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暴力还没有持续太久,继母还能有些许理智的思维支撑着自己。
听到这句话,她慌忙地点点头。
可是,在继母决心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顾父也因为继母有了身孕,而难得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温柔和体贴。
女人就在这温柔体贴之下,彻底地服了软,柔柔顺顺地放弃了自己唾手可得的自由。
但很快,顾父就发现了继母打包好的行礼。
在新一轮的声嘶力竭和质问之下,继母很快就供出了顾之烽。
顾父这么多年来的暴力和戾气,从未有过波及到顾之烽的身上。
除了这一次。
顾之烽擦拭了下自己带伤的唇角,然后了抬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顾父的眼睛,阴鸷地笑了声。
顾父回望着自己这个儿子,许久后,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拍了拍顾之烽的肩膀,然后说:“孩子,有些时候你就会发现,善良并不能让人听自己的话。”
继母彻底地成为了自己母亲那样的人。
她的情绪很快就出现了问题,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在无尽的绝望之中,她将施暴者当成了自己最后的信仰。
顾之烽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宛若观众日复一日地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些百无聊赖的广告一般。
周围的人,仰望着顾氏,幻想着里面的荣华富贵生活,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穿戴着铭牌高档的人,眼里全是羡慕。
但只有顾之烽知道,自己扎根于怎样一片淤泥。
而直到,谢知影出现。
就好像昏暗的人生中,突然闯入了一道光。
有人拉着自己的手,将自己从黑暗中牵出,朝前不停奔跑着。
再抬头时,就能看到一面漫天飞舞着萤火的花海。
顾之烽为什么会起诉自己的父亲呢。
那好像是高中的时候,有一天,顾父在回家的路途中经过自己的学校,然后难得地将车子停在校门口,准备接自己儿子回家。
那时,谢知影正缠着顾之烽,想让他陪自己去隔壁的街上买新CD。
顾之烽一抬头,看见了自己父亲的车。
谢知影在看到顾父后,稍稍退后一步,然后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在顾之烽要上车时,谢知影突然拽住他的衣角,然后抬起一根手指头,小声说:“那……你明天要陪我去哦。”
顾之烽还没答话,就听自己的父亲笑了声,谈话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体,伸出手拍了下谢知影的头,问:“上次见到你,好像还是个小不点,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怎么样,要不要叔叔送你?”
谢知影笑了声,然后朝后退一步:“不用啦。”
顾之烽看着自己的父亲,眸光微冷。
他能无比清楚的看出,自己父亲眼底那温柔背后,令人作呕的寒意。
果然,在车子开动后,顾父有意无意地提了句:“薛安阳倒是挺会养女儿的。”
顾之烽没答话,他看上去神色如常,但眸中却全是刺骨的寒光。
后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顾父被顾之烽亲手送入监狱,无论是进行着非法的商业行为,还是亲手杀死了自己发妻的事情,这些罪名,即使顾父动用了巨大的关系,却还是难逃牢狱之灾。
顾父在牢里因病过世之前,顾之烽曾和他进行过一次最后的探视。
顾父看着这个亲手毁掉自己的儿子,却是出奇的平静。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那么器重你吗?”
顾之烽:“我知道。”
顾父笑了声,但那笑声充斥着压抑和恐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顾之烽目光却毫不闪躲。
顾父说:“顾之烽,你会变成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顾之烽却只是轻描淡写般的笑了声,然后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无比平静地开口说道;“祝您一切都好。”
说完,站起身,放下听筒,转身离开。
顾父死了。
继母彻彻底底的疯了,一个被养成奴隶般的人,在一天彻底的失去了自己的信仰后,心中不会报以半点感激。
顾之烽将那把匕首刺进自己身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顾父那句话,还是对顾之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顾之烽从前没有什么害怕的。
但知道这一刻,他突然害怕,自己恐怕真的和自己父亲说得那样,在这片淤泥之下,已经在潜意识中被逐渐同化。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直面如此的血腥。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做平静地生活在这样的家庭。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不为自己母亲的死而失声痛哭。
顾之烽知道,自己的确和正常人不一样。
以前的他,对于这些没什么好顾忌的。
但是直到谢知影出现。
他希望她永远是那副明媚而又鲜活的样子,热情而又自尊地过好每一天的生活。
而不会被任何人拽进那片深不见底的淤泥,变成下一个毫无生机行尸走肉般的玩物。
所以在觉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之后,顾之烽选择了远走海外。
她前路宽广。
不能因为自己而停留。
第057章
回到公寓。
客厅的灯被按开, 黄暖的灯光在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整个房间宛若被笼罩在了一片温暖之中, 顾之烽脱下外套,转过头, 却发现身后的谢知影一直垂着眼,没有开口说话。
“怎么了?”顾之烽问。
谢知影一言不发, 她伸出手脱掉自己身上的大衣,然后换鞋进门, 将手中的包挂在了一旁。
她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在原地站定,转过头问道:“那后来,你为什么回来了。”
顾之烽垂眼, 沉默着松开领口衬衣的一粒扣子, 淡淡答道:“因为,我比我想象中的自私。”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是难以做到无私地放手的。
话音刚落,谢知影便突地转过身。
下一秒,她伸出手,搭上顾之烽肩膀,然后紧紧地拥住了他。
顾之烽微怔,下意识抬手握住谢知影的腰:“你怎么了?”
谢知影没答话,只是昂起头, 然后轻轻吻上了顾之烽的唇。
旖旎的气氛在两人之内蔓延,就连呼吸仿佛都带着万众柔情,要在这一刻将彼此完全吞噬。
半晌后, 两人分开。
顾之烽这才看清谢知影脸上的表情。
包括她眼角的那点晶莹。
顾之烽低下头,抵住谢知影的额头,抬起一只手轻箍着她的脸,片刻后,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怎么哭了?”
谢知影深吸一口气,笑着摇了下头。她伸出手反握在顾之烽的手背上,然后垂下眼,将脸靠紧顾之烽那炽热的掌心。
她说:“我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变成别人。”
谢知影这句话,否定的是当年顾父在被狱警带走前,如同诅咒般对顾之烽说出的那句“你会变成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顾之烽笑了声,轻声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谢知影认真地看着顾之烽的眼睛,然后道:“一直都是。”
他们都是同样扎根于淤泥中生长起来的人,但并不是因为惺惺相惜才互相靠近。
就好像谢知影为什么会那么任性而又倔强的,想要努力靠近顾之烽呢。
好像是高中时候,那次因为想要抱小猫下来,而不小心从单杠上摔下来扭伤了脚。在被校医训斥之后,谢知影又一跛一跛地跑到操场后面,找着那只小黑猫。
找了一圈后,都没有发现猫的影子。
谢知影泄气,以为是小黑猫已经跑到了别的地方去。可当她刚一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细细软软的猫叫。
谢知影转头,朝着猫叫的方向走去。
那是操场后面精心布置的一条石子路,左右两边都载着树和花草。
顾之烽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靠着树干,眉头轻皱,低头按着手机,眼眸中带着股恹恹的戾气。
有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身上宛若披着一层薄光,清秀俊朗的脸庞更是让人记忆深刻。
方才那只小黑猫颤颤巍巍地走到他的旁边,伸出爪子挠了下他的裤腿。
顾之烽留意到了,他颇有头疼地捏了下眉骨,然后转过身离开。
一看,就是个冷冰冰不好相处的人。
但那只猫却迈着小短腿锲而不舍地跟在他的身后。
顾之烽停下步子,转过头,神色冰冷,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小团黑色。
小黑猫却张开嘴,嗷呜一下咬在了他的裤腿上,又拖又拽地撒着娇。
顾之烽垂眼,似乎是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蹲下身,朝着那只小黑猫伸出手。
黑猫一边奶声奶气地叫着,一边抬起自己的一只爪子,轻轻地放在了顾之烽的手指上。
该怎么形容谢知影那时候的心情呢。
除了怦然心动之外。
那时候她就觉得,顾之烽一定是个很温暖的人。
一定是。
而就在这时,玄关处有人按响了楼下单元楼的铃声。谢知影看了眼监控面板,发觉是下午过来拦住顾合萧的保安。
“顾先生,这是下午那位男孩留下来的东西,说是要我们交给你。”保安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顾之烽:“刚刚问过门卫说您回来了,所以特地给您送上来。”
顾之烽垂眸,看着那封信,却没动。
信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体——“给顾之烽”
是自己继母写下的。
谢知影观察了下顾之烽的表情,然后笑着伸出手,替他接过:“辛苦您了,交给我就好。”
送走保安后,谢知影关上门,然后转头看着顾之烽:“你要看吗?还是收起来?”
顾之烽伸出手,捏了下眉骨,然后转过身坐回沙发上。他将头微微后仰,神情中写满了疲倦,许久后,才开口道:“给我吧。”
谢知影垂眼,伸手拆开了信封——
【给顾之烽:
在提笔的时候,有些想不到该怎么称呼你。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这段时间,我总是时而清醒时而浑浑噩噩,但在清醒的时候,每一次回忆起过去,总会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顾家对于我而言,是难以逃脱的梦魇。但我能够清晰的记得,当年在那种环境下,会有一个孩子朝我伸出援助之手。
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为什么当年会对你做出如此之大的伤害。但是做错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不想请求你的谅解。只因为在选择嫁给你父亲的那一天起,我已经身处劣根无法自保。
你和你父亲不是一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一样的。
现在想起来,或许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比那个时候还是孩子的你,还要差劲的多。我很高兴在那样的环境下,你能挣脱那腐烂的根基,成长成为一个这么出色的人。
我知道你不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
永远不会。】
*
顾合萧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母亲的墓碑前。
母亲因为患上了精神病,周围的人对她都避之不及,这辈子都没有什么朋友,除了自己母亲的几位亲戚之外,几乎没有再来参加她葬礼的人。
而顾合萧也知道,这些亲戚,虽然表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实际上是在算计着怎么拿到自己的监护权,然后顺势就能接受掌控当年顾父入狱前,留给自己的那点遗产。
顾父锒铛入狱之后,虽然大部分的股份和房产都用来还债,但这么多年的积累,还是有些家底的。
因为顾父过世的突然,所以按照原来的遗嘱,他将大部分的遗产都给了顾之烽,剩下了几处房产,留给了顾合萧。
可因为顾合萧还小,所以这部分的钱,会由他的监护人代为保存。
这些亲戚正是瞄准了这个机会,明明平日里从未和顾合萧有过什么交流,亦或者是不知道打哪来的远方亲戚,都在此刻争执的不可开交。
顾合萧觉得周围的声音无比嘈杂,此起彼伏的争吵声,让他感到头痛欲裂。
而就在这时,墓园周围在刹那间陷入沉默。
顾合萧微怔,然后转过头。
顾之烽撑着把黑伞,平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谢知影站在他身边,挽住他的臂弯。
两人的气场,竟然硬生生地压得方才还在絮絮叨叨不肯罢休地讨论着抚养权的几人顿时止了声。
顾合萧眸光微闪,眼里的泪光顿时涌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朝着两人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个躬。
葬礼结束。
顾之烽和谢知影上了车,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顾合萧的喊叫声。
顾之烽抬了下手,示意周助理停车,然后降下了车窗。
顾合萧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顾之烽面前,额前的头发被小雨淋得湿透,他喘了两口气,然后站起身子,看着自己的哥哥。
这可能,是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么十多年来,唯一一次见面。
他们两人之间,谈不上恩怨。
因为在两人分开的时候,顾合萧还是个刚满五岁的孩子,稚气未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善恶。
顾之烽:“有事?”
顾合萧点了下头,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份保存好的纸,递到了顾之烽的面前:“这是我和我妈,一致的意愿。”
“虽然可能您不缺这些,但是我还是想给您。”
顾之烽看了一眼。
是房产转让书。
他轻掀了下眼帘,然后抬手推过去:“近千万的东西,你不要了?”
“嗯。”顾合萧答得很迅速。
顾之烽脸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他平静地收回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那就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