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葭从小在天山长大,对这样的环境倒是还算习惯,不过随着天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了黄药师。
黄药师沿着山路下来时,看到的便是她伸长了脖子站在岔路口张望的模样,长发迎风飞扬,几乎要遮住大半张脸。
但下一刻,两人目光相接,她便立刻抬手拂开了那些凌乱发丝,穿过风朝他跑了过来。
“你终于下来了!”还没站定,她便逆着风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刚才都想,再等一刻钟你还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
“你等很久了?”他问。
“那倒也没有。”李葭实话实说,“但这天黑得比我预想中快,我怕你迷路啊。”
黄药师:“……”
他本来是想说不会的,但一低头发现她说完之后就立刻转开了目光,再也没看自己,又将话吞了回去。
“采完了就下山吧。”最后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道,“时辰的确不早了。”
“……噢。”李葭短促地应了一句,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黄药师见状,难免疑惑:“怎么了?”
听到他这么问,她倒是终于重新看过来了,不过那清凌凌的眼神反而让黄药师有些心慌。
“究竟怎么了?”问第二遍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比之前急切了好几分。
而潜藏在这五个字之下的其余担忧,其实也尽数倾入了李葭的脑海,就像分开行动之前那样。
李葭咬着唇,组织了半天语言,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终她干脆放弃了,直接仰头问道:“难道不是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黄药师呼吸一顿。
她接着道:“虽然你不说我也听到了,但……但你真的不打算说了吗?”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上一句话说完,连半个呼吸的停顿都没有,她就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颇有自暴自弃的味道。
但与此同时,她的动作却是再果断不过的。
她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黄药师觉得山间的风全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全变得迟滞。但下一瞬他便迅速反应过来,停的不是风,而是他在那一刻的所有五感。
他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黄药师!”李葭就差没当场跺脚了,“你能不能不要只在脑子里给我反应呀!”
想着趁此机会问我是不是也对你有意的人明明是你,结果我都用行动回答了,像木头一样愣在那的还是你!
第31章 煮鹤焚琴16
下山路上, 李葭干脆也不说话了。
因为她发现,只要她也憋着不说, 黄药师的反应反而会更多。
好比此刻,他一面沉默着扣住她的手不让她挣开,另一面不停在心里盘算, 这种时候到底该说点什么?
偏偏他又是个万事都试图做到尽善尽美的人,不完全考虑好, 他就觉得还不如不说。
李葭从认识他到现在, 还从未见识过他这般模样,忍着笑憋了一路后,总算在走回恶人谷口的时候开了口。
“算了,实在为难, 不说就不说了吧。”李葭道。
“……不是为难。”这回他倒是立刻出了声。
李葭正想说我知道,就听到入口处传来一声惊呼, 似是见到了什么格外不可置信的画面。
鉴于早上他们离谷上山时, 恶人谷众人还老老实实, 一副完全不敢造次的架势,此刻听到这声惊呼, 李葭还是下意识担忧了一下。
黄药师也一样。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加快了脚步,只是依旧没有松开手。
穿过那条狭长幽深的入谷路时,两人又听到了更多惊呼,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感慨——
“算了算了,我们这种水平, 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是啊,不过那个面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恶人谷,我中午就在谷口了,一下午根本没看到有人进来啊……”
“她武功那么可怕,说不定根本没有从这里走,直接从东边的悬崖下来的。”
虽然这些感慨全说得没头没尾,但李葭和黄药师还是立刻拼凑出了他们在讨论的事:有个武功特别高的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恶人谷,这会儿大概率在和人交手,场面骇人,故而很多武功不行的小恶人都跑到谷口处避风头来了。
“你们说谁能赢?”
“这我哪知道……别说我了,你就算去问杜老大他们,他们估计也不知道。”
“说到这个,也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恶人谷这几年连鸟都懒得路过,这几天高手一波一波地来,啧。”
听到这里,李葭和黄药师也确定了,既然小恶人们说杜杀都不一定能知道谁输谁赢,那就证明此刻跟那个不速之客交手的人不是恶人谷的恶人们,而是西门吹雪。
而能和西门吹雪打得声势万钧,吓跑一大群人的高手——
“西门的剑,不说天下第一,胜过天下绝大多数所谓高手还是绰绰有余的。”李葭道,“这来者不善啊,咱们还是快点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吧。”
“嗯。”黄药师应得很果断。
之后两人一起提气掠过入谷这段路,一阵风似的经过了那群过来躲避的恶人。
夜色茫茫,恶人谷内灯火初上,处处都透着安静,唯有他们昨夜休憩的地方传来兵刃相撞的铮铮声响,在晚风中显得尤为刺耳。
好不容易赶到附近时,李葭果然看到了一道身法诡异几乎不输自己的修长身影正在西门吹雪的剑锋下飘荡。
她目光一紧,下意识道:“此人武功的确很高。”
黄药师也表示同意,问她:“过去帮忙吗?”
李葭本来想说当然啊,但随着距离的拉近,她也听到了西门吹雪发现他二人回来后的内心所想。
李葭:“……”
“算了。”她说,“他打得正兴奋,不希望我们出手打扰。”
黄药师:“……”行吧。
两人便停了下来不再往前,专心看西门吹雪和那个武功很高的黑衣面具人交手。
那人不仅戴着面具,还在这大夏天里把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就连脖子都没放过,显然是不想被任何人认出身份,但李葭看了片刻后,还是确认了其性别。
因为对方在侧首瞥到她和黄药师的时候,几乎瞬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就她的外貌。
李葭因此听到了这人在自己脑海里说话的声音,声线比一般人冷了些,但还是明显能听出来是个姑娘。
“哇,天底下能和西门打成这样的姑娘,应该没几个吧。”李葭低声道。
“是位姑娘?”黄药师的确还没看出来。
“嗯。”她点头,“我听到她声音了,你别说,还挺好听的。”
黄药师很惊讶:“你读心时,听到的声音与平时没有差别?”
她认真想了想,说其实还是有的。
黄药师:“?”
李葭抿起唇角,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道:“比如你,你真正开口的时候声音总是很稳的,从来不着急,但在心里说话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啊。”
黄药师:“……”那你觉得这要怪谁?!
李葭从善如流:“怪我怪我,对不起。”
怪我让你手足无措进退无度了,好嘛。
李葭对黄药师的指责照单全收,黄药师反而意见更大了,盯着她看了半晌,心里转过不知多少句话,最终还是以一个熟悉的转脸动作为结束。
“哎呀,那你到底想我怎么说嘛?”她居然直接问出来了,不过明显能从语气里感觉到她在忍笑。
“……别说了。”黄药师发现读心术在这种时候真的有点烦人,只能转移话题,“看铜面人的身法。”
李葭本来以为他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结果一偏头,面前的战况竟真愈发激烈了,而黄药师要她注意的那铜面人身法,也的确不像之前那样半点来路都看不出,只是单纯地快了。
“这是……移花接玉?!”李葭说出来的时候,甚至不太敢确定,“是移花接玉吧?”
“我不曾见过移花接玉。”黄药师道,“但看她动作,与传闻中的移花接玉的确有几分类似。”
李葭其实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移花接玉,她之所以能脱口而出,全因儿时在灵鹫宫藏书阁中泡着时阅过的那些武林杂闻录。
可这类杂闻录上的记载,多数都笼统至极,毕竟撰写者也不是全亲眼见过,有些太过神秘的,也只能根据各种传闻来描述。
但就算是这样,眼前这个铜面人在紧要关头使出的避让身法,也还是让他们俩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移花接玉。
“真的像。”李葭顿了顿,又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这还是个姑娘!移花宫那两位宫主,可不就是一对姐妹吗?”
“嗯。”黄药师也凛了神色,目光复杂起来,他在想移花宫主为何会来恶人谷。
就在此时,面前交手的两人也各自用出了往日根本不会随意祭出的杀招,刹那之间,剑光漫天,宛若星火坠地,银河倒挂。
这场面令李葭和黄药师都下意识退开了几步,以免靠得太近,干扰了西门吹雪出手令他分神。
事实上,西门吹雪的剑也从未使得如此快过。
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同样使剑又身法诡异的铜面人,武功其实在他之上,但这并没有让他胆怯。
只因他手里有剑。
李葭与黄药师退远了些后再看,只看到他抵着对方的掌风刺出了那最后一剑。
昆仑山下的夜风在这一刹停顿下来,他们清楚地听到了剑锋割开衣袍的‘刺拉’声响!
“你究竟是谁?”西门吹雪的声音难得有些起伏,像是在惊讶此人的身手,因为此刻的他虽然已用剑抵住对面人的脖颈,但也让自己的肩膀落到了对方掌下。
至于对方的剑,因为是一把短剑,在这种时候反倒彻底被他制住,没了神兵利刃应有的威胁。
铜面人当然不会回答,她扮成这样来到恶人谷,为的就是无人能识破她的身份,哪可能主动袒露。
可眼下这个情况对她实在不利,因为她要应付的不只对面的少年剑客,还有匆忙赶回来的李葭和黄药师。
李葭和黄药师早在他们停手的那一刻就十分默契地分开往两个方向挪了几步再站定了,两边封住了她的退路,令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空当离开。
“你的剑不错。”西门吹雪少有这样自顾自连说两句的时候,而且后一句居然还是夸奖。
可惜铜面人还是没有说话,她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
也正因如此,药庐前的这片空地上,气氛才更显紧张僵持。
最终打破这僵持的还是李葭,李葭长叹一声,顺着西门吹雪的话道:“但比起剑,还是你的移花接玉更厉害些。”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某个潜藏在暗处的机关,令一直不曾动作的铜面人瞬间转过了脸,目光直射向李葭,开口前有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谁?!”
虽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但直接对话对象变成李葭,便等于内心所想彻底暴露了出来。
于是李葭了然地耸了耸肩,道:“邀月宫主神通广大,得了我们往恶人谷来的消息就日夜不停地往这里赶,结果连我是谁都还没查清楚吗?”
第32章
邀月万万没想到, 自己打扮成这种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的模样, 仍是被人一眼认出了。
她定定地看着李葭, 心中转过无数猜测, 无奈怎么想都想不通。
方才与西门吹雪交手的时候,她的确是用出了移花接玉的,但却并非完整的移花接玉, 因为她顾忌着不能暴露身份。
至少在用出来的那一刻, 她可以肯定,这天底下所有见过移花接玉的人都不会直接认定这一招来自移花宫。
只是她却不知,李葭和黄药师正是因为不曾见过真正的移花接玉, 只能比照传闻判断,才会认出她。
“邀月宫主。”李葭又开口了,“你此来恶人谷, 究竟是为什么?”
这就是李葭惯用的“套话”伎俩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来很蠢, 但没关系, 她自己知道好用就行。
邀月果然没有回答,只冷哼了一声。
李葭则定神望了她片刻, 而后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因为她听到邀月在心里面说,她并非收到消息特地来阻拦他们几人以及杀燕南天的。
她竟是特地来给燕南天送药的?!
察觉到李葭愣在了那, 表情也很是一言难尽,一旁的黄药师不由得有些担忧。
也多亏了他这番担忧,叫还在为邀月来意震惊的李葭瞬间回过了神。
“我没事。”李葭小声跟黄药师说, “我就是有点没想到。”
“……?”黄药师当然不知道她没想到什么。
另一边邀月发现他二人在说话,当机立断,决定趁这个空当离开。
说实话,按她眼下的处境,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李葭身怀异术,不用刻意观察就能知道她的意图,于是两人几乎是同时动的!
邀月的轻功独步天下,但李葭也不差,两人一齐往半空掠去的时候,黄药师和西门吹雪也反应过来,迅速跟上了。
李葭记挂着自己之前听到的内容,还想再问邀月几句,干脆直接在风中开口:“邀月宫主,既然你是来给燕大侠送药的,那为何一来就同人动手?”
邀月果然身形一顿,不用看也知道,铜面具下一定是再惊愕不过的表情。
不过这回她没有再沉默,而是厉声表示,是西门吹雪一发现她便直接对她出了剑,他们才动起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