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旋听完一惊。
白日里在宁昌侯府的时候, 独孤仪还生龙活虎跟她吵架呢,这会儿怎么会薨逝?
“是不是传错了?”尤旋眼皮跳了几下。
那人回话:“夫人明鉴,这话小的不敢乱传,方才那位公公是这么说的。”
尤旋没再说什么, 只让她退下。
默了一会儿, 她对蓝衫道:“你去打探一下, 究竟怎么回事。”之后又传了人进来,帮自己洗漱更衣。
太后薨逝,按照祖制命妇是要入宫守丧的。
尤旋收拾妥当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蓝衫打探回来,对着尤旋道:“听宫里的人说,昨晚上太后娘娘睡不着,一个人在常宁宫附近走动,也不让人跟着。结果不小心掉进了常宁宫的湖里,这才不幸薨逝。”
这时,外面传来下人向穆庭蔚行礼的声音。
尤旋正要迎出去,他阔步走进来。
“公爷,刚刚……”尤旋还想说什么,被穆庭蔚抬手打断。
他目光扫过众人,令其退下。
下人们关上房门退却,他这才走过去。
“太后的事,怎么会好端端落水呢,是不是,是不是……”尤旋想问,又不敢问。
穆庭蔚倒是没对她隐瞒,点了点头:“我让人做的。”
“那,我还要入宫吗?”
“你昨日落了水,身子不适,不便出门。”
这就是不让她去的意思了。
尤旋点头,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大想去。
——
独孤仪的死,并没有在朝中翻起什么水花,更没有人去怀疑或者探究什么,岁月平淡。
入了十月,天气越发寒凉起来。
尤旋本就不大喜欢出门,平日里除了国公府上下的内务之外,还要抽空教元宵读书,也就更忙碌些。
不过乔阳公主倒是喜欢有事没事来她这里坐坐。
独孤仪没了,她在宫里过得舒心,整个人脸上的笑意都比以前灿烂许多。
这日下午,元宵在读书,乔阳公主过来找尤旋闲聊,两人不知怎的便说起了给元宵找教书先生的事情。
“你们说给元宵请先生,都说了两个月了,怎么还没找到满意的?”乔阳公主在花梨木圆桌前趴着,随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尤旋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思索着把书放下,叹了口气:“这不是,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吗。这帝京里有哪些学识渊博之士我又不知,只能交给公爷去做,他可能……比较挑吧。左右元宵现在还小,我先教着也是一样。”
“你要掌中馈,看账目,还得抽空教元宵念书。你这国公夫人的日子过得,可真不清闲。怪不得都不见你出门呢。”乔阳摇头。
尤旋笑笑,给她斟茶:“其实习惯了,我觉得也还好。”
乔阳眼珠子转了转,跟她说:“说到学识渊博之士,我知道一个人,估计给元宵做先生足够了。”
尤旋听了有些好奇,笑着问:“谁啊?”
乔阳笑眯眯的:“吏部侍郎苏韶!”
尤旋脸上笑意僵了一瞬,默默抿了口茶水,又听乔阳继续兴奋地跟他说:“那个苏侍郎可是才富五车,满腹经纶,年纪轻轻得了头名状元,如今又轻而易举坐上吏部侍郎之位。我觉得吧,给元宵做教书先生,他肯定能把元宵教的很好。”
“嫂嫂觉得他怎么样?”乔阳又问,眸色中带着几分期待。
尤旋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晃神了一下,轻轻摇头:“你都说他是吏部侍郎了,自然是政务繁忙,没时间再给元宵做先生。再说了,请教书先生,哪有找朝廷命官的,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穆哥哥可是镇国公,元宵是镇国公世子,估计满朝文武都想给他做先生,你信不?”
“不合规矩。”
“镇国公就是规矩!”
尤旋想到什么,抬头打量她:“给元宵找先生,你怎么比我都急切?”
乔阳一下子红了脸:“哪,哪有,我就是想着说不定能给你们帮个忙嘛,毕竟苏韶这个人确实挺适合的。”说完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尤旋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公主很了解他?”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乔阳矢口否认,“我,我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什么?”尤旋漫不经心的吻。
“说,他好像还蛮厉害的样子。”乔阳继续捧着水喝,然后发现水不知何时被自己喝完了,里面是空的,又尴尬地放下。
尤旋笑着给她倒水。
“我不渴。”她红着脸说。
“那吃些点心吧。”
两人正说着话,穆庭蔚一身官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
瞧见尤旋忍俊不禁的表情,他扬眉:“聊什么呢?”
“没什么,开玩笑而已。”尤旋不想在穆庭蔚跟前提徐正卿。
有下人端了热水进来给穆庭蔚净手,乔阳扭头看过去:“穆哥哥,你们不是给元宵找教书先生吗,我觉得苏侍郎就很合适,你觉得呢?”
尤旋一愣,在桌子底下踢她一脚。
徐正卿给元宵当教书先生,一点都不合适!
“公主别开玩笑,苏侍郎是朝廷命官,很忙的。”尤旋说。
谁知话语刚落,却见那边穆庭蔚擦着手,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扭头看向尤旋:“我倒是把他给忘了。”
徐正卿在大越的时候就是状元郎,得越皇和皇后赏识。后来到了大霖,依旧出类拔萃,才情能力方面穆庭蔚也比较欣赏。
这种人不多见,除了偶尔比较一根筋以外,其他都好。穆庭蔚觉得,他教元宵还是很可以的。
听见穆庭蔚这么说,乔阳公主就兴奋了,一拍大腿:“对吧,穆哥哥我给你举荐的人,给元宵做先生绝对够!”
穆庭蔚扫她一眼,语气淡淡:“他即便来国公府给元宵做先生,也没你什么事。你想靠这个接近他,别想。”
乔阳:“……”
尤旋又看了乔阳几眼。她方才就觉得乔阳对徐正卿不一般,如今听穆庭蔚这口气,看来自己没猜错。
她居然喜欢徐正卿。
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她正思索着的时候,乔阳犹豫了好一会儿,厚着脸皮跟穆庭蔚开口:“穆哥哥,你就不能让陛下帮我跟苏韶赐婚吗?我都不小了。”
穆庭蔚睨她一眼:“你想嫁,他未必想娶。”
“那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总不至于敢抗旨吧?”
穆庭蔚嗤笑:“你想试试他敢不敢抗旨吗?那你自己去找陛下,让陛下给你写个赐婚的圣旨,看苏韶他是接还是不接。”
乔阳抿着唇不说话,有些委屈,后来略坐了坐便走了。
等她离开,穆庭蔚走过来,在尤旋身边坐下。
想到刚刚乔阳失望的神情,尤旋道:“你是不是对她太刻薄了?瞧着刚刚都快哭了。”
穆庭蔚嗤了一声:“帝京男子万千,她倒是会挑。”
“怎么了?”尤旋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穆庭蔚倒也没瞒她:“苏韶的身份是假的,他是前吏部尚书之子柳从勋,当初被流放时被他姑母救去大越,改名徐正卿。曾经,还差点儿做了大越皇帝的乘龙快婿。”
尤旋心口突突跳着,不敢说话。
穆庭蔚继续说着:“他胆子不小,朝堂之上退了与大越公主的亲事,被驱逐大越,回到大霖。我见他才华,不忍埋没,给了他苏韶的身份,答应日后为他父亲申冤昭雪。”
说完又看向尤旋:“那个大越公主,就是你那日画得人,教你用毒的女子。”
尤旋心虚地不敢抬头,随口应着:“那管乔阳看上他什么事?”
“徐正卿此人很奇怪,当初要退婚的人是他,如今对那个大越公主念念不忘的也是他。不知道该说他痴情,还是该说他傻。不过,他当初既然对那个大越公主有情,还不顾一切退了婚,那如今他对乔阳无意,岂不更要抗旨拒婚?抗旨是大罪,明知道他会抗旨,我干嘛还做这种事把关系搞僵?徐正卿对我而言是重臣,为了乔阳失去一条臂膀,不值得。”
他这话说的无可厚非。
对穆庭蔚这种人来说,自然是徐正卿比乔阳对自己有利。
尤旋喝着茶水,默默琢磨着也不说什么。
穆庭蔚又突然说:“不过,我觉得徐正卿给元宵做先生,还行。”
尤旋呛了一下,猛咳了许久,脸颊通红。
穆庭蔚赶紧过去帮她顺着背,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喝个水还能呛到。”
尤旋缓和了一下,等不咳了才说:“他是吏部侍郎,哪有时间给元宵做先生,不行的。”
“那只给元宵做先生,不做吏部侍郎不就有时间了?”
尤旋:“??”
你是镇国公,也不能无缘无故罢人家官职吧?让人家给镇国公世子做个教书先生,不觉得屈才?
不对,穆庭蔚这话的意思是……
“公爷,我听说……”尤旋声音又小了些,“陛下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
她问的很委婉,穆庭蔚面对她却很直白,毫不避讳:“徐正卿日后可以给元宵做太傅。”
第64章
打定了主意日后让徐正卿教元宵读书, 这日早朝之后, 穆庭蔚留下他说起给元宵做教书先生的事。
穆庭蔚觉得, 尤旋如今亲自教元宵,还得打理府上内务着实辛苦, 既然选定了徐正卿这个人,如今让他先跟元宵熟悉一下不是坏事。
吏部侍郎的工作,若忙也忙, 若想让他不忙,也可以不忙。下午腾出时间教元宵念书,这不是什么难事。
穆庭蔚知道这其实不合礼法, 但为了尤旋能轻松些,也为了元宵有个好先生,他觉得礼法什么的不重要,如今这大霖他说了算, 满朝文武没人敢多说什么。
他什么都想到了, 唯一他没料到的是,徐正卿居然拒绝了。
他说得委婉,觉得自己才疏学浅, 不敢担此大任什么的。但再委婉,那也是拒绝。
穆庭蔚在朝中说一不二,素来都是命令的口吻,这还是头一次他语气很好地请徐正卿给元宵做教书先生, 结果他居然敢拒绝!
穆庭蔚脸色当场就不好了, 却也没说什么, 只沉着脸淡声道:“不着急,你回去考虑一下。”之后阔步从殿内出来。
大殿之外,沈鸣黎和秦延生针对早朝议论的事正说些什么,后来沈鸣黎看穆庭蔚脸色阴沉着出来,心情不好的样子,便随他一起出宫去。
留下秦延生一个人,他正要自己出宫,瞥眼看见随后出来的徐正卿,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秦延生看了眼穆庭蔚离开的方向,又望一眼已经走过来的徐正卿,问:“你跟镇国公起了争执?”
徐正卿这人比较死板,他认定的东西,绝对不松口。
朝堂之上,皇帝是个摆设,穆庭蔚说的话就是圣旨。满朝文武都怕他,对他的决策说一不二。
但徐正卿不一样,较真儿起来命都能豁出去,偶尔因为政见不合还敢跟穆庭蔚呛上两句,吓得满朝文武大气儿不敢出。
不过穆庭蔚此人有胆识,有谋略,更有心胸,并不跟他计较,依旧很重用他。
但秦延生想着方才穆庭蔚离开的神情,似乎是生了大气,对徐正卿很不满的样子。
“怎么回事?”秦延生跟徐正卿关系不错,见他不吭声,便又问了一句。
徐正卿苦笑一声:“公爷要给小世子请教书先生。”
“这又怎么了?”话一问出,秦延生就想明白了,讶然地看着他,“公爷看中了你?”
再看看徐正卿的表情,秦延生很不解:“你拒绝了?为什么?”难怪穆庭蔚生那么大气。
徐正卿顿了顿:“我才疏学浅,怕教不好。”他主要是怕日后出入国公府,清平会不自在。
秦延生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闻此便道:“镇国公既然看中了你,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何况,如今朝中局势你我心知肚明,给小世子做先生,日后前途已然明了,对你是有好处的。”
徐正卿笑笑没再提这个,掠过此话题,琢磨着问:“你有没有发觉,近日公爷和沈相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秦延生想到方才二人还是一起出去的,而且没有剑拔弩张,似乎气氛很融洽,他点点头:“这俩人当初决裂的莫名其妙,如今和好的也让人不明所以。最近朝堂之上,沈相很少跟公爷唱反调,沉默了很多。”
——
出了皇宫,沈鸣黎看穆庭蔚脸色依旧很臭,他道:“堂堂镇国公也有请人被拒的时候,是有点儿丢面子。不过你可真会给你儿子找先生,挑那么一个顽固不化的,也不怕把你儿子教得日后跟他一样,处处跟你作对。在朝中,你被他呛得还不够?”
穆庭蔚道:“此人是有些轴,但为人刚正,又颇有才情。放眼朝中,也没几个学识能力比得过他的。再者,我倒是挺欣赏他的直言不讳,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反驳我的话不无道理。”
说着,又嗤笑一声:“沈相当初不是还想拉拢他到你门下?如今倒是觉得他不好了。”
被穆庭蔚这么一说,沈鸣黎讪笑:“我那时候是看他总能气到你,觉得合我眼缘,想拉他到我这边专门跟你作对,给你添点儿堵。不过这人轴是真的轴,朝堂上再怎么跟你呛,也只认你。不得不说,镇国公拉拢人心的确有一套。”
“他轴起来,我有时还真想砍了他。”穆庭蔚又想到方才被拒绝的事了。
沈鸣黎笑了:“这人还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将来有做太傅的机会都不肯要。你说他为什么拒绝你,不会是不赞成你……也不对,你手底下那些文武大臣哪个不巴着你早点成事。你给小皇帝做帝师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怂恿你称帝,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你倒是沉得住气,就差最后一步了,你偏偏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