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心怀蜜谋——许乘月
时间:2019-10-31 08:27:00

  这话在旁人听来不过空泛客套,岁行云却立时明了,眼眸倏亮:“万望珍重!”
  *****
  回程的马车,李恪昭问:“苴夫人与你是怎么说的?”
  “她说……”
  满心雀跃的岁行云才起了个头,就听李恪昭道:“坐过来说,别嚷。”
  “哦,好。”岁行云与飞星换了位置,坐到李恪昭近前。
  她支着脑袋略凑近他些,极力克制激动,压着嗓细声道:“旁的没提,只说明早自东门出,诸事皆有筹谋。还特地称呼我‘缙夫人’,并说各自珍重,他年总有相逢。我猜,这意思是她就没准备归苴,而是要在出城后设法脱身,逃往缙国!”
  不为那份将来能否得到的富贵权势去行险路赌命赌运,而是果断选择全身而退、遁走保命,卫令悦这番进退取舍出乎常人意料,足可见她当真非池中之物。
  知道朋友已谋划好最为稳妥的退路,岁行云无声笑得见牙不见眼,最后乐不可支地反手揪着车窗帘子一角,时不时还跺两脚。
  “如此甚好,”李恪昭似也被她毫不遮掩的开怀感染,淡淡勾唇,“消停点,别疯。”
  “我疯我的,又没出声。”岁行云咬着笑唇,默默又与飞星交换了位置,换到另一边去偷乐。
  李恪昭纵容轻哼,没再理她,转向飞星:“对了……”
  他蓦地顿住,余光不着痕迹扫向岁行云。
  岁行云毫无察觉,还在那儿自顾自乐得撒欢。
  李恪昭抿了抿唇,嗓音更低:“无咎是否留有暗桩在东门外?”
  “是。”飞星低应。
  “速去传话,明早苴夫人自东门出,望着点,该帮就帮一把。”李恪昭吩咐。
  飞星领命。
  “无咎是谁?”岁行云忽地发问。
  “往后会带你见,接着乐你的去,”李恪昭敷衍她一句,又继续问飞星,“你那头如何?方才可探听到什么?”
  岁行云皱皱鼻子,旋即又如释重负地笑了。
  不管无咎是谁,总归是李恪昭的人。有可靠的暗中人马适当帮助,卫令悦安全逃往缙国就更有把握。
  虽不确定李恪昭为何愿向卫令悦伸出援手,但她很替卫令悦庆幸,对李恪昭也格外感激。
  岁行云深信,到了缙国后,卫令悦定能有所作为,绝不会碌碌此生的。
  *****
  在李恪昭的眼神催促下,飞星低声禀道:“昨日事发后,苴夫人并未妄动,也无任何反常之举。当即命护卫守了主院,不让任何人出入,并派人火速通报专管质子事务的‘四方令’。”
  四方令得知此事自是大骇,立刻入宫面见蔡王。蔡王钦点仪梁城经验最为老道的仵作随四方令前往苴质子府。
  “仵作验过无异样,四方令也同时带人查了素循当日餐食残余、房中香料等细处,这才定案非人为。就连那名小妾被打杀殉葬,都是蔡王后下的令。若素循之死并非蓄谋,而是临时反击,那苴夫人的手段城府可就相当了得。处置得干净利落,没叫人拿到一丝把柄。”
  李恪昭颔首,徐徐后靠,闭目浅笑:“是个人物。”
  岁行云停下暗喜,诧异瞠目:“飞星,你方才不是与车夫一道在院外等着么?上哪儿得知这些的?”
  禀完正事,飞星也有了闲聊兴致,得意斜睨她:“我让咱们的车夫与蔡王钦使及卓啸门客的车夫攀谈,我从旁听着,这不就抽丝剥茧了?”
  “深藏不露啊大兄弟!”岁行云贼兮兮笑开,冲他竖个大拇指。
  “那是。要不公子今日为何是带我随行,而非叶冉呢!”被夸奖的飞星左右晃着脑袋,笑的眼都眯成缝。
  “实不相瞒,我还以为公子今日不带他,是因为他鼻青脸肿不宜见人。”想起早上叶冉那模样,岁行云忽地笑出声。
  闭目养神的李恪昭长指轻捻玉佩吊穗,唇角微扬。
  飞星幸灾乐祸:“昨日傍晚他与公子打了两场,你是没瞧见啊,啧啧,惨。”
  “得了吧,他那模样分明就是挨了公子两场打而已,还是吊起来打,哈哈哈哈,”岁行云笑得东倒西歪,好奇觑向李恪昭,“诶?公子为何要揍他?”
  李恪昭轻抬眼帘瞟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回雁破军阵被你一人就冲得七零八落,他身为西院主事者,自当站出来挨打。”
  “听见了吧?有公子给你撑腰,往后你别忍他气。老大哥了不起啊?嘿嘿,”飞星憋坏怂恿道,“若他欺人太甚,你就下死手去冲他的阵。他气你一回你就去冲阵一回。公子总见着他带人练的阵不堪一击,那不出半年他就死透了。”
  “那我怕不是傻?眼下我是他副手,若他被公子打死,不就成了我顶上?若那时阵法的破绽还是没解决,那公子岂不是要打死我了?”
  岁行云坐直,正经许多:“昨日冲阵,我之所以占尽上风,主要还是因咱们的人和阵都有先天破绽。我正准备下午与公子和叶大哥谈这事呢。”
  *****
  时值春暮夏初,已有大商队从百里外贩运了一种叫“金丸炎果”的时令果子进城售卖。
  早上出门前,李恪昭吩咐了厨院仆妇出外采买了两筐,府中人人有份,都得了一些尝鲜。
  据李恪昭说,此果在秋日或初冬开花,仲春春天至初夏果熟,比别的果子都早,故被称做“果木独秀,占尽四时之气”。
  光听这说法,岁行云也想不出这是什么果子,待到黄昏时进了书房,瞧见桌上那盘黄澄澄鲜果,她如见故人,险些没落下泪来。
  枇杷啊枇杷,原来你最初之名竟是“金丸炎果”!
  “这果子,它贵吗?”岁行云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觑向李恪昭。
  李恪昭落座,随口漫应:“这么一盘子,大约能换五只鸡。”
  “什么?!”岁行云捧着手里那颗果子,顿时肉疼到下不去嘴。这玩意儿在后世一枚铜角至少能买十颗!
  “要吃就吃,捧在手里又孵不出崽,”李恪昭见状轻笑,“若喜欢,明日再买就是。”
  “不买了不买了,尝过就好,”岁行云肉疼地碎碎嘀咕,“公子可真豪气啊!今日竟一口气买了两筐!”
  败家公子李恪昭,一群鸡就这么没了。
  李恪昭没理她,低头翻阅桌上书简,等待叶冉与飞星来了再一起商讨岁行云昨日在西院冲阵时发现的问题。
  岁行云今日心情大好,手上剥着果子,嘴里也没闲着:“公子不吃么?”
  “懒得剥。”李恪昭头也不抬地答。
  岁行云立刻将手中剥好的那颗递过去:“公子请。”
  李恪昭怔怔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果子,以及被金黄果色衬得愈发皙白的纤细手指。
  他喉间微动,按在竹简边沿的手也一动不动。
  片刻后,忽地低头,张口将那颗果子从她指尖衔走了。
  岁行云脑中轰然巨响,整个人仿佛着火,只觉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在冒着滚滚热气。“过、过分了吧?”
  李恪昭始终低头看着面前竹简,直到将果核吐出,才徐徐抬头,严肃道:“圣人言,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34章 
  岁行云觉着, 李恪昭的举动有调戏之嫌。
  此事最让她感到可怕之处, 在与她居然并不气恼, 只心中砰砰乱跳。
  这让她有些着慌。
  ——他调戏我做什么?
  ——也未必是调戏。毕竟国君之子, 自小被人服侍惯的。虽为质这几年出于安危考量轻易不让人近身, 但偶尔带出点旧习惯也属常情,对吧?
  枉她两世为人, 还从未遇过这种事。一时间两种心音各有道理,使她陷入空前混乱。
  这些日子李恪昭待她不薄,甚至隐约比对叶冉、飞星更宽纵些。可她很难自作多情地认为李恪昭会当真心仪于她。
  质子生涯处境艰难,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与隐患, 这些年来离他最近的伙伴也不过就叶冉、飞星, 最多还有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十二卫。
  如今因缘巧合之下近旁多了个她, 又恰是因着一纸婚约的牵系而来,再加之数年前岁氏神巫那装神弄鬼、似是而非的话使他对她充满好奇,如此才待她稍稍不同吧。
  他将来终会成“缙王李恪昭”的。
  虽不知缙王后会是个怎样的女子,但岁行云有自知之明, 深知定不是她这样的。
  所以她心无杂念, 只在他艰难时与他作伴, 在他需要时为他冲锋。
  诚心甘愿做他通往王座途中不起眼的基石之一, 但绝不想成为他将来后宫的一员。
  关于自己,她就打算凭微薄从龙之功, 以半生戎马的血汗, 堂堂正正挣下一份属于岁行云的家业。
  然后, 在缙王李恪昭治下破旧立新的开阔盛世里, 拥个温柔小郎君,与三五知交为邻,向小辈们吹嘘过往荣光。
  平静安然地笑看日曜月凛,把酒当歌敬山河锦绣,俯仰无愧度过余生。这是她心中执念。
  那是上辈子就打算好,却没来得及实现的梦。
  他俩终将南辕北辙,实在不宜有什么复杂牵扯。主君与下属,同袍与伙伴,已是两人之间最恰当的亲近距离。
  为稳妥起见,岁行云极力平复纷乱心跳,颤颤声冒死劝谏:“公子,当前局势扑朔迷离,应以正事为重。那素循尸骨未寒,前车之鉴犹在。沉迷美色,必遭灾殃啊!哦,当然,这话与方才的事无关,我只是……呃,当我没说。”
  若眼神能化为实体,此刻李恪昭眼中那一道道冰冷小刀已将她扎成刺猬。
  “不过吃了你颗果子,就咒我死?”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误会误会,我就顺嘴那么一提,”岁行云脖子一缩,认怂低头,望着桌面赔好话,“公子向来清心寡欲、洁身自好,定然安康万年。”
  看李恪昭这气势逼人的姿态,好似真是她想多了。
  尴尬之下,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甚至有夺门而逃的冲动。
  沉默片刻后,李恪昭长指轻叩桌面:“岁行云。”
  “啊?”岁行云猛地抬头,眼神尚未找到落点,口中就被人恶狠狠塞进一颗果子。
  “若沉迷美色就必遭栽秧,那沉迷娇软小郎君也不会有好下场,”李恪昭拿抹桌的粗布巾重重擦着手,冷漠脸,“要死一起死。”
  岁行云狼狈转身,不太雅观地吃掉那颗果子,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原来是伙伴间的无聊胡闹,如此甚好。
  *****
  待叶冉与飞星来后,岁行云便直奔主题,点出“回雁破军阵”的先天破绽。
  “‘回雁破军阵’变阵机巧迅捷,最适于对手一味靠人数和蛮力猛攻时。若遇上像我这种能预判变阵、以快打快的对手,只需不惜代价压住最弱一环打,他们就等同突然损了一人,合阵有缺,阵脚大乱。”
  《朔望兵阵》岁行云可谓倒背如流,“回雁破军阵”要如何才能臻于至善,她心中是有谱的。
  但她仅指出问题所在,对解决之法却刻意避而不谈。非她藏私,而是想确认李恪昭与卫朔望究竟是否同一人。
  此时若是卫朔望本人,应当很容易想到该如何弥补此阵不足。
  然李恪昭对此未置一词,将难题留给了叶冉:“西院由你主事,你看着办。”
  叶冉一个头两个大:“时限?”
  “两日,”李恪昭不容讨价还价,“解决不了问题就挨打。”
  叶冉闻言立时愁云满面,险些没将头发薅秃了。
  岁行云偷偷打量着李恪昭。
  他无波无澜望着叶冉,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眉梢轻扬,多半是心中偷乐。看起来与方才惹她时真差不多。
  啧啧,原来有些人貌似正经,内里却暗藏了颗熊孩子的心。
  *****
  翌日清晨,卫令悦领庶子素玚、两名小妾及府中护卫家奴一行三十余人,自仪梁东门出,扶素循灵柩归乡。
  因怕被有心人瞧见大做文章,岁行云并未前去送行,随叶冉留在西院整日不出。
  叶冉让明秀等人反复练习回雁阵,自己则拖着岁行云蹲在旁观摩,绞尽脑汁寻求解决问题之法。
  从清早盯到黄昏,叶冉总算有所顿悟:“金枝!金枝这旗语兵还有潜力可挖。”
  做为下达变阵指令的旗语兵,金枝如今只从旁观测对战形势,及时发令,调整回雁阵开合变化。
  叶冉一拍脑门跳了起来:“旗语兵补位!若被对手察觉最弱环,甚或出现人员战损,旗语兵立即入阵补位!”
  “这是个法子,但问题的根本没变,”岁行云赶忙道,“即便旗语兵补位,阵中最弱环依然存在。譬如现今最弱是明秀,若明秀退出阵列,金枝补位,那最弱一环就从明秀变成阿寿啦!”
  西院原有女子二十二位,男子八位,阿寿便是以乐工身份随李恪昭入蔡者之一,资质寻常,眼下也就比明秀好些。
  叶冉被泼了冷水,恹恹撇嘴:“也是。”
  岁行云见他这般,只好旁敲侧击地引导:“叶大哥,回雁阵最初巧思出自何人?或许此人有法补漏。”
  “最初?”叶冉蹙眉望天,迟疑道,“仿佛是公子、飞星与十二卫打着玩时想出来的?”
  说人人到。
  忙完自己手头事务的飞星跑进来凑热闹,见他俩还在场边发愁,便溜达过来嘲笑。
  “哟,两位聪明人都傻眼了?”
  叶冉心浮气躁,低喝一声:“滚!看热闹不嫌事大。”
  “客气着些。你们星哥我有妙计救你们于水火,还不快求?”飞星洋洋得意抬着下巴,原地抖腿。
  岁行云瞠目,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上下打量。
  就他,卫朔望?!不不不,卫朔望怎么也不该长着张“嘤嘤嘤”的小郎君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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