾经掳他做面首的事。”
“我没掳他,我还救了他一命呢。”尤旋反驳。
喝醉酒的胡作非为怎么能当真,当初她嗜酒如命,现在酒都戒了。
“但他应该不知道吧?何况这种事,解释不清的。”
说起这些,尤旋微微皱眉,不说话了。
徐正卿也没再提,问她:“你嫁给镇国公,想让他带你回大越?”
尤旋沉默。
“如果你嫁给他只是为了回大越,与你父母相认。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回去。”
尤旋唇角抿了抿。穆庭蔚跟她说三年后带她回去,如今徐正卿跟她说现在。
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不过幸好她还有理智,无声地笑了:“你带我走,若我们俩被误认成私奔,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镇国公的势力,不用我说,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见徐正卿不言语,尤旋继续说:“我既嫁了他,便不会只为了回大越这一个目的。徐正卿,但凡我清平愿意嫁,便不会是一时冲动,而是发自肺腑,捧着一颗真心。先前于你是这样,现在之于他,亦然。他不弃我,我不负他。”
“当年南宫别苑的事,我与他是有误会,但相信早晚都会解开的。我也相信,他会带我回大越的。”
徐正卿苦笑一声:“都说镇国公与国公夫人恩爱和谐,看来他的确对你不错。”
他说完又默了一会儿:“既然你不用我帮忙,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若公主还当我是故人,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他看着她,沉寂的眸色中晕染一层淡淡的雾气:“公主能活着我便很知足了,以后你过得开心就好。”
见他站起身欲走,尤旋犹豫了一下,对他道:“徐正卿,以前的事,我真的释然了,你也不用一直记在心上。”
徐正卿驻足,看向她:“公主若觉得他好,便珍惜吧。你的身份我能查出来,他若想查,凭他的能力也可以。纵然他可能猜不到你是清平,却一定能查到你不是以前的尤旋。”
“我又没那么笨,你是因为了解我,才查得到。穆庭蔚不了解清平,也不了解尤旋,怎么可能察觉什么?”
徐正卿笑:“公主跟尤旋相差太大,突然之间会琴棋书画,想必在他跟前撒了不少谎言吧。穆庭蔚是百官之首,叱咤朝堂多年,岂会被你三言两语哄骗?朝臣们可没人敢在他跟前耍把戏,公主觉得自己说谎的本事,比得过那些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朝臣吗?”
尤旋心尖儿一颤。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觉得穆庭蔚有什么怀疑她的地方。
徐正卿道:“他应该,是不想把对付朝臣的那一套猜忌用在你身上。公主可能得了良人,不过以后少对他撒谎比较好。毕竟穆庭蔚心思难测,他早把我看透了,我却至今看不透他。”
尤旋认真点了点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公主照顾好自己,你在大霖没什么亲人,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兄长也好。我,不会打扰你幸福的。”
他说完也没在这里多做停留,从窗前跃下,没了踪影。
尤旋盯着窗子的方向,有些讶然。
徐正卿这身武艺倒是藏得深,在大越她与他相处一年,都不曾发觉。
看他方才的态度,应该是不会出去乱说的,如此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