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有说过要册立皇后的事情, ”崇庆帝道:“要杜相之女入宫更是无稽之谈。杜氏女与朕年纪相差二十年, 岂是良配?”
还不等承恩侯夫人说话,崇庆帝道:“至于太子,既嫡又长, 谁能动摇?你在这里说什么国储不稳的话, 难道以为朕是被爱欲蒙住眼睛的无道昏君吗?”
“昏君”两个字让崇庆帝顿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声音。
得到了承诺的承恩侯夫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却在门口遇到了款款走来的楚嫣。
承恩侯夫人眼中的楚嫣自然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狐媚子模样,但这一回她却不敢随意打骂,或者冷嘲热讽了。
见到之后便想要做出亲热的样子,话里话外也是尽弃前嫌的意思,当真是舍得下脸皮赔情道歉。
楚嫣自然不会叫她真的给自己道歉,只道:“夫人言重了,不知者不怪嘛,外头人言如何, 只要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承恩侯夫人连连称是, 又转弯抹角道:“夫人你是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的,现在皇上对你是言听计从……可要是立了新皇后, 那就一切都不好说了,不是什么人,都像先皇后一样通情达理贤惠大度的,若是碰上个不好相与的,拈酸吃醋, 心怀妒忌,只怕夫人你的恩宠……你可要好生思量,千万别想岔了呀!”
楚嫣进到大殿之中,对着崇庆帝将刚才的话转述了一遍,才撅起嘴巴道:“承恩侯夫人原先见我,不当着面的骂晦气就算她心情好了;后来见我得到陛下宠幸,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还遣人来捉我……现在倒是一改以前的模样,竟也会说体面话了!”
“她对你说了什么体面话?”崇庆帝饶有兴趣道。
“说若我肯替太子说话,就叫皇上让我进宫,封个什么婕妤或者美人,”楚嫣不由自主乐起来:“我看她的模样,肯给我个婕妤仿佛就顶天了,好一副施舍的样子!我才不稀罕呢。”
“是不稀罕宫里?”崇庆帝道:“还是不稀罕婕妤的位置?”
“都不稀罕,”楚嫣道:“宫里看上去金尊玉贵的,可要两面受气,还要伺候人,不管是做婕妤还是做嫔妃,上头都顶着皇后,就算做了皇后,还要伺候太后,我可不干。这里多好啊,我使奴唤婢,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只要伺候陛下舒心就行了。”
崇庆帝忍不住道:“是你伺候地朕舒心,还是朕伺候地你舒心?朕看你都快要骑到朕的脖子上来了,说一不二呼风唤雨还真没说错。”
楚嫣心虚地一笑,跳到崇庆帝怀里,“陛下千古帝王,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敢欺负到陛下头上?”
她仰着头,不由自主盯着他看,只觉得他深邃的眼神就像漩涡一样裹挟着自己。
“看什么呢?”崇庆帝低下头去。
楚嫣不由得一笑:“自然是看陛下啊。”
“朕有什么好看的?”崇庆帝道。
“陛下那叫一个姿貌雄杰,”楚嫣故意眨巴着眼睛,没口子称赞道:“日角插天,奇骨贯顶。眉有八彩,胡长七尺,胸有三乳,臂有四肘……”
她的话逗得崇庆帝哈哈大笑:“胡长七尺,是扫帚吧?”
“还胸有三乳,”他道:“你不是扒开朕的衣服看过了吗,有几个你还不清楚?”
楚嫣很是谄媚地一笑,“这不是在夸陛下吗?”
崇庆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笑了一阵才道:“你这张嘴巴啊,给朕灌迷魂汤也是不费一点事,张嘴就来。”
“只要陛下混忘了昏君和汤公公的事情,”楚嫣赧然道:“只记得夸奖陛下的话就行了……”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就听王怀恩道:“陛下,兵部尚书许昌大人到了,带来了前线的军情。”
崇庆帝见到许昌,就见许昌神色激动:“陛下,刘将军指挥梁国兵马与叛军鏖战数日,终于成功击退叛军,如今叛军主力往东北方向而去,刘将军派人告捷,不过……”
崇庆帝道:“不过什么?”
“不过前线缺饷,”许昌皱眉道:“刘将军想要指挥一场大的反击,粮草却供应不上。”
“为什么供应不上?”崇庆帝道。
“户部的胡尚书不肯拨银,”许昌哼了一声:“说国库空虚,理由肯多了,什么山东大旱,要赈济,要修河渠,要给百姓发放种子、农具,辽东却又发了大水,财力不赡……总之是各地都缺银子,没有余钱打仗!”
崇庆帝目光寒了下来,户部一向是杜仲的囊中之物,在兵权上无法打压皇帝,自然要卡着钱袋子,总之是不叫皇帝的旨意顺利贯彻和执行下去。
自古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户部如果不肯发放粮饷,不仅会耽误前线如火如荼的战事,而且很有可能会导致刘符生谋划好的用兵计策化为泡影。
没想到忽然有一封奏疏抵达御史台,弹劾户部尚书胡植贪赃枉法,在护城河工程上贪污二百八十万两银子,以次充好。
这一封奏疏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崇庆帝都如获至宝。因为有了这封奏疏,崇庆帝可以名正言顺地问罪户部尚书,在针插不进的户部,撕开一道口子,打破杜党把持户部的局面。
“这封奏疏来的真是及时,”崇庆帝点点头:“是谁上的?”
“是今科状元,中书舍人、门下省观政陈修所上,”王怀恩想了想,又提醒道:“陛下,陈修的父亲就是陈安民。”
崇庆帝对陈安民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
“就是那个触怒了太后,被杖责罢官的陈安民?”崇庆帝眯起了眼睛:“当年他仿佛上了一道奏疏,却不知写了什么,让太后怒不可遏,将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不算,连奏疏都销毁了?”
他想了想,道:“这个人应该不是丞相的人……可以用。”
御史台搜集了胡植的罪证,很快就查到了实据。崇庆帝当即罢免胡植,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就是原先的户部侍郎,他是既不肯得罪杜相,也慑于崇庆帝的手段,还真想出个办法,让停在运河的淞沪之地的赋税不必上交,直接拨往前线。
杜仲在朝中大发雷霆也没有办法,只能危言恐吓了一番,说如今的天下大乱都是皇帝固执己见所造成的,当然这种话崇庆帝不过是当做一阵风刮过罢了。
当然崇庆帝在前朝赢了杜仲,在后宫却被杜太后耳提面命。
“皇帝不听你舅舅的话,一意孤行,才造成如今的反叛,”杜太后冷冷道:“还不知道悔改,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崇庆帝道:“母后的话,儿臣自然是言听计从。”
“那好,”杜太后盯着他道:“如今后位空缺,我打算让你舅舅家的屏姐儿入宫,你们是表亲,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母后,”崇庆帝不动声色道:“屏姐儿才十三岁,儿子已经三十三了。”
“不要拿年纪说事儿,你是天子,就是七老八十了,也自然有新人伺候,”杜太后道:“且看家世、门第,除了她,还有谁能配得上皇后之位?”
“皇后新丧,不到半年就提立后的事情,未免惹人议论。”崇庆帝道。
“这个时候知道惹人议论,和罪臣的女儿勾搭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别人会议论?”杜太后讽刺道:“还是说,你想把皇后的位置,留给那贱人?”
崇庆帝抿起嘴角,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杜太后怒道。
“朕的意思是,为了太子着想,朕不打算立后了,”崇庆帝一字一顿道:“若是新后家世高贵,又如何甘于抚育太子呢?若是再诞育嫡子,太子又如何自处呢?”
杜太后一拍桌子,“人还没有抬进宫里,你就想了那么多,我看你根本不想抬你表妹入宫,你心里防这防那的,连自家人都信不过!”
“不是朕信不过,”崇庆帝没有退让:“而是母后信不过吧。”
杜太后瞪起眼睛:“你说什么?”
“既然信得过朕,又何必非得将表妹塞进宫来,难道朕给杜家的富贵还不够,非得拿下皇后的位置,才算有了保障?”崇庆帝道:“那太子又有什么保障呢?”
见崇庆帝拂袖而去,杜太后怒道:“这个……蛮种!”
马全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不语。
杜太后仿佛块垒凝结在胸上,上不得下不去:“果然是翅膀硬了,学会反噬了!”
崇庆帝走出长乐宫,王怀恩沉默地跟在后面。
“陈氏的事情,查到了吗?”崇庆帝忽然开口问道。
“回陛下,”王怀恩道:“老奴去调阅历年出宫的宫人籍册,却发现已经被马全公公调走了。”
“欲盖弥彰,”崇庆帝顿了一下:“朕反而可以确定,陈氏应该就是太后身边的宫人。”
“是,”王怀恩道:“据张夫人所说,陈氏是十二年前入府的,那一年正是先帝元康三十六年,老奴正好有一个认识的宫人,是那一年放出宫去的,所以几经打探,还真从她口中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你做的不错,”崇庆帝道:“打听到了什么?”
“陈氏跟她们一样放出宫去,只不过她们登记了名字,陈氏没有,而且陈氏是由马全公公亲自送走的,”王怀恩道:“她当时跟陈氏顺路,而且还听到了几句话。”
这位老宫女听到,陈氏和马全公公低语了几句,说什么要去鸡鸣寺,取回妹子的尸骨。马全坚决不同意,而且语气很严厉,叫她永远不要再提这事儿,也永远不许现于人前。
“所以陈氏有个妹子,很久之前就死了。”崇庆帝道:“还听到什么吗?”
王怀恩回忆道:“她说,陈氏和马全争执期间,一直在提一个时间,元康二十年。”
“元康二十年,”崇庆帝忽然一怔:“朕五岁,只记得宫里……有一场大疫。”
元康二十年,宫中盛行疾疫,这种疾病感染了不少人,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染的,总之死了不少人,一直闹得人心惶惶。
崇庆帝一直神思不属,直到抬眼一看,却发现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长春宫中。
长春宫是敬太妃生前居住的地方,一阵微风拂过,带来合欢幽微宜人的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O(∩_∩)O哈哈~
历史上真的有胸有三乳的帝王哦,李世民他爹李渊~~看到唐书里说,李世民“跪而吮上乳”,(*/ω\*),我的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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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崇庆帝走进久违的宫苑之中,
长春宫为三进院, 前廊与东西配殿前廊转角相连, 构成回廊。回廊墙壁上镶贴的琉璃烧制的福字还是崇庆帝庆祝敬太妃六十大寿所撰。
“皇兄?”只见临川公主从大殿里走出,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朕走到这里了,就来看看。”崇庆帝道。
长春宫庭院中, 有两棵苍劲的古柏, 台基下东西分设一对铜龙和一对铜鹿。崇庆帝看到这两对装饰就不由得一笑:“朕还记得, 小时候经常骑在铜龙上玩耍呢。”
“那一对铜鹿, 就是臣妹的座驾了,”临川公主笑了一下,回忆道:“小时候天天趴在上面,连裤裆都蹭破了,天天晚上被母妃抓住补裤裆。”
宫苑一切保留着原样,甚至檐油饰采用色泽淡雅的苏式彩画,也跟小时候一样。那上面有花鸟鱼虫、山水人物和神仙故事等,还有云纹铜角叶子, 崇庆帝小时候经常数叶子, 到最后也不记得究竟数了多少片。
“朕在这里住的日子是很开心的,”崇庆帝道:“敬太妃对朕很慈爱, 朕住了快三年,几乎都不想回去了。”
“就是因为皇兄太依恋母妃,还惹得太后娘娘生气了呢。”临川公主回忆道。
兄妹两个绕着庭院慢慢走着,崇庆帝忽然绕过古井,走到一处:“你记不记得这庭院, 原本有一处廊道,什么时候拆除了?”
临川公主摇头道:“我从来不记得有什么廊道。”
崇庆帝记忆中的廊道变成了一堵围墙,他的目光有些迷惘,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
那急迫的脚步,敬太妃的耳语,还有摇晃在廊道砖石缝隙的树影,还有吞噬着艾草的火焰,这种火焰是鸦青色的,漫天飞舞,像是扬起了一阵积尘。
穿过廊道,他走到了那座小屋子里。
“去,”敬太妃放开了他的手:“快去啊……”
他拨开薄薄的帐幔,走上前去。
“皇兄,皇兄!”临川公主道:“你怎么了?”
“没事,”崇庆帝回神道:“走吧。”
张府中。
“大夫,怎么样?”张朝元充满希望地看着大夫。
“神志不清,张大人应该是受了刺激,”这大夫摇头道:“病在肝肾,阳明腑热上冲……此病虚实夹杂,治不如法,病机复杂,如今已成了阴阳并损之兆,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只有听天由命了。”
刑部尚书张昌宗接二连三受了长子早逝,长女打入冷宫的噩耗,一下子神志不清,突发病兆,原本就水深火热的张府,更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