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心怀蜜谋——许乘月
时间:2019-10-31 08:27:00

  岁行云心疼一叹,继续握举石锤:“什么就命定的?呸!甭管是谁这么教你,都别信!你既习医,想来也读书识字。别懈怠,多谢,待往后机会来了,咱凭自己本事活他个开山立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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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冉忙里偷闲,溜到廊下来关切岁行云进展,恰巧听见她这番惊世高论,当即伸手在她额角弹了个爆栗子。
  岁行云本就练得双臂酸软,突遭这一袭,登时手滑,右手那支石锤便脱手落地。
  幸亏叶冉这练家子够敏捷,移步闪躲间脚下竟快得出了残影,将明秀看得目瞪口呆。
  岁行云憋笑吹捧道:“叶大哥这般大个块头,身法竟是如此轻盈,实在……”
  “少油腔滑调!成日数你话最多,仿佛这院中几十号人就你一个长着嘴。”叶冉打断她,扭头对明秀投去一瞥。
  明秀得他眼神示意,知这是有话要与岁行云单独讲,便识趣起身走远些。
  “我说你这鬼脑子,哪儿来这样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叶冉双手叉腰,躬身俯视她,压着嗓训道,“虽你‘缙六公子夫人’的名头是虚,但你到底还是希夷岁氏的十三姑娘。再如何离经叛道,只要公子能容,便没谁真会拿你怎样。可你好生品品,方才那般鼓动家奴造反的话,合适吗?”
  岁行云反手挠挠后颈:“这如何就成鼓动造反了?家奴也是人啊!她年纪轻轻,又是医者,也识字读书,本就前途无量。我见她像个有志气的,便激励几句,也是共勉之意。”
  她上辈子在军中多与人扎堆相处,深知人与人之间以善言相互鼓舞的重要,也是习惯成自然。
  叶冉在她身旁坐下,着恼地轻横她一眼:“若这府中家奴都给你激励得开山立户去了,谁来效忠公子?”
  “叶大哥,你这观念实在是……”岁行云皱脸词穷半晌,急得猛抓发顶,“人,是要有盼头有希望,才会更有斗志的。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些了么?”
  她并未妄想心高地以为凭自己就能立刻将这世道去芜存菁,但许多事总该有人做。
  能做一次是一次,能变一点是一点。若人人如此,则光不远。
  “不理解,”叶冉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捡起先前掉落的那支石锤塞回她手中,“有本事你同公子说去。”
  岁行云继续臂力训练,却不忘忿忿切齿:“说就说。公子不像你这般老顽固,他定能懂我说的道理。”
  “你夸公子就好生夸你的,非踩我一嘴‘老’是何用意?”叶冉挥舞起小钵盂般的拳头,凶神恶煞地呲牙,“老子才二十八!”
  “哦,”岁行云抬眼望天,宛如杠精附体,“若你像外间人那般十二三岁就成亲,孩子都有我这般大。”
  “你个小混球,杠人不戳心,懂不懂?!”叶冉猛地起身,向着院中怒吼,“金枝!把老子那对八十斤重的紫金锤拿来!”
  岁行云大惊:“你,不会是打算让我……”
  “没错!就打算累死你个戳心玩意儿。”叶冉冷酷无情地从牙缝中挤出肺腑之言。
  *****
  申时近尾,岁行云独自认完上回晕厥时学了还没记全的十五字后,问过小僮,得知李恪昭与飞星还未回府,便将书房收拾整齐,慢吞吞回南院去了。
  前脚才进院门,容茵后脚也欢欢喜喜捧着叠新衫回来。
  “姑娘,这几套天水碧织金锦武袍都浆洗过,也晒好了。瞧着还行吧?这两套我可全是照您吩咐做的,勾边花俏些,腰带也更长,如此便能打花结了。”
  早前岁行云借了李恪昭的簇新短褐改小应急时,承诺会做一件新的天水碧织金锦武袍还给人家。
  她本着“一只羊是赶,一群羊是放”的想法,索性叫容茵也顺手多做两套小些的给自己。
  这些日子容茵忙着裁制新衫,昨日浆洗晒好,总算能彻底交工。
  岁行云从中取出件小些的,抖开端详一番后,满意地笑弯了眼,美滋滋点头如小鸡啄米。“你还说自己手不巧,这可比我强到天边儿去了!得亏有你,要不我可没辙了。”
  “若要姑娘亲自操烦这些琐事,拿我有何用?”得了夸奖的容茵也很开怀,又道,“这件是照公子给的尺寸做的,您要不拿去给他试试?”
  岁行云随口道:“公子与飞星出门了,没回呢。”
  “回了。方才我在中庭遇见飞星,正去寻叶冉一道往书房与公子议事呢,”容茵说着,捂嘴吃吃笑,“鼻青脸肿的,说是祸从口出挨了揍。”
  “诶哟,这该得去关怀关怀!”岁行云一听来了劲,抱起要给李恪昭的那件武袍,笑着拔腿就跑。
  才跑没几步,迎面被亲自送药来的明秀逮个正着:“行云!好好走,不许跑!”
  “好咧。”她应声止步,抢过明秀手中的药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完了以手背一抹唇,又对明秀道:“快跟我去看笑话,听说飞星被人打肿了脸!”
  *****
  明秀身为奴籍,哪怕是府医唯一的弟子,在府中也并非随处可去,仅能行经主人允许的路线与范围。
  府中旁的家奴也是同样规矩。
  眼下就只容茵一个特列,因南院只她独自近身照料岁行云,许多事需跑前跑后,这才得了特许,能去的地方多些。
  明秀不敢擅近书房,岁行云只得遗憾独往。
  慢吞吞进得书房门,只有李恪昭一人在,看样子正准备离开。
  “要一道用晚饭么?今日在东城门附近顺道买了那边坊间特有的蜜烧鹅,”李恪昭平淡发出邀请,“叶冉与飞星已先去膳厅了。”
  “好啊!多谢公子,”岁行云两眼倏地放光,笑眯眯奉上那件新袍,“这是之前答应还您的。我不擅女红,是请容茵做的。手艺或许比不上您用惯的裁缝,但我瞧着也不算粗糙。这就清账了哦?”
  李恪昭点头接过,随意将它搭在臂上:“嗯。走吧。”
  进了膳厅,岁行云一瞧着飞星那脸就忍不住捧腹:“满脸大胡子都能看出肿来,这可是真肿啊!”
  她见过飞星与叶冉交手,对这两人的身手都有数。能照脸将飞星打得如此狼狈,可想对方出手只迅猛、凶悍、凌厉。
  但若仔细瞧,又能发现这些伤处全避开了要害,更像是同伴间的打闹。
  年轻同伴间打闹通常临时起意,一言不合激恼了便出手。若再一味快速猛攻,分寸稍失在所难免。
  可与飞星动手这位显然不可低估,既能达到警告惩戒之意,又点到为止,非顶尖高手不能为之。
  飞星闷声怒哼:“闭嘴!你等着罢,往后有我笑回来的时候。”
  “你这也忒惨了,”岁行云坐在他下手座,好奇地左右端详,“谁这么厉害?你就算打不过,至少也记着护头啊!”
  肉搏对战,首要就是护住头脸。
  若这部位被人重击,很易导致瞬时眩晕乏力,之后极大概率会被对手压着打。
  “护个屁。公子要教训人,躲了也没用,”飞星小声叽咕,“公子出手有多凶残,你是没见过……”
  李恪昭终于忍无可忍,凌空抛来一道杀气腾腾的冷凝目光,也打断了他对岁行云“告状”。
  “公子出手,能有多凶残?今日又为何打你?”岁行云是在问飞星,却难掩好奇地歪头看向李恪昭。
  她尚未见过他与人交手,后世正史上也只记载着“缙王李恪昭”的丰功伟业,从未提过他个人战力如何。如此看来,竟不在叶冉之下。
  莫非,李恪昭当真就是“卫朔望”?
  李恪昭板着脸冷哼:“像他这般满嘴跑马、胡说八道的,我一顿能打死好几个。就这么凶残,不许再问。”
  满嘴跑马、胡说八道,就会被打成这样?岁行云心虚地挤出僵笑:“公子威武。不问,不问。”
  *****
  饭毕,李恪昭与叶冉出去散步消食,顺道说事。
  无事的岁行云正要回南院,飞星匆匆追上来:“对了,今日买烧鹅遇见苴夫人。她托我转告你,莫忘月底之约。”
  “哦对对对,上回她说过,月底听香居还有赌棋大局,”岁行云一拍脑门,“行,我记着了。”
  “若届时你不愿有人跟着,打扰你与苴夫人玩乐,那自做男子装束去就成,左右苴夫人定会带随护的,倒也安全无虞,”飞星又道,“公子说了,若有需要,你再问他借衣衫改着穿。”
  岁行云抱拳:“多谢。”
  待目送岁行云远去后,飞星摸着痛疼的脸准备回自己与叶冉、十二卫共居的院落。
  半道与消食回来的李恪昭遇见,瞧他臂上还搭着那件锦袍,便主动伸手去接过。他今日在车上说错话惹来顿揍,可不得多狗腿着些以缓和关系么?
  “我帮您拿吧!这叶冉也是不像话,竟让公子亲自拿着新袍,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他没有,你有?”李恪昭送他一对冷眼,“之前你不是很想要新衫?这件瞧着可中意?”
  “那还能有不中意的?!”飞星开怀至极,“公子,若再揍我一顿,是否就能多给一件?”
  “倒会得寸进尺,”李恪昭顿了顿,语气冷硬,“记得找老大夫讨些外伤药膏。”
  飞星望着他的背影,爱惜地摸摸怀中新衫,笑得眼眶泛酸。
  自被赠到李恪昭名下后,飞星才确定自己是人而不是个物件。所以他是心甘情愿尽付生死,随他刀山火海,这绝非讨好的违心话。
  *****
  二月卅日午后,岁行云为赴与卫令悦的观棋之约,特地换上容茵给做的崭新天水碧织金锦武袍,用镶嵌了一颗米粒大小“火齐珠”的白玉环束了简洁马尾髻。
  不施粉黛,无赘繁首饰,昂首阔步间神采飞扬,瞧着竟似个男生女相的澄澈少年。
  彼时李恪昭正与飞星、十二卫在门前影壁处挑选新的树上哨位。
  飞星被树干挡住,岁行云远远只瞧见李恪昭与十二卫,便琅琅声笑道:“公子,各位大兄弟,你们忙着,我今日休课,出门浪荡去啦!”
  她本就提前得过李恪昭准许,此刻不必虚礼再辞,喊完这嗓子就高高兴兴走了。
  李恪昭愣在原地,目光紧紧攫着她那身着天水碧织金锦武袍的背影。
  直到那抹恣意之色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回头,眸色微寒地看向茫然从树干后走出来的飞星。
  天水碧织金锦武袍,除滚边素简些,腰带长度不够结花外,瞧着就与岁行云身上那件如出一辙。越看越碍眼。
  飞星被李恪昭那诡异冷眼盯得要炸毛,咽了咽口水:“公子,我哪里不对么?”
  “袍子还我,”李恪昭冷声道,“另给你件新的。不,两件。”
  “可这件,是我、我穿过的。”
  李恪昭以老虎护食般的气势道:“那就洗干净还我。”
  飞星紧张到头皮发麻。就说,您要我穿过的衣衫,居心……何在?!
 
 
第24章 
  上回来听香居, 岁行云是与李恪昭一道的。
  因那次要避人耳目与素循、卫令悦见面,需提前做些准备, 两人便急匆匆直奔后头观棋演武场。
  今日岁行云来得早, 加之膝上淤伤未痊愈, 惦记着小大夫明秀的叮嘱,便慢悠悠缓步踱过前厅与中堂。
  沿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将不长不短一截路走完后,她倒是有了些意外收获。
  听香居既卖酒食, 也供人品茗清谈,还时不时开些盲棋或“活人棋”赌局,甚至每月会有一场供宾客们畅所欲言的“时局纵览”对谈。
  因此故, 它在仪梁城算极有排面的酒楼,几乎每日皆是宾客盈门。
  一路走来,岁行云不动声色扫过目之所及处,零碎听见旁人交谈间的只言片语,心中对此地便多少有数了。
  无论何年何月,大凡这种人多口杂的公开场合, 都会成为当地消息集散处。对寻常人来说只是个消遣玩乐、谈天说地的好去处, 而对探子们来说则是搜集、交换情报的风水宝地。
  寻常人很难想象, 有时自己无意间的几句闲聊吹嘘落在有心人耳中, 或许会成为价值连城的重要线索。
  “……这还能有假?我姑父家隔壁的酒坊有位常客是屠档帮工,他东家屠档向仪梁城中许多高门大户供货, 上将军府的门客们日常所食猪羊都由他送, 亲耳听见的!”
  “照此说来, 只怕那雍国太子是当真逃到了薛国……”
  “难怪薛国质子会做出那样的事,嘿嘿嘿。”
  岁行云每日下午在书房识字读书,多少会听见李恪昭与飞星提及时局,月余下来对当世情形已小有头绪。
  蔡国征伐弱小的雍国已两年有余,许是初期轻敌之故,又或者弱小雍国在生死存亡之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反正这两年蔡国在伐雍之战中被拖得兵疲马惫,国力耗损不小。
  如此,蔡国就不单要对雍国灭之而后快,上将军卓啸与蔡王在此事上更难得有志一同,誓将雍国王室血脉诛杀殆尽。
  否则,即便占领雍国全境,倘若雍王室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抵抗力量又将复燃,那对蔡国必是无穷后患。
  岁行云心中感慨,假使雍国太子当真流亡至薛国,在仪梁城中的那位薛国质子可就要水深火热了。
  “行云。”
  岁行云闻声回神,抬眸就见同样扮作男子装束的卫令悦笑迎上来。于是步幅稍快,上前握住她的手。“悦……令悦近来可好?”
  此地人来人往,既卫令悦也做男子打扮,她也不合适称对方为“悦姐”了。
  “我嘛,一如往常,”卫令悦挽住她的小臂领着往后院观棋场走,口中笑道,“倒是你,听说不太好?”
  岁行云这些日子因膝上淤伤的缘故,多做臂力训练,小臂自是酸疼得格外厉害。被卫令悦亲昵一搀,她顿时难受得倒吸一口长长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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