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之三四。”许司斟酌地说道。
“那陆家小子, 你自认能指导他多少?”许太傅又问道。
“怕是他要指导儿子才行。”许司说完觑了一眼父亲的脸色, “纸上谈兵不知合变, 终是无用。”
“这个, 你明日让快马送到矩州。”许太傅说道,“复儿也真是嘴严得可以, 若不是皇帝昨日朝会提起陆柯那小子要收复红荆,咱们还都被蒙在鼓里呢!”
“唉!”许司叹了口气,接着指了指书案上的册子,“父亲这是?”
许司有些不解。
“不舍得?”许太傅笑着看着自家儿子。
“怎么会!”许司赶忙说道,“只不过这本兵书直接给了陆柯, 皇帝那里会不会多想?”
“给了陆家跟给了皇帝有什么区别?”许太傅说着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当年若是阿介尚主, 这本书, 怕是早就在皇帝手里了。毕竟, 它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途了。”
许太傅说完, 喝了一口茶。
“这茶不错, 你试试。口感醇厚。”
许司不知道父亲是何意, 伸手去取那茶壶。
“许家绵延至今,靠的就是忠心。”许太傅说道,“自立门户, 打从先祖发迹那时候就没起过这个念头。这本书早些年不交,就是让皇帝有个忌惮,现在多少年过去了,许家,也得再进一步了。”
许司倒茶的手一抖,溅出了零星的水珠。不过他已经顾不上疼了,父亲的意思他明白得很。太傅,到底是个虚职,有恩宠而无实职。
“父亲……”
“淡定一点,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喝茶都静不了你的心。”许太傅看了许司一眼,“这么多年了,咱家也该出一位丞相了。”
“是。”许司恭敬地说道,声音却有些激动。毕竟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是每个文臣的梦想。
陆柯接到书信的时候,有些发懵,许复倒是笑了,祖父这招很不错。
“复儿,这是?”
“祖父给你你就接着。这兵书我家留着也没有意义。”许复说完笑盈盈地看着陆柯,“不过,我父亲要升官了呢!”
恍然间,陆柯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狐狸窝。他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也是赶巧了。”许复拿过来兵书翻了翻,“颂拓查出来他那里还有往宁的人,莫黔依又递消息说往宁派人盯着咱们府里。要不然这兵书寄来了,也只能放在书案落灰。”
“复儿不看吗?”陆柯问道。
“不看。”许复说完把书递还给陆柯,“我又没上过战场,看个一知半解也没什意思。”
“那我今晚可要好好研读了。”陆柯自从听了宁王讲古就一直对那位许家家主许韫很是钦佩,能得了他亲自撰写的兵书,自然有些激动。
“知道了。”许复说完眨着大眼睛看着陆柯,“也别看太晚,这红荆的事儿虽然不知道什么能解决,要是快起来也就三五天的事。养精蓄锐是第一要务。”
“放心。”陆柯拍了拍许复搭在他肩膀的手掌。
“凡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未战之时,先料将之贤愚,敌之强弱……(1)”陆柯翻开了第一页,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在书房整整待了三天。困了,就在榻上眯一觉。吃饭,也是许复带着侍女端进去。
许复坐在餐桌前,看着连续熬了几天的陆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眼底一片乌青。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毕竟她自己若是得到一本好书,也会废寝忘食的。
“陆哥哥觉得许家的兵书如何?”许复问道。
“初时觉得很薄,接着便越读越厚,融会贯通之后,却又觉得薄了起来。总之,唇齿留香,宛如醍醐灌顶一般。”陆柯说完盛了一碗汤到许复跟前,“多谢娘子。”
“陆哥哥可是客气了。这兵书除了你,家里谁也看不明白,与其明珠蒙尘,不如宝剑赠英雄。横竖你也是许家女婿。”许复说完最后一句,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复儿,我有一计。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助我?”陆柯冲口而出。
“我?”许复愣了愣,“陆哥哥说来听听。”
陆柯受到启发,觉得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被动的等红荆行动,他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
在陆柯的计划中,他让颂拓揪出几个细作之后便认为已经清理干净。他仍旧按照原计划,带着许复上山,假借游玩之名跟颂拓汇合。接着,便带着人从七里弄走水路直奔红水河。在遭遇往宁伏击后,陆柯带人诈降。以颂拓对往宁的判断,他定会将陆柯他们关进天牢。接着以此为理由,去信与泰安帝谈判。
与此同时,许复假做刚刚得到消息,带人去大定求知州帮助。而此时,颂拓会跟他留在往宁寨子的人联络上,借着他们过芦笙节,陆柯带着人从天牢反攻。
许复想了想,又抬头看着陆柯,说:“可以。”
“不好!我改主意了!我不同意!”陆柯忽然说道,他不舍得让许复以身试险。
“为什么?”许复问道。
往宁猜忌心重,即便陆柯关在天牢,他也会继续派人盯着许复的。所以,她只能带一个侍女,自己去雇马车,然后千里迢迢奔赴大定。
陆柯觉得,这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如果许复对此事不闻不问,往宁势必要怀疑的。所以,许复必须亲自去大定,去找大定知州。
“我不怕!”许复说完站到陆柯身后,环住他的肩膀,“我带雅卉去。她性子泼辣,又敢说话,肯定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可是我怕。”陆柯说着把许复抱到怀里,“这一路太危险。你没去过,我也没去过。你这般漂亮,又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我不放心。”
“真的没关系。”许复捏了捏陆柯的脸,“我到了大定地界就安全了。”
“不行!”陆柯执拗地说道,“我就不应该有这个想法。”
“陆哥哥做事怎么黏黏糊糊起来了。”许复说完点了点陆柯的额头,“做大事可不能瞻前顾后呢!”
“这……”陆柯想了想,“我留两个精兵在这里好不好?毕竟我去了大定,你自己一个人在府里也不安全。你路上带着他们也很正常。快到地界的时候,你就让他们回来,行不行?答应我,必须留两个人在你身边。”
陆柯的语气几近哀求。
“好。”许复笑眯眯地应了。
“复儿。”陆柯用手指摩挲着许复的脸颊,“答应我,一定要让自己安全,不然我死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许复看着陆柯的眼睛,黑漆漆的瞳仁里映出了自己的脸。他的眼睛仿佛一潭湖水,波光粼粼。她亲了陆柯一下,说:“我保证,我一定会让自己安全的。我一定会安安稳稳的在大定知州府等你。”
“我……”陆柯声音哽咽了一下,“你出门的时候,记得要安排许多的事情给百卉她们,让她们慢慢的去做,等你回来再回报。”
“知道了。”许复又亲了陆柯一下,“我会的。”
第二日,陆柯遣人请了颂拓过来,两个人在书房密谈了一个下午。陆柯把他的计划详细地说了一遍。颂拓连连点头,若是等往宁那边行动,他们这边就过于被动了。这样主动出击,很好。
红荆的芦笙节在三月初四,一般要持续三四天。寨子里的人都早在芦笙场唱歌跳舞。陆柯打算二月二十八日出发,二月二十九日到达大定。往宁猜忌心重却又刚愎自用。他擒了陆柯他们,必然会立时给泰安帝去信。三月初四,颂拓的人会去天牢放他们出来,联合躲在红水河的颂拓他们,一举拿下往宁。
“还有十日。”陆柯说道,“你那边可查出来几个细作?”
“只一个,还不太确定。”颂拓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其他的人就不要管他们了。不过,此行一定要保密,选的人一定要可靠。”陆柯说完表情严肃地看着颂拓,“若是那一行人里还有细作,我们都得填进去。”
“我明白。”颂拓也是表情凝重,“这几日我会好好安排的。”
“还有茶垌。”陆柯说道,“想个方法让茶垌留在大定,芦笙节那天混在人群里,等我们一下山,就找机会制造混乱。”
“这个倒是不用。茶垌刚被他爹揍了一顿,躺在定州寨子里养伤呢!”颂拓说完忍不住笑了,“往宁的女儿,我那堂妹瞧上那小子了,死活非要嫁给他。他又不可能同意,就被他爹打了。”
“这……”陆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说天助我也,还是该去同情一下茶垌。
“我会想办法给他递消息的。”颂拓说道,“保证安全。”
随着日子的临近,许复反而平静下来。她安排芳卉百卉看家,自己则准备带着雅卉去大定。她在荷包里装了银票跟些许碎银子。毕竟穷家富路,出门的时候,还是多谢银钱傍身的好。
陆柯就一边看着她。觉得她神情平静又带着一丝坚定,仿佛无所畏惧。更加觉得自己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终于,到了二月二十八。陆柯跟许复坐着马车上山,到了半山腰,就停了下来。陆柯抱了抱许复,就带着一众精兵跟颂拓的人坐上了事前准备好的小舟。
七里弄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漆黑幽深。许复看着他们一行人驾着船,晃晃悠悠地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刘伯温《百战奇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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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陆柯跟颂拓坐在一艘船上, 越往里走, 越是黑暗。陆柯点起了火把, 洞穴内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闪闪发亮, 仿若天空的星辰。
这里其实很美, 陆柯暗想, 可惜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风景。与其说紧张, 不如说陆柯的心里充满了忐忑,那种对未知的不安跟期待交合在一起。
小船划过水面, 哗啦哗啦的水声。洞穴幽暗而又安静,除了呼吸声,就是偶尔会有人拿起水囊喝水的声音。陆柯怕往宁在上游下毒,每艘船里都放了水囊。
行至伏龙潭,豁然开朗。一行人眯缝着眼睛看着天空, 已经到了下午。
“大家小心。”陆柯说道, “这片水域有毒物, 千万不要掉下去。”
过了伏龙潭, 又重新归于黑暗。陆柯在定下行程之后, 就根据父辈的经验, 给士兵们的伙食里加了不少肉食并肝脏。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只知道这样做可以防止夜不能视。
一行人适应之后, 仔细地观察起来。茶垌说过,第二条支流,通往保苏。颂拓的人将在那里上岸, 带着部分精兵,走山路埋伏起来。
火把映着内壁闪闪发亮的石头,很快,就看见那一条小小的支流。陆柯跟颂拓对视了一眼。
“到了。”陆柯说道。
“你小心。”颂拓看了看陆柯,“往宁狡诈。”
“我明白。”陆柯说完指了指前面,“船到了。”
颂拓上了另一艘船,换过来一个跟他身量差不多的荆人。陆柯怕往宁怀疑,特意找了一个颂拓相似的人放在自己身边。
“如果,我是说如果情况有变,我会及时找人通知你。”颂拓立在船头说道,“到时候,你只管带着人往山下跑。”
“你也小心。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陆柯叮嘱道。
“放心!”
陆柯一行人继续往黑暗的深处划去,颂拓这边看着他们一行人慢慢消失,这才坐了回去。
“走吧。”颂拓说道。
一行人终于分成了两处,小舟荡荡悠悠,平静的水面被划成两道,接着又缓缓地汇合到了一起。
到达三东的时候,小船又归于光明。此时已经漫天星光,陆柯抬头看了看,已经差不多子时了。
“传令下去,除了一个人划船,其他人休息。”陆柯说道,“明日一早,就到了红水河。虽然此番是诈降,但是大家千万要小心,不要受伤。”
小舟重新驶入黑暗,陆柯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直睡不着。颂拓说往宁为人阴险,多半是要在红水河周边设陷阱。陆柯知道自己的价值是不会让往宁下死手,但是会不会挂彩就是另说了。
这时,船停住了。终于到了。陆柯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上了岸。借着月色,他清点了一下人数,一百二十人。
“一会儿大家要小心埋伏。”陆柯说道,“我被抓住以后,离得远的,就不要上前,找个地方埋伏起来。等往宁的人都走光了,驾船会保苏找颂拓。”
“是。”一行人齐齐应道。
“好。”陆柯说完,看着大家穿了夜行衣,嘴里叼着刀柄,出发了。
山路崎岖,树木高达,月光几乎照不进来。森林里一片寂静,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偶尔惊起的飞鸟翅膀的声音。
“小心兽夹。”陆柯眼神极好,用剑挑住它扔了出去,“兽夹咬劲儿很大,轻了伤到筋脉,重了是要伤到骨头的。”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挑出来三十几个,陆柯心里不禁暗暗咒骂,这颂拓难不成是拿他们当野猪来捉了。
走到半山腰,陆柯忽然觉得脚下一软,接着一行人几乎全都跌进了一个坑里。接着铃声便响了起来。陆柯晕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是同一个极大的深坑,四周围绑着绳网,底下系着铃铛。一百二十人倒有一多半都摔了进来。
“直娘贼!”陆柯说道,“真拿老子当野山猪了。”
“将军,颂拓那孙子在上面铺了软草。”副将张权说道,“这家伙真有耐心,挖了这么老大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