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长女,受了家人多年的疼爱,便要担起长女的责任。
运河之上,雨下的又急又密,河流更是因为水位猛涨,变得湍急,水底也生了漩涡,变得危险无比。船上的船工连忙将船靠岸,抛锚固定,等雨水少些再继续前进。
斯羽怀中护着食盒,身上披着蓑衣,挂了一身水,进门前,让人将他蓑衣取下,这才提着不曾打湿的食盒敲门走了进去。
船舱里头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人,正低头不知看着何物出神,斯羽小声唤了一声,“主子,您喝口姜汤吧,这外头雨大风也大,想是今晚船也走不了了,船上冷,您多少喝些暖暖身子。”
谢景瑜这才回过神来,将手腕处的衣袖放了下去,掩盖手上之物。
“你可曾用了?”谢景瑜端起碗喝了一口,忽见他衣袖处有水渍。
“奴才在厨房就喝过了,主子放心,底下的人我都吩咐他们用上一碗,免得真有个发烧风寒的。”
“嗯。”谢景瑜应了一声,神色却带着些许的温情,“算着日子,陈伯府的马车也该到京中了。”
斯羽忙道:“正是,只是这路上风雨大,也不知二太太路上可好走。”
“不过算算时辰,这会儿肯定到了王府了,说不定同娘娘母女相聚,正在叙话呢。”
谢景瑜嘴边缀着笑意,想着小姑娘见着思念无比的母亲了,定会欢喜非常,也一定有许多话会说,慎王府那般大,有人能陪在小姑娘身边,他忽而就轻松了起来。
斯羽心一动,主子会提到陈伯府,怕是因为心中一直惦记着娘娘。他是个太监,不懂这世间情爱为何物,可一看自家主子当下的模样,便知这情爱,便是在寒风暴雨之中,也能让人一想到心上人,心情就变得愉悦。
此刻船舱也随着水流一直晃动着,谢景瑜站在窗边一直摩挲着手腕的红索,看着河面因为这场大雨,而起了重重水雾,阻挡了前路。便是前路千难万险又如何,他会一路披荆斩棘,还她一个将来。
雨终是小了,正院里头,婢女们悄声无息的干着差事,静静的等着里头主子们叙完话。
“娘?”青宝便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他唤了一声,却不见二太太应他。
此刻陈青瓷正同二太太看着屋中摆设,“娘,你瞧这屋子是不是十分眼熟。”
二太太仔细的看过,顿悟,“倒是同你闺房差不离。”
“说来就是,怎的就连家具都差不多。”陈青瓷日日都在惊奇着此事,此刻也拉着母亲说着些趣事儿,宽着二太太的心。
青宝不知何时也跑了进来,看见梳妆台上放着的铜镜,好奇的翻着铜镜看,铜镜边缘有道小字,他还未仔细看,便被二太太拉了手。
“怎么连鞋子都不穿。”二太太拉着小儿子,一脸嫌弃,“等着了风寒,你小子才知道厉害。”口中这般训斥着,却也拉着儿子走到罗汉床前,弯下腰拾起谢字,亲自给青宝穿上了。
陈青瓷捂着嘴直笑,她娘明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哪个孩子她都心疼。却见外头天色已晚,忙唤了人将今日膳食布上。
“做的都是京中时令菜色,娘您尝尝。”陈青瓷往二太太碗中夹着菜,还一边介绍着菜名。
“味道倒是不错,我许多年未曾回过京城了,吃上这一口,方觉和燕京当地的口味还是有些不同。”二太太尝了一口那四喜丸子,做的是酸甜咸香,顿觉怀念。
“我都忘了外祖家原是京中人了。”陈青瓷方才想起,她娘也是京中人士呢。
二太太闺名叫赵雅琴,是赵老爷子的老来女,等二太太嫁进陈伯府时,便已经快要六十岁,仕途上眼看着止步三品再无往上升的可能,干脆上表致仕,后就去了江南儿子家,也就是陈青瓷大舅家养老了。
“是呢,你外祖父从前的宅院离这燕来巷倒是不远,只是他致仕后,这宅子也就被朝廷收回去了。”因着是朝中赐给大臣住的,官儿既然不当了,这宅子既然也就收回去了。可二太太在那座宅院里头从小住到大,感情倒是很深厚。
“也不知如今住着朝中哪位大人,从前那院子里头种着许多石榴树,挂果的时候,满树都是。娘在你院中种的那棵石榴树便是从那儿取的小苗移过去的。”
陈青瓷听的也有些入迷,家中只她院中种着一颗石榴树,年年都要吃上许多石榴,还没想过有这层缘故。
她便缠着二太太多讲些从前还是姑娘时的趣事,便是青宝也不吵不闹,撑着小脑袋趴在饭桌上听她娘讲故事,这饭倒是剩下大半,被二太太瞧见了,又要训他,他忙自己扒拉着米粒进嘴。
后琉璃来报,吴嬷嬷来请安了。桌上吃的都差不多了,索性让人收拾了桌子,便唤了吴嬷嬷进来。
“老身见过二太太。”吴嬷嬷很是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后陈青瓷吩咐着搬了椅子来,请她坐下说话。
二太太见她这样,便知是位不好相与之人,又早些时候听女儿说了这位吴嬷嬷是王爷奶嬷嬷,早就放了身契,如今已是良民,奶嬷嬷便是半个娘,还是王爷的奶嬷嬷,这身份上依旧不可小觑。二太太微微皱了眉,这位吴嬷嬷若是想要仗着身份拿捏女儿实在是太容易了些。
二太太脸上带着笑,“吴嬷嬷快请坐着说话罢,你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与咱们可不用多礼。”
“礼数不可废,老身方才出府去了,也是府上小子找来,说是二太太到了,老身这才立马办完了手上差事,赶回来给二太太请安。”吴嬷嬷背坐的笔直,也淡淡地答着话。
“不敢当,嬷嬷差事要紧。”二太太虽不知她身上担着什么差,却也紧着搭了句话。
后吴嬷嬷同女儿回话时,她便立时知道了这吴嬷嬷身上的差事所为何事。
吴嬷嬷取了册子来,挨着给陈青瓷念着,“娘娘,老身今日去了从前相熟的老姐妹家,问了那位花匠,说是人如今已搬到城郊住去了,若是咱们想请他来,明日派个人去请就是了。”
原来所谓何事,这乔迁宴不日就要办了,泽园却出了怪事,本身暖房里头烘着菊花,已经打了花苞,眼瞧着等乔迁宴那日便将将能开花,搬出来摆着也能供人观赏,却不知为何突然就生了虫,泽园那位曹嬷嬷想了诸多法子都没有解,这才将事情报了上来,说要不要这批菊花都不要了,用其他品种的花来。
陈青瓷瞧着曹嬷嬷脸上分明是不舍和难过,知她侍弄花草许多年,必定心中爱护着手上亲自养大的花草树木,便问了可有其他法子去救。
吴嬷嬷便说了她有个老姐妹从前也认识花匠,对治花虫这些是一把好手,不如请了来看看这花还有没有救。
陈青瓷当即就让吴嬷嬷出门去请人了,若不是众人都拦着她,她还要去暖房看看这菊花到底如何了。
“那嬷嬷,明日便让人带些糕点去请人来罢,这花若是能治好,也是件好事。“陈青瓷吩咐道。
吴嬷嬷倒是很耐烦,应了这事,又说起旁事来,也没有背着二太太这位岳家,“老身已经吩咐好了,娘娘放心。只端王妃下了乔迁宴的帖子了,娘娘赴宴总得穿新衣,明日老身让针线房的上来给娘娘裁新衣?”
“好,嬷嬷吩咐下去就是了。”
陈青瓷应了话,吴嬷嬷这才起身告退,“天色晚了,老身改日再来叨扰二太太。”二太太是皇上金口玉言请来帮忙管慎王府的,吴嬷嬷虽心下不服,却也知这王爷岳母来,总比她这奶嬷嬷在那些高门女眷前头有体面。
殿下三番五次地敲打,她也是记在心上的,既盼着殿下好,也要将陈青瓷看做了这府上的正主才行,又与陈青瓷相处有段日子了,渐渐的也知她生来秉性纯善,倒觉得她好相处,这颗心也就正了。
谢景瑜说的不错,吴嬷嬷贵在忠心二字,从前在孝昭皇后身边伺候,便只有孝昭皇后一人,后伺候他去了,也全心全意将他看成了眼珠子。他一出门了,偌大的慎王府只剩下陈青瓷一位主子在,但纯善是治不住下人的,吴嬷嬷便越发的万事都要帮陈青瓷想着了,也是算得上用了十足的心意。
二太太也正惊奇着呢,这位吴嬷嬷说话也不卑不亢的,却十分耐心同她女儿每件事都说的明明白白的,便觉自己看走了眼。
二太太在家中是给女儿定了睡觉时辰的,眼见着越聊越晚,便再不舍也只得将话留在明日讲了。
陈青瓷睡在床上,将自个儿裹成了一团,这天越来越凉了,被中放着两个汤婆子也觉得冷,她想了想,唤了晓莲。
“晓莲你睡了吗?”
晓莲睡在外间,听见她说话就进来了,“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那个小枕头,你知道放哪儿了吗?”她终于想起,这几日日日没睡好,好像是许久没摸到小枕头的缘故了。
晓莲苦着脸,娘娘怎么想起这茬来了,那小枕头当时说是洗了晾晒了,实则也不知道被王爷藏哪儿去了。晓莲心道,王爷那么行事端方的人,怎么就会想着藏娘娘的小枕头呢?若不是她那日将浆洗好的衣物放回柜子里,也不会瞧见这一幕,她顿时觉着王爷在她心中的形象歪了一点儿。王爷却神色淡然,“此事不许告诉娘娘。”这话说出了口,晓莲便也不敢再提,一连又碰上提前迁府,匆忙搬家这些事,她差点儿就将此事忘了,
“许是搬家匆忙,行李太多,不知收哪儿了,奴婢明日找找。”晓莲只好打马虎眼儿。
“娘娘可是睡不着?”晓莲拢了拢衣裳,又见她家娘娘从被窝里头伸出手来,手中还拿着个汤婆子。
“你抱着汤婆子坐床上来,同我说说话罢。”她实在是没有睡意,小枕头也没找着,却又很想说话。
“奴婢不敢。”晓莲哪敢往床上坐去,“不如奴婢将被子抱来坐脚踏上同娘娘说会儿话?”
陈青瓷知她如何说,晓莲也不会答应,便点了点头。
晓莲怀中拢着她家娘娘给的汤婆子,便是坐在脚踏上也不能冷了。
“晓莲,你说外头风大雨大的,殿下会不会在半道上也没碰着个留宿的地方,就淋着雨。”陈青瓷说着说着就觉得是真的了,便有些着急。
“娘娘,放宽心,咱们殿下是什么人,一定不会困在雨里头的。”晓莲靠在床沿上,想起王爷可不是表面上看着那般温和,当初七巧、玲珑如何出的含光院,又去了哪儿,她怕是娘娘身边最清楚此事的人了。
陈青瓷转念一想,便自觉着相了,怎么想殿下也不会淋着雨,只是天气冷了,也不知殿下带的衣裳够不够厚,会不会冷着。殿下要去的地方那么远,此刻定是在路上,她还听常人说,出了这京城,旁的地方都要比京城更冷一些。
外头雨还在下着,打在瓦上,传来沙沙声。
“娘娘要是睡不着,奴婢给您讲故事?您想听什么?”
“嗯?我想想。”陈青瓷苦恼了一会儿。
后又小声问道:“你上回提到孝昭皇后怀身孕的事儿,你讲讲孝昭皇后吧。”殿下那般思念母亲,孝昭皇后定是位极好的人。她心里头就一直惦记着,孝昭皇后是位怎么样的人,
晓莲挠了挠头,殿下让她替娘娘解闷,那她是不是这些话都能讲一讲。
“孝昭皇后,奴婢也没见过。只从前听宫里的姐姐们提过,孝昭皇后是位极好的人。”晓莲想了想,开口道。
“听说她同圣人是少年夫妻,感情甚好,圣人登基前,还是王爷的时候,王府就没有旁的姬妾,只是娘娘一直没怀上孩子。等圣人登上大典之后,朝中大臣皆上奏请圣人纳妃,当年不比现在,圣人一直推脱,说要等皇后娘娘诞下龙子再提及纳妃之事,皇后娘娘生了大皇子,大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了储君之位,可惜福薄,早早夭折了。皇后娘娘伤心,过两年又生了二皇子,唉。”晓莲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圣人才到旁的娘娘宫中去了,这才有了三皇子几位。”
“皇后娘娘失了两位皇子,便忧思过度了,又管着六宫,也丝毫没出过岔子,还得了七皇子,也是咱们殿下。后头这话奴婢也是听别人瞎说的,娘娘当听个响就是了。”晓莲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说就是了,我不会往外说的。”陈青瓷听进了心里,裹着小被子也歪头靠在床沿上。
“娘娘您这话说的。”晓莲被她逗乐了。
“听说咱们殿下出生,皇帝便想立殿下为太子,却被皇后娘娘拦住了,说孩子小,太子之位太重了,压着孩子不肯好好长,不想他同两个哥哥一样,早早就去了。圣人听了这话,就先将立储的心思压了下去,却也全心全意的培养着殿下。”
“后来,娘娘便知道了,皇后娘娘早产诞下四公主,自己却丧了命。咱们殿下也是从那时起,就生了场怪病的。”
她这些话都是听宫里头那些老人随口提的,如今便也重复着对自家娘娘说了,“反正宫中老人都知道,孝昭皇后是位极好的主子,后宫那么多人,也管的服服帖帖的,偏宫人没有一句坏话,都说孝昭皇后从来都是赏罚分明,心善得很。”
晓莲歪了脑袋看着自己娘娘,“就像娘娘这般,是位极温柔又善良的好主子。”
冷不丁结尾是句夸她的话,陈青瓷红了脸,“我可不敢比孝昭皇后。”
说着话果真睡意来得快些,陈青瓷打了个哈欠,晓莲便说:“娘娘快睡吧。”说着她也不走了,就将床铺铺在脚踏上,脚踏挺大的,又干净,她身量小,睡下足够了。
陈青瓷睡眼朦胧,快要将将入睡时,想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殿下实则是遗传了孝昭皇后的优点来,也是位极温柔极好的人。
到了第二日,雨小了,只是还飘着雨丝儿,哪儿也去不了,二太太收拾妥帖了,又将儿子关在屋中念一回书,这才去了正屋看大女儿。
陈青瓷见她进来,忙将哈欠压下去,上去撒了娇,“娘。”
“多大人了,还爱撒娇。”二太太脸上满是慈爱,哪儿带着半分责备。
“青宝呢?”陈青瓷扶着二太太坐下,却不见弟弟身影,忙问。
“在屋里头念书呢,已经落了好几日的功课了,今日得开始补上才行。”二太太轻描淡写道,青宝如今肯念书了,规矩自然得开始立起来,他又自己豪言壮语,说以后要考个状元,替姐姐撑腰。这话一出来,便是二老爷都热泪盈眶了,他们一家因着陈伯府被圣人不喜,二老爷这一代官路便受阻了,可小辈知上进了,总不能压着孩子让孩子不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