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心怀蜜谋——许乘月
时间:2019-10-31 08:27:00

  可好歹是贵胄公子,飘零异国,生死靠时运,明面上连几十百把个府兵都无?也忒惨了点。
  “那倒不是。府外四围巡防由仪梁城中卫派兵轮值。叶冉及他的手下只管咱们府门之内,通常守……呃,守府内。”飞星急急收口。
  西院。叶冉率十二亲卫守的一定是西院。
  见飞星似不便多提,岁行云识趣地笑笑,不着痕迹换了话题:“你也属十二亲卫之一?”
  “非也。属下原是公子母族的家生奴,七岁那年被送给公子。公子做主替属下摘了奴籍,让识字习武,之后便一直留在公子近前了。”
  “这么说来,你在公子面前,定然比那叶冉更得看重?”岁行云状似随意与他闲话起来。
  飞星轻恼地哼了一声:“这可不好说。”
  “哟,朋友,你这一哼听着可有些酸味,”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挑眉,“未请教,你与那叶冉,谁更能打?”
  “倒是从未与他切磋过。待我找茬同他干一架分个胜负,届时请夫人来观战!”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勇武少年最是激不得,争胜之心霎时就沸腾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可别只会空口放大话。”岁行云眯眼笑着,心中迷雾重重。
  西院对李恪昭来说显然很重要,那叶冉在李恪昭身边的地位就不言而喻。
  可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还有面前这七岁起就跟在李恪昭身边的绝对亲信飞星,为何她上辈子竟闻所未闻?!
  “对了飞星,除了你与叶冉之外,公子手下还有谁能打?”
  “十二亲卫个个都不是善茬,一个能顶别家八个,没有不能打的。哦,但他们比起我与叶冉,那就还差点。”飞星自吹自擂。
  岁行云若有所思地笑了。
  得找机会认认这十二亲卫,说不定里头就有她要找的“那个人”。
  *****
  未时日央,天暖气清,有黄蜂课蜜,有紫燕衔泥。
  岁行云跽身坐在李恪昭的书房内,止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
  上古造纸技艺尚不成熟,书籍卷册多以竹简、绢帛或羊皮之类为载体,通常三五万字著述就需费十卷竹简,是以这时的人读书,不但费时费钱还费地——
  若家贫,连个藏书的地方都挪不出来。
  岁行云忽然想到,根据《缙史.天命十七年》那段记载来看,李恪昭离开蔡国应当就是因卓啸弑君窃位,并欲杀他祭旗。
  那般性命攸关的形势下,李恪昭自不可能是从容离去的,能逃命就不错了,这屋子书只怕是顾不上。
  怔忪间,她不无唏嘘地脱口而出:“若公子将来归国,这些书卷就真可惜了,带不走。”
  “为何带不走?”
  岁行云心中一惊,凝神对上李恪昭疑惑的眼神,尴尬笑:“呃,我瞧着这么多,估摸着得要几十辆车才装得下,公子……有这么多车?”
  “虽质子拮据些,几十辆车还是买得起的,”李恪昭面无表情道,“若实在凑不够,拿你敲诈希夷岁氏几颗火齐珠即可。”
  后世《博物集》有载:出东境四百里有山曰夷,山阳出奇石曰“火齐”。状如云母,色如紫金,有光燿。别之,则薄如蝉翼;积之,则如纱縠之重沓也。至暗则其光愈盛,如长明薪火,终夜不绝。
  当今之世无人确知火齐珠原产矿脉何处,所现世的全出自希夷岁氏,王宫贵胄趋之如骛,小儿拳头大小的一颗火齐珠,在市面上能值百金之数。
  听出他只是玩笑吓唬人,岁行云乐呵呵道:“拿我换火齐珠?那公子可该三思再慎。说出来您可能不信,火齐珠有价,而行云无价。”
  不是她自抬身价,只要给机会,岁小将军敢给他带出攻无不克、守无不坚的百万精锐!
  真到那时,只怕有人想拿整座山的火齐珠矿脉与他换岁小将军,他也未必舍得。
  啧,等着吧,定帮你将这天下收入囊中。他年岁小将军功成身退时,你可别嗷嗷大哭着坐地拖住我腿恳留良将!
  李恪昭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直入正题:“你今早歃血盟誓之言,可当真?”
  “绝对真,”岁行云敛神正色,挺直腰板严肃道,“真金不怕火炼那般真!我既将攸关全族生死之事告知公子,便是绝对忠诚的投名状。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正是想让公子信我。”
  “你行事倒是果断狠绝,与传言不太相同,”李恪昭轻哂,“这桩婚事,你我皆有不得已,既你不愿,我不会勉强。但婚事乃蔡王所主,目下还不宜伤他颜面。休书之事,需耐心静候合适时机。”
  “我懂我懂。多谢公子!”
  李恪昭发誓,他从这家伙突然乍放光亮的双眼里看到了难以名状的喜悦。
  恕他年岁轻见识短,真没见过如此欢快的“准下堂妇”。愿做他下属,却不愿为他妻子,这到底是尊敬他,还是蔑视他?
  这家伙可真是个谜,真想扒开她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第5章 
  与李恪昭达成“口头共识”后,岁行云自认为身份已有定准,整个人倍显轻松。
  不过,她是个大事有分寸的,心知人分远近亲疏,“信任”这件事通常不会一蹴而就,眼下李恪昭对她的信任薄弱得好比蝉翼,不会就此将所有事全盘告知。
  是以她并未轻率询问西院或叶冉相关之事,而是谨守下属本分,尽职尽责地委婉提醒:“早前公子提过,三日后我将随公子进王宫赴宴。除当面向王后解释今晨换香之事外,我是否还需提前做什么‘功课’?”
  前世戎马戍边四年,使她养成了“生死攸关之事上绝不心怀侥幸”的好习惯。
  蔡王设宴,必不会只请他们二人,宴上也定不是“吃饭喝酒聊大天”,有些事若不提前告知她,完全指望临场应变,只怕一个不留神就要出纰漏。
  “午宴。苴、薛两国质子皆在受邀之列,另有蔡王亲、重臣及其家眷陪宴。期间我会寻机与苴公子素循单独谈事,若有必要,你设法与他的夫人任意寒暄,绊住她片刻就好。”李恪昭倒也不同她客套。
  岁行云点头应诺。
  见她不多嘴深问,李恪昭反倒主动开口解释:“我与素循要谈的事,便是我昨夜未进喜房的缘由。”
  “公子这意思是,此事我可以问?”岁行云向来很会听人弦外之音的。
  李恪昭似乎对她的机敏很满意:“昨日傍晚,飞星带人救下一名被卓啸追杀的苴国匠人。”
  那人目前虽只是寂寂无名的铸冶匠人,但周游列国十余年,在许多有名的铸冶工坊内做小工徒,偷偷学了不少本事。
  三年前到了这仪梁城就止步旅居,潜心总结钻研一番后,最终集列国铸冶工艺之大成,竟打出一把绝世罕见的锋锐宝剑。
  他辗转列国偷师学艺十余年,如今大有所成,自欲返回故国报效家邦,便将那剑拿到仪梁城的黑市卖了换盘缠。
  哪知此剑连同他本人,很快就一起落到了蔡国上将军卓啸手中。
  卓啸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欲延揽他为自己效力。但此人不为所动,铁了心只愿回故国一展长才。
  可卓啸岂是良善之辈?此人不肯为他所用,他自也不会任其为苴**队铸造神兵利器,如此便起了杀心。
  “飞星救下他后,不知该将其藏匿何处,便趁婚宴人多时带进府中。”
  入夜后,李恪昭得禀此事,险些当场捶爆飞星那自作主张的狗头。
  府外有仪梁城中卫的兵卒巡防,这人就成了带进来容易带出去难的烫手山芋。
  “为策万全,我只得亲自将人送去到稳妥处。一来一去,便到近丑时才回。”
  他说得很详细,想必也是想让她明白,昨夜未进喜房确实是十万火急、生死攸关,并非刻意轻慢于她。
  其实以他的身份,以及目前两人之间的实力、境况对比,他本可不必如此。但他选择了以足够的尊重和适度的坦诚,来回应岁行云的“热切投诚”。
  岁行云想,这大约就是真正王者的教养与气度了。
  “公子放心,我知轻重缓急的。若无公子昨夜亲身涉险将那位匠人送去别处,只怕今日府中已血流成河,”岁行云笑叹,“说起来,这飞星怎是个莽的?顾头不顾尾。”
  她能将飞星的心思猜个大概,毕竟她上辈子投军之初,也曾有过“要干一票大的,让主帅对我刮目相看”的愣头青时期。
  想必飞星是觉得,此人既有本事锻造绝世神兵,又不愿为卓啸、为蔡国所用,若能说服他前往缙国效力,那李恪昭在缙国王君那里便能记大功一件。
  虽是这么个理,但飞星到底嫩着点,远不及李恪昭看得深、看得远。
  他没想明白,就算蔡王与卓啸眼下已隐隐不对盘,但在这位工匠的事上,蔡王必然只会站在卓啸这一边,岂会容那工匠成为别国助力?
  哪怕缙国目前是蔡王极力主张要维护的友盟之国,也万万不能。
  若无李恪昭昨夜的当机立断,真被逮个人赃并获,都不必卓啸使太大力煽风点火,蔡王必会下令血洗缙质子府。
  “如此看来,今晨那位卓氏背后,未必只有她侄子卓啸。想来蔡王也默许了由她前来府中刺探一二,”岁行云吐出长长浊气,又笑,“公子明日是打算将这烫手山芋还给苴国,既卖个顺水人情给苴公子,还成全了那位工匠自己的心意。一箭三雕?”
  李恪昭看她的眼神莫测变幻好几回,忽地勾唇:“你资质比飞星强。可曾识字读书?”
  “呃……”
  她上辈子出身于国子学辖下的武科讲堂,那个是个讲究文武兼修的学府。嚣张点说,她的所学所识,在当今这文盲白丁占各国总人口八成的上古之时,那完全可称为鹤立鸡群。
  可,这时通行各国的那种字在后世叫做“上古雅言”。后世还能将之认得全的活人,加起来都没五个。岁行云当然不会是那五位绝顶渊博者之一。
  所以,这个问题就真的很为难她了。她到底该答识字,还是不识字?
  尴尬垂脸,以食指频频轻挠眉梢好半晌,岁行云才憋出个说法:“我在族中家塾的窗户外偷听过夫子讲书,道理都懂,也能背得些,但不认字。”
  这解释倒合乎情理,没太大破绽。
  “原来如此,”李恪昭颔首,“既你有心上进,往后每日下午来书房也时辰,我教你认字。”
  “多谢公子!”岁行云大喜过望,搓搓手道,“公子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呐。”
  什么叫瞌睡遇到枕头?这不就是?!早上还在愁该怎么不启人疑窦地找谁教自己认字呢,这就迎刃而解了。
  世间万事果真“衰极必兴”,她复生以来衰到令人薅头发的运势,大概就要逆风上扬了!
  *****
  之后李恪昭暂居南院,让岁行云仍旧住在主院寝房。除了容茵时常为此发愁嘀咕外,府中倒无谁对此事多嘴异议。
  虽李恪昭每日只能拨出一个时辰教岁行云认字,但她除吃饭睡觉外,大多时候都在书房内待着。
  每当李恪昭去忙他的事时,她便自己用功,如此自然进展喜人,三日下来已勉强认得二三十字。
  这日午后,李恪昭验收岁行云功课时,冷面点评:“字真丑。”
  只口头说了还没过瘾,更当场舔磨挥毫,笔走游龙,写下个霸气雄浑的“丑”字相赠。
  惨遭羞辱的岁行云敢怒不敢言,从牙缝中挤出不情不愿的赞美:“公子出手不凡。力透纸背,如铁画银钩!”
  呸!炫耀个屁,幼稚。
  看穿她的言不由衷,李恪昭弯了弯唇,未再多言。
  李恪昭是个无紧要事就惜言如金的人,见她知耻后勇地开始研磨练字,便不再理会,手执书简卧在窗前坐榻上安静研读。
  半个时辰后飞星进来禀事,忍不住对这“你写字来我读书,晴光默默,相对无语”的场面诧异片刻。
  “怎么?”李恪昭抬眼看向飞星。
  岁行云还在咬牙挥毫,连个眼神也没给。
  “禀公子,王宫遣使带了话来,”飞星忙道,“蔡王忽生兴致,传令明日宴后设‘活人战搏’棋局,请各家质子府自带六人为棋。公子您看,咱们带哪些人合适?”
  “让叶冉自行斟酌。”李恪昭淡淡道。
  “是。”
  岁行云倏地抬头插嘴:“那是什么样的棋局?听起来有些瘆人。”
  “解释。”
  李恪昭向飞星丢下冷漠的二字箴言后,便不太感兴趣地继续看向手中书简。
  “是‘战棋’的变种。在演武场上划出带有城池的棋盘格,活人为棋子对垒,以抢占城池多寡判定胜负。点到即止,不伤性命的。”
  飞星眉飞色舞地为岁行云讲解。
  “这玩法原是仪梁城内几家大的茶楼酒肆开赌盘揽客用的,盛行好些年了。想是蔡王近日才从哪里听到,毕竟一国之君,不好随意去往龙蛇混杂的坊间市井,便叫大家带人进王城陪他玩个新鲜。”
  岁行云兴致勃勃地追问:“那,蔡王会不会也开赌盘让众人猜胜负?若开,咱们要下注吗?”
  “届时你在女眷席观战,下些小注取乐无不可,但切勿出风头。”李恪昭盯着手中简牍,不咸不淡丢来叮嘱。
  岁行云笑道:“公子可是怕我一掷千金?且安心罢,我就那点微薄嫁妆,什么时候都不敢任意挥霍的。”
  李恪昭淡哼一声,没再说话。
  倒是飞星迟疑半晌,清了好几回嗓,才低声对岁行云道:“还有一事。你听了指定笑不出来。”
  “何事?”岁行云不解地眨眨眼,被他话中悬念钓住了。
  “或许,明日你会同时见到你想见和不想见的两个人。”飞星谨慎地看了李恪昭一眼。
  李恪昭专注书册,并没有参与这话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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