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哄得雪奴跳进怀里,青姈稍绷的精神才算松懈。
扭头打算原路返回,余光却瞥见一道颀长的黑影。
刚才她一心系在雪奴身上,没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这会儿匆匆瞥过去,才见戴庭安不知是何时过来的,锦衣端贵,长身玉立,清冷的眉目微挑,将她这做派逮了个正着。青姈本就是鬼鬼祟祟地爬上去,担心被人瞧见,陡然撞见那目光,心里不由一慌。
心神摇动之际,脚底下力道稍重,踩得山石松动滚落。
下一瞬,整个人便往外栽过去,青姈吓得一声轻呼,用力扯住藤蔓。可惜春日的新藤还没长结实,咔嚓微响后,一脚踩空的人便悬空摔落。
戴庭安身如疾风,窜了过去。
纤软的身体砸进怀里,戴庭安的身子晃了晃,青姈惊魂未定。
脚踝处传来剧痛,青姈嘶的吸了口凉气,扭脸往戴庭安胸膛钻,随手扯住他衣裳,能缓解疼痛似的。戴庭安就势抱紧她,让她靠在身上,沉声道:“摔着了?”
“还、还好。”青姈呲牙吸气。
戴庭安眉头皱了皱,原本拄着拐杖的人,这会儿腿伤也不疼了似的,顺手将她抄着打横抱起,放在山石上坐着,而后微微躬身,捞起她双足。
丝线摇曳华彩的春裙下,绣鞋沾了泥土,被山石刮得有些破损。
好在罗袜如旧,并未擦破见血。
戴庭安似松了口气,乱跳的心落回腔中,起身觑着她,淡声道:“脚崴了吧?”
青姈爬山被逮,又马失前蹄丢脸,有点窘迫地咬了咬唇,垂着脑袋没说话。
她是午睡后急匆匆赶出来的,虽然套好了衣裳鞋袜,却没来得及打理发髻,睡得有点蓬松,添几许春困慵懒之态。这会儿春光映照,黛眉下眼睫低阖,脸颊疼得有点泛红,漂亮又可怜。
戴庭安摇摇头,伸手抱起她。
青姈明白他的打算后,赶紧挣扎,“将军伤还没好呢,我可以走路的。”见那位拄拐瘸腿的伤员浑然不顾,大踏步往前走,有点发急,“你放我下来呀!戴……你放我下来!”
没人理会她,只有罪魁祸首小戴谦目瞪口呆地站着,两只黑黝黝的眼珠瞪圆。
戴庭安斜眼睨他,“回头找你算账!”
戴谦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倒没跑,只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戴庭安又吩咐,“拐杖拿来。”
小家伙哪敢怠慢,赶紧跑过去,将那比他还高的拐杖捡起,拖着跟在后面。
……
东院里住的人少,戴庭安抱着她一路招摇,也没碰着几个人。
到了铁山堂,倒是把徐嬷嬷吓得脸色煞白。
戴庭安抱着她径直回正屋,吩咐徐嬷嬷,“药箱拿来。”
徐嬷嬷应命去取,青姈蜷在他怀里,两只手臂绕在他脖颈,又不敢抱紧,一路绷着若即若离的姿势,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直到被放在戴庭安起居的那张拔步床上,她才吁了口气,温热的鼻息落在戴庭安耳畔,他侧眼觑她,“是我抱着你吧?”
青姈愣了一瞬才明白他言下之意。
她红着脸,有点窘迫地辩解,“是我怕将军太累,扯到伤口。”
戴庭安似笑了下,转头见小戴谦拖着拐杖在门口探头探脑,短胳膊短腿地一路小跑过来,热出了满脑门地汗,便抬抬下巴,“柜里有蜜饯,去吃吧,明天到我书房领罚。”
戴谦苦着张脸,却还是熟门熟路地去拿蜜饯,临走前站在侧间门口偷偷张望,那目光来来回回,直往青姈脸上瞟。
这孩子调皮归调皮,倒知道关心人。
青姈遂安抚道:“婶婶没事,但雪奴胆小,往后不许再吓唬它。”
“知道了。”戴谦应着,见她没事,攥着蜜饯就跑了。
剩下夫妻俩对坐,等徐嬷嬷拿来药箱时,青姈已渐渐镇定下来。
脚踝处虽疼得厉害,不过既然是崴脚,想来不是严重的伤,擦完药膏休养两日就好。至于方才被抓现行的窘迫,后悔也没用,只能竭力不去想。待徐嬷嬷拿来药箱,自将盒子开了,忍着疼问戴庭安,“该抹哪个药啊?”
“这两个。”戴庭安指了两样,又吩咐徐嬷嬷,“让人去取冰块和毛巾。”
说着话,捉了她那只崴伤的脚,便要去脱罗袜。
青姈触电似的缩回来,碰着戴庭安清冷的目光,又觉得这反应过于激烈了,只赧然笑道:“我自己来,不敢劳烦将军。”遂将绣鞋解了,而后脱去罗袜。
她的脚生得纤秀嫩白,五根脚趾很秀气,圆圆的指甲上涂了蔻丹。
两人虽成婚数月,却是摆样子,她有点羞涩,悄悄将脚缩在裙下。
戴庭安难得见她这样藏着掖着,扯了扯嘴角,故意道:“又不是没见过。拿来,我看看伤情。”不由分说,捉着脚抱在怀里,缓缓看她伤口。等常嫂送来冰块,帮着冰敷后,又慢慢抹上膏药,拿细步裹好。
青姈有点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施为。
眼中是戴庭安清冷而谨慎的模样,脑海里却是她曾帮他包扎时的情景。
她忽然明白了戴庭安当时为何身姿微绷。
……
因这个小意外,戴庭安没急着说魏鸣查获凶手的事。
当天晚上,青姈怕雪奴夜里惊扰戴庭安,仍搬去厢房睡,敷过伤口换了药后早早睡下。
戴庭安却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他本就身强体健,精力旺盛,晚睡早起亦能神采奕奕。青姈尚未嫁入侯府时,他或是睡在书房,或是留宿此处,睡前凝神静气地躺会儿,很快就能入睡,先前青姈搬到西次间来睡时,他也没觉得不习惯。
谁知她搬去厢房,他反而不习惯起来。
——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哪怕竭力凝神静气,临睡之前,心思仍不由自主地跑到她身上去。昨晚勉强睡着,今日帮她敷药看伤口,这会儿床帐里仍有膏药残留的气味,闭着眼时,鼻端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香味。
而指腹摩挲过肌肤时的温软触感,印象分明。
戴庭安有些心浮气躁,索性起身翻书,到天快亮时才睡了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略忙,有点短小哈,可以稍微养一养=w=
这本篇幅不长的~
第33章 去处
次日青姈困在榻上,按着时辰换药,将冷敷改成热敷,乖乖养伤。
徐嬷嬷出了趟府回来,说窦姨妈近日安然无恙,只是陈绍夫妇不死心,往她那里跑了好几趟,打听青姈的消息。还请窦姨妈转告青姈,说他们甚是担心想念,想见见她。
青姈闻言轻笑。
出阁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陈绍夫妇了,先前都是拿戴庭安伤势未愈的理由搪塞,如今那俩按捺不住,竟跑窦姨妈那里去了。
她捧着香茶慢慢啜饮,问道:“他们打搅姨妈了?”
“那倒没有。将军的名声谁不知道,他们哪敢呢。不过我还是担心,他们说不动窦姨妈,会不会跑来侯府?到时候,怕是会有些闲话。”
这倒确实是个麻烦。
虽说有戴庭安在,对付那俩轻而易举,但她还是少添麻烦得好。
青姈遂淡声道:“那就说一声,等我有空会去找。让他们等着。”
反正以戴庭安的手段,既答应了帮她深查此事,想必不会耽搁得太久。
青姈耐着性子养伤,静候消息,待伤势稍愈,没等她开口,戴庭安就先提了此事。
清晨用过饭,夫妻俩到静远堂给老侯爷问安毕,回院的路上,他踩着春光,淡声道:“交代给魏鸣的事都办妥了,少夫人,你打算哪天去兴师问罪?”
男人身姿颀峻,觑向她时,清冷的眼底藏着笑意。
给陈绍夫妇跑腿,运死鼠入京的那人姓郑,原是京城医馆里的学徒,后来发了横财,去京郊开个医馆当掌柜,成家立业。魏鸣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人,逼问清楚经过后,便将他“请”进侯府,关在后院的空屋里。
青姈跟着戴庭安过去,看了那人一眼。
看着挺周正的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盘膝坐在角落地上,垂头丧气地像是已认命。
魏鸣开了锁审问,那人当着青姈的面,尽数招供。
据他所说,当初是陈绍找的他,委以重金,冒险运疫区的死鼠进京。他虽不知陈绍夫妇要害谁,却知道这事关乎人命,来京城前就写了供词藏好,当做后路。后来,陈绍果然想灭口,找他的麻烦,他便以供词威胁,说他若出事,定会有人抖出此事,陈绍这才罢手。
于是这件事便无风无浪地瞒到了如今。
青姈静静站在门口听着,诸般推测都被印证,她攥紧了手指,脸色微微泛白。
原委查明,凶手落网,剩下的就只是对簿公堂。
戴庭安好人做到底,等青姈亲笔写了诉状,他拿出去交予魏鸣,由魏鸣到京兆尹跑腿办事,只等审案之日,青姈亲自去看那俩人的下场。这种事不难办,魏鸣袖好诉状,又禀报了几件事,末了迟疑道:“还有件事,属下……”
他声音微顿,戴庭安抬眉,“说。”
“还是关于少夫人的。”
“嗯。”
“前晌去徐相府上拜访,碰见了徐姑娘。”他迟疑着,见戴庭安并无愠色,才道:“徐相的意思是想等主子有空时,他暗里过府相会。或者夫人得空时,徐夫人找个由头来拜会。恐怕,还是为徐姑娘的事。”
他说罢,见戴庭安眉目沉着没出声,心里有点发虚。
魏鸣是自幼被戴毅挑中培养的,记事时就跟戴庭安同吃同住,同受教导。在塞北的时候,戴庭安带着兄弟们去侦察、去诱敌、去冲杀,那都是拿性命去搏的事,他每次都是逆着如潮的敌军冲在最前面,在撤退时殿后收尾,魏鸣则跟影子似的陪在身旁。
自幼生死相托的交情,迥异于寻常主仆。
再凶险再艰难的事,魏鸣都能毫不迟疑地为他办,唯有涉及女人的,魏鸣也生疏得很。
那位徐姑娘慧眼识英雄,虽不知徐相跟戴庭安的牵扯,却在两三年就暗许了芳心,这事徐相曾暗示过,周氏也颇喜欢那位知礼端方的姑娘。只是戴庭安没那念头,周氏也不敢乱说,只剩徐姑娘深藏心事,暗盼佳期。
如今徐相挑出此事,想必姑娘是到了论婚事的年纪,要求个定论。
他没敢多嘴,只拱手躬身。
戴庭安拧眉看着桌上的青山砚台,片刻后沉声吩咐,“告诉徐相,我已有妻室,不必让人虚耗年华。往后若是事成,朝堂内外,定不会亏待他的劳苦功高。”
这意思,便是断然拒绝了。
魏鸣拱手应是。
谈及女色,倒提醒了戴庭安另一件事,遂细问陈文毅案子的进展。他受伤卧病,拿出垂死冲喜的姿态,一则是内外交困,不得不稍避风头,再则是为引皇城司出手,严查肃王。皇帝雷霆之怒、皇城司步步紧逼之下,肃王方寸大乱,正好给他空隙深查旧案。
而部下也没辜负他的期望。
魏鸣出了书房,将负责此事的副手召来,禀明详情。
等那副手事毕退出,戴庭安面色的冷清已凝为沉厉,修长的手指按在桌上,半晌后抬眉,朝魏鸣吩咐了几件任务。
魏鸣领命,神情微有些凝重,“主子打算动手了?”
“夜长梦多,皇帝多疑,藏不了太久。这次既见了血,务必咬死肃王,借着陈文毅的案子,至少得拿掉他封号爵位。剩下恭王和梁勋——”戴庭安唇角微动,渗着几分冷意,“日过中天,也该让位了。”
语声沉冷,魏鸣从中嗅到刀兵杀伐的味道。
他霎时绷紧了脊背,“属下这就去办!不过届时京城里怕是会很危险,夫人久经风浪,自然不惧。少夫人毕竟年少,是不是该避避风头?”说到这,就势补充道:“先前主子吩咐我在塞北挑个住处,已选好了,将军随时可送人过去。”
那住处的用意,戴庭安当然记得。
是他娶青姈时打算过的,事成后送她隐姓埋名,到边地安稳度日。
然而此刻——
戴庭安脑海里浮起她的脸,有些苦恼地摆手,“暂时不用。”
在书房盘桓半日,将琐事处理毕,才只后晌。踱步出去走了一阵,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挪向垂花门,往内院的铁山堂走。戴庭安走在树荫遮蔽的甬道上,心里暗暗诧异。
回京后他刻意收敛,甚少出门赴宴,没公务时,多半留在府里。
不过从前多半都在书房,这阵子不知怎么的,忍不住就想到内院转转。
戴庭安信步而行,到得铁山堂,看到青姈坐在跨院里,正在池边喂鱼。春衫随风轻动,两人的低声言语时断时续,她侧脸含笑,唇角微勾。真的要送走吗?送到边塞安顿,从此后山高水长,再会无期?
他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其实要不是魏鸣提起,他几乎都已忘了这茬事情。
……
打官司的事有人跑腿,京兆衙门立了案,定于五日后审问。
染坊街的小院里,陈绍夫妇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许久,没等来青姈的携礼探望和天上掉下的馅饼,只等到了京兆衙门的传唤。得知情由的那一瞬,夫妻俩险些瘫倒在地——当初窦氏死于鼠疫,陈文毅也曾深查过,却毫无所获。
夫妻俩原以为事情早已藏入尘埃,谁知时隔两年,竟会重新翻出来?
事情来得太过仓促,有靖远侯府的名头压着,衙役们更不敢有半点通融懈怠,不由分说,便将两人带走,以嫌犯的身份暂时关押。俩人在狱中苦熬了一夜,次日终于在公堂看到了青姈。
比出阁前更沉稳了,一身锦绣春衫簇新贵重,发髻间虽只用一支金钗点缀,却衬得她神采奕奕,明丽照人。那双桃花似的眼睛水灵如旧,却添了锋芒,跟在染坊街时的收敛隐忍迥异。
她的身后则是戴庭安,姿态有点懒散,神情却是冷凝,那目光跟锋锐剑刃似的,扫过两人时如刀子剐过。
陈绍夫妇心惊胆战,原打算来个咬死不认,直到人证被押上公堂。
第34章 陪伴
白氏打死都没想到,青姈竟会不动声色地将那俩人找来,大惊之下险些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