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鸣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羞有点惭还有点气。
钟雁辞把奶茶搁下,他累了,每天都有固定的午睡时间。而且许鹿鸣给他的两杯奶茶的糖分,就足够催使他困倦。
便推开内间白色壁柜旁一个小门走进去。
色彩遮掩十分隐蔽的一个小窄门,倘若不是他推开,许鹿鸣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一扇门。
走进去,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屋子,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有在角落里放了一张1.2米的单人铁架子床。床栏漆着质地上层的白漆,整个屋的墙壁却刷着幽淡的蓝,显得空寂而旷沉。
很久前这个房间其实是空的,只有右角落一个极为简单的画板桌和凳子。可是不晓得14岁的钟雁辞怎么摸进了这里,还靠在墙角睡了过去。后来忘记什么时候起,就多了一张小铁架子的床。衍衍一直不知道,于是雁辞就常有溜进这里来小憩。这次还把女孩儿带了进来。
但如果说没有装饰也不对,因为不论天花板还是两侧的墙上,都贴着许多诡异漫荡的画,画风犀利,时而阴性,时而魑魅神秘,时而极端,时而又或孤索寂寥。
许鹿鸣看着墙壁,十分讶异道:“这些都是仔仔画的?”
极为另辟蹊径的诡秘视觉,犀冷不羁的笔端,和钟家画室的风格也太迥异了吧。
钟雁辞已经躺到小床上,淡道:“不是,是哥哥。衍衍没人疼,妈妈不喜欢,爸爸在别人。”
许鹿鸣想起那夜灯下燃着根烟的少年,得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是弟弟,可是这个房间的画与色调,却仿佛那个将自己圈在无人世界里的是他自己。
心中情愫便有些道不明。
见钟雁辞合起眼帘,自己就在凳子上也歇着。不解,钟雁辞既然能毫无妨碍地用手纹刷进来,还如此熟悉“衍”如此私密的空间,兄弟两个感情应该还不错的,可是之前听到的车门响,为何充满冷漠与排斥。
……不知不觉,她自己就也睡了过去。一丝挑染的发丝刮着画板,差点儿磕到头,又坐正回来,不晓得指尖在颜料盒里摁下了手纹。
做伴读真是件消耗体能的事儿。
~*~
一觉瞌醒,都已经快要五点了。奇怪谭美欣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问,许鹿鸣连忙又打车把钟雁辞送回钟家。
临到付钱的时候,却是钟雁辞掏出了一百。下午在衍衍口袋里拿到的。
学会用钱的少年显得十分骄傲,低头说:“鹿鸣没钱,花哥哥的。”
女生都爱面子呀,还好钟雁辞傻气,许鹿鸣就一点儿也不窘,应道:“是我今天没带够!”
几天没下过雨,天空终于在这个傍晚聚起了乌云。
两人走到花坛边,却听到厅内一高一低的声音,似前头有过什么争执,此刻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温度。
郑伯在院门下做了个“嘘”声,眼神示意不要进去。许鹿鸣便在树下站定,几分尴尬聆听——
里头似努力调整了气氛,传来女人的问话:“老太太最近在家怎样,可有问起什么?”
少年清冷回复:“就歇着,还健朗。问你最近在做什么,我说都在忙酒店。”
女人默了片刻,又继续:“你二婶家钟泽钰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走?”
少年说:“二婶说今年她那边老太身体抱恙,思念外孙,可能会待个一年。”
女人听完,蓦地转换了话题:“你周五见的那个女孩呢?说说见的结果如何了?”
少年熟悉的声线便带上几分不耐:“不怎样,应该没结果。”
女人一下子便严厉起来:“是你没看上她,还是她没看上你?”
“……我没看上她,她也没看上我。”少年迟疑了一瞬,仍固执地回答。
隔着大理石砖墙,仿佛都能窥见瞬时燃起的火-药-味。许鹿鸣在外头听着,不自觉提起心弦儿。
~*~
院落静悄悄的,大厅下无人,只余母子两个一坐一站着。墙壁上挂钟发出拂荡的轻响,仿佛在等候发落的人心。
钟洲衍是中午12点多从W市叫小李开车送回的,先自去美欣大饭店换了套衣服,回来一直睡到四点多下来找吃的。谭美欣恰巧在楼下休息,便瞅了个对着:“回来这么早做什么?”
此刻谭美欣端坐在沙发上,扫量着跟前英气不凡的男儿,心中的不争与不甘便难噎下去。
手上杯子在茶几上一搁,站起来:“林家紧挨着排在钟家之后,林家那个女孩什么分量你不知道?你猜二婶为何偏此时把泽钰叫回国来,打的还不是这主意?施家两个老的身体壮如牛,她这样的谎儿也就是哄哄她自己。我跟林眉说了多少话,把你先安排出去见上她一面,结果你倒好。钟洲衍,你就说说,你到底想要个怎样的安排?”
时光虽然在她美丽的脸上悄染了稍许痕迹,但依旧可以找到当年娇纵的影子。当年钟宇是怎么宠她,而她肆意张扬、娇矜满足,哪里似现在这般咄咄紧逼?
钟洲衍俯看着女人的脸,少年睿熠的眼眸闪闪,忽而低声切齿:“被安排的就好吗?比如你和爸爸的结果?”
“啪——!”话音未落,谭美欣便甩过来重重的一巴掌。
无论她与钟宇的现在如何,他们的过去她都不接受任何人的置喙。
少年懵然地晃了下身躯,嘴角挂上一缕血丝,英俊的脸庞上火辣辣刺痛。
但咬唇不语。
谭美欣眼看着儿子逐渐从犀利到冷寂的容色,一时间空着手也忘了要说什么。
这个充满阴鸷思谋的钟氏血脉结晶。
她吸气道:“吃着钟家的饭,用着钟谭两家的钱,还轮不到你质疑!”
许鹿鸣站在外头,心跳不禁跟着一上一下的。忽然间,里头便似重力踢开了什么器物,哗啦一倒,又有杯子碰碎的声音,然后便凌然上楼梯的脚步。
钟雁辞低垂眼帘,清悄地站在树底下,微含肩膀面无表情。
郑伯在门边低声宽抚道:“习惯了就好,以前只是许同学没看到,大少爷和太太经常就这样的。哎,一言两语讲不清。你没怎么见大少爷平时在家吃吧?都在酒店,坐不到一块,一张嘴就容易吵。”
许鹿鸣咬了咬唇,她是真的想不到,原来那个清贵高冷的少年,背后是这样的家族环境。她原以为他高高在上,明华如谪仙。
但她并不想知道钟洲衍更多的事情,这样的场合撞见也太那个糗了。一直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确定钟洲衍不再下楼,这才变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跟钟雁辞两个走了进去。
客厅里刚刚打扫好,几片精美的琉璃瓷散碎在地板上,刘姨清扫得小心谨慎。
谭美欣脱力地靠倚在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色此刻苍白。
许鹿鸣跳进门,展露笑颜说:“我们回来了!”
她觉得应该留给女人一点回旋的空间。当人在伤心时,似乎更需要的是阳光与豁达。如果你也一脸愁容地回望她,她大体不会因此而受到了体恤,相反更容易陷入被放大的自艾。不高兴时就装作忘掉就好了。
果然谭美欣舒缓了口气,抬头看见女孩的笑容,她也努力展出几丝慈笑来:“哦,仔仔回来了,今天跟鹿鸣出去了一天,玩得高不高兴?”
钟雁辞点点头:“高兴。妈妈也高兴。”
“真是个懂事的儿子。”谭美欣这才算是真欣慰了,问许鹿鸣累不累?
许鹿鸣假装夸张地说:“可太累了,雁辞脚长腿长,我逛街都快赶不上他。”
谭美欣有时觉得生个女儿也挺好的。天空乌云越积越厚,忽而飘起了豆大的雨滴,一场雨估计来得疾去得也快,她这时候忽然怕暖和离去,便定留许鹿鸣一起吃晚饭。
许鹿鸣不知如何拒绝,而且中午砂锅没吃完就跑,这会儿真的饿得不行,便大方留了下来。
厨房阿姨做了四菜一汤,和司马达家不同,钟家没有分盘。阿姨应该是苏北人,本色本味,汤汤水水的,钟雁辞和许鹿鸣分坐对面,瞧着两个筷子勺儿的来去,谭美欣莫名舒心。
许鹿鸣的吃相好,大概是司马家的分盘制所授。
谭美欣问道:“还从没问过你家里大人,他们是做什么的?”
许鹿鸣说:“爸爸小学数学教师,妈妈开着个早点店。”
谭美欣叹道:“朴实平华的家庭挺好,日子简单明朗。”
……也天天吵架的,鞋子作业本扔砸,许鹿鸣抿了口汤没说。
大少爷钟洲衍始终没下楼用饭,刘姨上去,在门口细语叫了几声,里头没吭气。当睡着了。
许鹿鸣暗自担心钟洲衍下来撞见,但他没下来,她又觉得他饿着肚子睡觉挺可怜。吃过饭雨停了,她便准备回家。
“再见。”院中传来少女若有似无的嗓音,似乎是在告辞。
钟洲衍靠在窗边,冷锐的眼眸看向底下女孩,巴宝莉最新款裙子,浅镉绿色小衫,衬得变了个人。少年拉起一层纱帘,条长的身影深沉。
~*~
在家请了两天假,休息够了才去学校上课。
不晓得谭美欣摔的是什么降龙十八掌,冰敷了两天,第三天左脸颊还是清晰的一点余痕。
清早钟洲衍拎着书包从楼道上来,女生们就纷纷扫视他棱角分明的隽颜。实在他长相够帅气,家世又那般斐然,便有嘀咕说他可能在外面招了情债,被别的女生掌了,也有说其他七七八八的。
中午西餐厅里,魏兰岚和他一起进餐。瞅着他脸上的余痕,不禁关切道:“洲衍,你没事吧?几天没来,看起来气场也阴郁?”
钟洲衍淡笑:“没事啊,就不小心撞的。”
但不小心撞的,能撞出个手掌印吗?
隔天傍晚去上剑术课,魏兰岚也在边上陪练。但凡哪个女生,只要从做他的女朋友起,就不愁花销了。钟家男儿绝不许自己的女人花钱,而魏兰岚的这些就基本都是钟洲衍付过的。
可是钟洲衍罩着盔冒,剑术斩击却狠鸷凌厉,杀伤气十足,陪他练习的队友连换了两个。
放课的路上,魏兰岚不放心地站住说:“洲衍,我再问你一遍,你脸上怎么了?”
钟洲衍练完出汗,衬得颀健的身躯几分性感,敷衍说:“过两天就好了,你想问什么?”
一点讽蔑,就是被误会是女生掌的,也不可能说是那个女人打的。
魏兰岚心疼地垂下头,又忽而抬起来:“洲衍,我……不然我们还是分手吧。”
少女的裙裾在风中轻拂,带着一缕沁人心脾的淡香。
钟洲衍讶然,挑起浓眉:“兰岚,你在说什么?”
魏兰岚其实从没想过要分手,但她现在既说出来了,反而泰然道:“我说想分手。洲衍同学,虽然我知道你很好,我也想更喜欢你……可大概是我浅薄,我觉得这样的爱情好累,我没法看进你的心。但我想要个能够预见未来的等待,虽然俗套,但我想了想,还是对自己下了决定。”
钟洲衍听得心弦一沉,抚在少女削肩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在一起三个多月,魏兰岚的纤盈与体贴都是他所能接受的,他并没想过要结束。但她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没有考虑过未来,彼此谁也预知不了结果。
钟洲衍就问:“你都想好了?”
魏兰岚咬着唇痛楚。
钟洲衍继续道:“……那就尊重你的决定。分手吧。”
少年这样的态度,竟有些斯文败类的萧索。
魏兰岚惊讶地抬头,大概因为心上的男生竟然并无一句挽留。
但想想也挺好,免得自己总在猜测与心疼间徜徉,她就红着眼眶笑笑说:“那我就走啦,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啊。”
傍晚夕阳打照着男生清逸的五官,她想起与他接吻时的沉浸与深情,本来想再亲下他的嘴角离开,怕自己又后悔,就背着书包走掉了。
钟洲衍挺拔的身躯站在路上,风吹着他隐痛未消的左脸,右颊却拂过少女的发丝。
冷淡应道:“嗯。”
第二十章 又来骗尖子生钱花?
许鹿鸣回去后, 就决定以后避着钟洲衍了。
她把钟洲衍的手机号设置了呼入限制。大约可以估算着他每天早晨去学校的时间, 她便躲在画室里帮忙整理物什,等听到那声“砰”的车门闷响, 她再出去跟钟雁辞玩儿。下午放学也踩点离开, 免得在路上又撞见那个拎着书包的清冷少年。
发现了人最尴尬的私密,这是一件不好面对的事,在拿到5000块薪水以前,为了安全还是不要再打交道是好。
傍晚烘焙课结束,阿姨给两个各呈了一份水果燕麦粥, 新鲜的蓝莓、猕猴桃、菠萝还有火龙果, 融在燕麦、牛奶与核桃粒里, 冰镇过后酸甜可口,十分好喝。
钟雁辞专心地吃着, 最近在许鹿鸣跟前安分, 怪动作减少。
许鹿鸣只要了一小口杯,吃完就准备走了。阿姨叫她再盛点,说她最近怎么吃得这么少呢。
许鹿鸣其实是怕钟洲衍这天会回来得早, 今天好像有球赛, 连陆陈都不去打游戏了,所以想要早点儿离开。嘴上就应说:“不吃了,我最近在减肥, 张婶留着给大少爷吃吧。”
张婶就是厨房做饭的阿姨,笑道:“盛都盛了,大少爷哪里爱吃这些东西, 从来不吃的。”
“衍衍吃。衍衍也会饿。”钟雁辞听到了,蓦然在旁边冒出一句。
他有属于自己世界的观察,哥哥如果不吃,就不会每次用球掷完自己的头,又走过来望两眼他的桌面。
张婶就笑道:“好,那这碗今天就留给大少爷,试问他吃不吃吧。”
*
关于钟洲衍和魏兰岚分手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高三年段,甚至一些论坛和八卦群里都知道了。惊天辟地的风传,说这次的分手竟然是魏兰岚主动的,假设高三(六)班衍少以前在W市的过往都不计,魏兰岚可以说是头一个把他甩了的女生了。
于是学校里解气的、惊愕的、春-心乱颤的各种沸腾。
魏兰岚却是成了女生们同心合意标榜的新女王,关于她有不少崇拜,当然也有惋惜。魏兰岚其实说分手时,也就是忽然决定开口说,钟洲衍的干脆却叫她有点意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