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又得体,宛若招魂幡一般惹得人心动一动。
薛安阳的犯罪证据已然是板上钉钉,在出去洗钱之外,还涉及一系列的违禁物品交易,情节严重。
法官的审判很快就下来了。
虽然罪不至死,可恐怕,薛安阳的后半生都要在这牢笼里度过了。
薛安阳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无意一扫,瞥见了坐在不远处的谢知影。
她的步子猛地一顿,宛若钉死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说刚才在被审判时,薛安阳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毫无生机。那么在薛安阳看见谢知影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宛若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一瞬间撕裂开来,变得狰狞而又可怖了起来。
“你会有报应的!”
薛安阳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这句话,然后朝着谢知影座位的方向扑去。
顾之烽皱眉,伸手护住谢知影。
谢知影依旧端坐着,脸上的笑容依旧,她开口,语气带笑的对薛安阳说道:“谢谢。”
警方皱起眉,将薛安阳拉走。
于是薛安阳被警方裹挟着,一点点地朝着门外的方向撤去。只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离不开谢知影,在即将被拉出门的时候,薛安阳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生寒的笑声。
薛安阳笑得前仰后伏,笑声尖锐而刺耳。走一步,就回头朝着谢知影的方向看一眼,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可怖。
宛若那阴魂不散的厉鬼,在下地狱前要记清楚报复人的样貌一般。
警方皱起眉,大力将薛安阳扯开,离开了法庭。
但即使走出老远,却依旧能听到薛安阳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薛安阳是不是疯了?”
“那可不,如果我有这么个白眼狼的女儿,我估计也会疯。”
“丧门星,顾董和她在一起,真是晦气。”
这些话虽然有意压低声音,但是却还是能无比清晰地闯入了谢知影的耳膜里。
她挑了下眉,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补了下口红,接着站起身转过头,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议论声顿时消失。
谢知影笑了声,平静开口道:“没什么好避讳的,如果大家想替薛安阳申诉的话,大可以联系律师。没有必要在背后阴阳怪气的讽刺些什么?”
四周鸦雀无声。
谢知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颇为头疼的伸出手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道:“我还以为,听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很想替薛安阳主持公道打抱不平呢。”
说完,她还笑着点出了几个人的名字:“我说的对吗?周小姐,陈夫人?”
被点名的两人瞬间后背僵直。
薛安阳犯罪的行为依然是板上钉钉,她们这些人在背后阴阳怪气,无非是早就看谢知影不顺眼,想借题发挥过过嘴瘾。
却没想到谢知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脆利落地点出了她们的名。
这无疑是个下马威。
顾之烽慵懒地抬手,握住谢知影的手腕,然后站起身,将她揽到自己的身边,再伸手扣住她的肩膀。
他抬眼,目光宛若覆着层霜雪一般,仅是在脸上停留半分,都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方才还在议论的人,此刻顿时都低下了头,强装镇定地想要装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顾之烽淡声道:“和无关紧要的人置什么气,走吧。”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是解围,但是那轻飘飘的语气,以及话中夹杂着些轻嗤,维护之意倒是十分明确。
谢知影轻轻笑了:“也是。”
直至两人离开了法庭,方才紧绷着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
但却没有人再提起有关谢知影的话,反而各自扯开话题,尴尬地活跃着气氛。
刚才被点名的两人,此刻面色铁青地僵坐着,只觉得背如芒刺。
*
雨越下越大了。
法院不能让外来车辆进来,所以周助理在得到庭审结束的消息后,连忙撑了把伞,准备进来接人。
薛安阳被调查之后,手上的股份也完全被瓜分,谢氏也因为这件事受到重创,是否能恢复运营还是个问题。
再交了大笔的赔偿金后,估计现在谢家所有的财产,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谢屿衡在不久前,已经变卖了家里了庄园和多处房产,用于弥补亏空和因为薛安阳入狱而欠下的债款。
前段时间还每天和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称兄道弟的谢屿衡,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所有人给抛弃。
往日的朋友全都对他避而不见,有更甚者还趁着他落魄,暗地里给谢屿衡找着麻烦。
因为谢知影和谢氏闹掰的事情,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
所以,谢屿衡现在可以算是没有任何靠山,甚至比普通人的境地更为尴尬和艰难。
刚才,谢知影并没有在旁听席看见谢屿衡。
想也知道,他这些天因为薛安阳戳出的窟窿每天都焦头烂额,参加庭审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周助理已经将伞送来。
顾之烽接过一把,将伞撑开,然后回头看着谢知影,朝她伸出手。
谢知影握住顾之烽的手,走进伞下,正准备迈步离开后,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姐姐。”谢屿衡轻声喊道。
谢知影步子一顿,然后转过头朝着身后望去。
谢屿衡站在法院门口,眼下有道浅浅的黑眼圈,看上去已然没有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
谢知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谢屿衡掀了下眼帘,然后缓缓垂下眼,片刻后,他伸出一只手,递出一个首饰盒:“生日快乐。”
谢知影眼睫微颤,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那个首饰盒。她开口,声音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谢谢。”
谢屿衡见谢知影收下礼物,似乎是松了口气般,方才紧绷着的肩膀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弯下腰,朝着谢知影鞠了一个躬,然后撑开伞,走进了雨里。
第056章
上了车, 谢知影才打开谢屿衡送给自己的那个首饰盒。
里面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项链。
想也知道, 谢屿衡落魄如此,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再去挑选一条巨额的项链送人。
但是当谢知影的目光接触到那条项链时, 却忍不住得瞳孔微缩。
她伸出手,将这条项链从首饰盒里取出, 然后认真打量着上面的花纹和款式。
自己快上初中的时候,谢屿衡还在念小学。
那段时间, 应该是谢知影在谢家时, 人生中屈指而数的快乐时光。
谢屿衡所念的小学,和谢知影在的中学,只隔着一条街。
所以那个时候, 谢知影经常会去接谢屿衡一起回家。
那个时候的谢屿衡很粘着自己这个姐姐, 也总是会拉着她和自己的同班同学炫耀:“看!我姐姐来接我了!”
孩子的喜欢永远是最真情的。
谢知影会带着谢屿衡,穿过长长的一条商业街。
那条街上,有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时装,文具,或者是珠宝饰品。
小孩子从来不懂什么是珍贵,只是觉得那些亮晶晶的首饰好看。
谢屿衡会一边吃着谢知影买来的糖,一边指着珠宝店展示在橱窗里的首饰说:“我长大以后会送你这个!”
那的确是谢知影有关亲情的,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但回忆, 永远都只是回忆。
时过境迁,谢屿衡早已经瞧不上那珠宝店里的便宜首饰,他会花大笔大笔的钱去淘些稀罕东西来讨小女生开心。
只不过, 谢知影意外的是,谢屿衡还会记得年少时候的童言无忌。
谢知影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将首饰盒盖上,然后放进了包里。
顾之烽翻看着手上的文件,注意到谢知影的动作,于是抬头问了句:“你想帮他?”
“不,我没那么好心。”
谢知影无比平静地回答道:“他总要学会靠自己解决这些事。”
她不会去恨谢屿衡。
但也不至于去做一个烂好人。
谢知影转过头,窗户上布满了雨痕,窗外的景色都被各式各样的水珠给扭曲了。有来来往往撑着伞的行人,也有没有带伞而站在路边屋檐下愁眉苦脸的学生。
谢知影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顾合萧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吗?”
“你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怎么离世的吗?”顾之烽低沉的声音传来,语气听上去无比平静,仿佛只是随口找了个无比普通的话题一般。
前面开车的周助理听到这句话,识趣地升起了挡板。
谢知影愣了下,转过头看着顾之烽。
顾之烽:“殴打致死,被我的父亲。”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正在皱着眉,看着手中那份资料。仿佛这件让旁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会惹起半点的难过。
他只是平静地抛下了这句话,似乎不准备再做多余的说明。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顾之烽的手背上。
顾之烽微愣,转过头。
谢知影身体微微朝前倾,一双好看的眼睛无比认真地注视着顾之烽,许久后,她眼睫轻颤了下,开口道:“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顾之烽笑了声,然后将手中的文件夹合上,随手放在一旁。
“好。”他这么说。
*
顾之烽的母亲,死于他六岁那一年。
她在一个深夜,倒在了厨房的橱柜下,浑身上下都布满青紫的伤痕,眼窝凹陷。眉骨、唇角、太阳穴,到处都是淤青。
她是被顾父活生生打死的。
那时的顾之烽站在客厅,看着自己向来对外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父亲,打着电话安排人来善后。
那时的顾父,已然只手遮天,掩盖自己妻子的死因,对他来说并不算回事。
顾父的表情很自然,宛若只是摔碎一个碗般的平静。他转过头,看见站在一旁的顾之烽,然后挂断了电话,微笑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俯下身握住顾之烽的肩膀。
顾父说:“你妈妈睡了,你赶快回去睡觉吧,乖孩子。”
那时候的顾之烽,已经不是能被人随意糊弄的孩子。他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
可他却只是点了下头,然后无比安静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人,从来都是个很奇妙的生物。
他们看上去相互依存,但实质上却又各自为营。
从顾之烽记事起,便时常能听到母亲的嚎啕大哭,以及父亲声嘶力竭的咆哮,伴随着瓶瓶罐罐的摔裂之声。
从一开始的压抑,到最后的习惯。
顾之烽曾站在高高的楼梯上,看着在每一次暴力过后,母亲努力遏制声音,哽咽着数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为什么不离开呢。
顾之烽问。
“你在说什么糊话。”
母亲惊恐地看着顾之烽,一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话的样子,她说:“你爸爸努力挣钱养家,对我们那么好,让我们住上这么大的房子,我们为什么要走?”
“爸爸只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发脾气的。”
母亲这么说道,然后拍了拍顾之烽的脸颊,开始哼着歌扑进那充满着奢侈品的衣柜,傻呵呵地开始笑了起来。
真正的□□和杀死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摧毁掉她所有的自尊。
顾父在这方面,从来都是一个天才。
他一边折磨着自己的妻子,来满足心中那点病态的发泄欲,一边拼命给她洗脑灌输着臣服自己的想法。
妻子逐渐变得疯疯癫癫,在每次被殴打时疯狂逃窜,但却又会在第二天早晨殷勤而又体贴的给丈夫递上早餐。
顾之烽的生母,似乎从来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
她的生活重心,完完全全都是为了取悦自己丈夫而存在的。就像是一个毫无人格般的玩物,不遗余力地奉上一张笑脸,却只会造来更大的□□。
顾之烽无数次站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家里,看着四周华丽的装饰,却只觉得每一块瓷砖,和每一篇墙纸,上面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腥红。
以及在这个家里生活的每一个人。
都是病态的。
撕开那层光鲜艳丽的躯壳,从内里全部都带着腐蚀的气息。
包括自己。
母亲死了。
父亲在母亲的葬礼上,哽咽着发言和致辞。无数人感叹,父亲真是一个完美的丈夫。
家财万贯,还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最主要的,还是对待妻子如此深情。
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少有人会对面相丑陋的人报以善意,即使他温柔得不愿意踩死一只蚂蚁。
而大家都会对那些仪表堂堂的人心生敬意加以褒奖,无论他内里如何腐烂狰狞。
在这样病态家庭里,顾之烽学不会如何心向光明。
对他来说,没有所谓的正义感,让他去为谁主持公道。
大概四年之后,顾父再一次结婚了。
顾之烽的继母,是个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年轻女人。
那是的她,还对自己的丈夫心存幻想,觉得自己以后会衣食无忧,被所有人羡慕。
年轻的女人对顾之烽格外的讨好,似乎不想变成童话故事里的恶毒后妈,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温情,试图来缓解身份之间的尴尬。
顾之烽冷淡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女人,心中却无比平静。
又是一个可怜的人。
婚后不到半年,这句话就彻底的应验。
女人还是在最好的年纪,浑身都带着棱角。
但很快,这点棱角就被顾父给打磨成光滑的圆润。
顾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喜欢一切美好而又年轻的□□,喜欢那些朝气蓬勃的女人,喜欢亲手驯服那些野马,然后,再将他们活生生地摧毁。
或许是还记着继母在刚进顾家时,对待自己的那么些温情。
顾之烽曾有一次,找到了躲在洗手间瑟瑟发抖的继母,在她面前蹲下身,问:“你想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