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赵泓脸色黑到了不能再黑,仿佛怒火就要从天灵盖破颅而出,他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狂躁的叉着护腰来回踱了几步,最后一脚踹在高贺的屁股上,高贺猝不及防轰然倒地。
“你少给朕装傻!”他踹的是高贺,这话却是对她说的。
苏姝眨了眨眼,继续做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心中却是感叹连连,果然伴君如伴虎。
一旁不知何时从树上缩下来的立夏也向高贺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目光,换回高贺一个狠剜。
这边踹了人的皇帝没有丝毫消火,掀袍一屁股重重坐了回去,继续指着苏姝咬牙切齿的道,“朕看你就是故意给朕不痛快,好将朕气走你就能几乎肆意胡为了!”
“皇上您想错了呢。”苏姝笑着回他,嘴角绽出隽好的颜色,白皙面庞上两颗梨涡浅漩,看得赵泓一时失神。
苏姝浅笑如花,向他靠近了一步,在面前缓缓蹲了下来,如同一只小猫一般柔柔将手搭在了他膝上,而后抬头仰望着他轻声道,“皇上讨厌妾身,妾身却喜欢和皇上在一处。”
“你……说这个做什么?”赵泓将目光移至别处,神色有些不自然,连一贯熟稔的凶煞怒喝也变得十分生硬,“别以为你说这些鬼话就能哄骗朕。”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在外面妾身总得端着些皇后的架子,姿态也要摆得端庄些,今早就端了那么一会儿架子,都累死妾身了,”苏姝说得有模有样,笑得十分真诚乖巧,“只有在皇上面前,妾身不用装模作样。”
赵泓瘪了瘪嘴,骂骂咧咧道,“反正都装了十多年,怎么不继续在朕面前装下去。”
“因为您是妾身的夫君,”苏姝语调轻缓,声音清冽若泉,说不出的动人。
“这宫里除了您与太后,他人与妾身而言都是外人,在旁人面前妾身可故作端方,但您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不愿欺您,入宫之前,妾身束缚众多,故不得放肆,如今,妾身只想诚然相待。”
看着她如点漆般的眸子,明明知道她说的话半真半假,他还是怔愣了良久,且这话他在刘嬷嬷那儿还是听过的,可亲耳从她嘴里听到这些话,他依旧无法平静,像是有人往他心底丢了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少给朕花言巧语”,他努力偏过头不去看她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庞,似乎察觉到方才语气太轻,他一下加重了好几个语调喝道,“手给朕拿开!”
苏姝将手缩了回来,又听他加了句,“离朕一丈!”
苏姝立马一脸委屈的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也不知是不是听岔了,她似乎隐约听到赵泓低声嘀咕了句“一丈……没那么远。”
苏姝顿了一顿,想着大约是听错了吧,应是叫她再走远些,她遂又多往后退了几步,却瞧见赵泓脸色一沉再沉。
苏姝一脑袋浆糊,心中叫苦:男人心,海底针呐。
第22章 甜甜的
六月天已经酷热无比,凤栖宫也不知是位置朝向好还是绿荫植被多, 一入宫门便是风清气爽, 寝殿内更是没有一丝燥热之气。
此时殿内的几个紫金兽纹香炉正徐徐往外吐着轻烟,熏香里似掺了一味薄荷,使得整个寝殿内的空气透着丝丝清凉, 闻之沁人心脾, 舒心畅爽, 还颇有几分提神醒脑的功效, 赵祯批了这么久折子一点儿也没觉得累,但一旁的苏姝就不大好了,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杵在杌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着山楂,满面穷极无聊,还不能睡,不然旁边这尊大佛又要说她看不起他了。
一个时辰前,赵泓叫高贺去御书房将今日的奏折都搬过来时, 苏姝当时心下一紧, 想着今日怕是还得受他几顿火气,结果他除了时不时见她快打瞌睡的时候瞪她两眼, 神色还算和悦,想来今日的折子里没什么令他惹火的事。
赵泓让她离他一丈,但好像离他太远了他又要发脾气,所以苏姝不敢走太远,他批奏折, 她本想着那她就看看书好了,但她发现自从她开始看戏本子之后,正儿八经的书卷她就完全看不进去了,翻不了几页就会开始打瞌睡,她又不敢将她塞床头下的戏本子给摸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看着手里的《云溪集》,结果看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撑不下去了,只好吃吃山楂消食解困。
她还故意让立夏拿的酸山楂,第一颗咬下去的时候,苏姝只觉自己身上每一处经络都被打通了,那叫一个清醒,但连着塞下十颗山楂后,她就觉得没什么味儿了,甚至吃的有点困。
她还发现她现在是越来越贪睡,从前只睡两三个时辰她也能精神一整天,现在却是整日整日的想躺着,连啃个山楂也能啃得打瞌睡。
就在她再一次打瞌睡打得摇摇晃晃就快与桌面来个亲密接触之时,忽闻殿内一声巨响,“嘭”的一声,像是府判官重重拍了一下醒木,惊得苏姝几乎弹跳起来。
一睁眼便对上侧前方男人阴沉沉的一双眸子,苏姝干笑两声,缓缓抬起桌上的《云溪集》欲将自己脸给遮住,抬到一半儿,那位发话了,“给朕滚出去,少在这儿碍朕的眼。”
得嘞!
苏姝如闻天籁,立马从榻上站起身来,福身行礼告退,而后转身就走,动作一气呵成,相当漂亮。
不用想苏姝也知道身后男人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但……她不看她不看她不看,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苏姝嘴里一边喃喃低念着,一边加快步伐逃也似的出了殿,就怕身后又传来一声“站住”。
见苏姝从寝殿里出来,立夏忙凑上前去,“皇上放您出来了?”
苏姝笑着露出两颗梨涡,“他让我滚出来。”
瞧着她满面的笑容,立夏心中对她的钦佩之心又多了两分,被皇上叫滚还能笑得这么开怀的,这宫里她家娘娘当是头一人!
立夏碰了碰苏姝的胳膊肘,又问,“皇上今晚真在这儿歇啊?”
苏姝微一挑眉,目光里带了几分狡黠,唇角自然地往上扬,“我说男人的话信不得吧。”
立夏轻啧出声,挪逾她道,“人家皇上说在这里歇,也没说要您侍寝呀。”
“出于面子他定然一时半儿不会碰我,就算让我跟他同床怕也要跟我隔床被子,就不知道……”苏姝摸了摸腮,“他半夜能不能忍住。”
立夏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用满脸不可名状的表情望着她,“娘娘您……”
苏姝侧眸一笑,容光皎皎,“花夫人说了,男人呐,都是假正经。”
说完她笑着转身朝后走去。
“娘娘您去哪儿?”立夏追上去。
苏姝没有回答,立夏却也能大致猜出,因为那个方向过去不远就是灶房。
苏姝走后没多久,凤栖宫来了个人,是个太监,此人在给守在殿外的另一个太监耳语了几句,这人是高贺收的干儿子,童安,是跟着高贺一同伺候赵泓的,高贺管他叫小安子。
在得了消息后,小安子犹豫了半会儿最后还是进了殿。
“启禀皇上,常远大将军负荆入宫想要面见皇上。”
赵泓一听,眉眼旋即舒展开来,抬头对高贺道,“朕说这老匹夫不出今日一定会来吧。”
高贺一脸谄笑,“皇上英明。”
小安子见今日赵泓心情不错也大了胆子,抬头笑道,“这会儿将军就在御书房前头跪着,皇上您瞧着是否要过去一趟?”
赵泓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胳膊肘搁在膝盖上,嘴角弧度上扬,笑容略显玩味,“小安子,宫外是怎么传的今早的事儿,你可知道?”
小安子立马咧嘴一笑,“奴才刚好略有耳闻。”
赵泓嘴边笑意不减,“说来听听。”
小安子如实将自己打听到的回禀赵泓,“宫外传得最广的是说‘荣妃嫉妒皇后娘娘美貌,仗着娘家势大公然挑衅娘娘,连带着娘娘爹娘一块儿骂了,才被皇后打了嘴巴子,结果荣妃仍不减嚣张,说她们家权倾朝野,而宁远侯不过是个便宜侯爵,还说要让大将军把皇后身边掌她嘴的那个宫女给弄死’,还有人传荣妃失了心疯,要毁皇后的容,刺伤了皇后还大言不惭说皇上您不敢拿她怎么样。”
他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这是他干爹让他去散布的呀!
只是他可没传什么荣妃要毁皇后的容,只说了荣妃因轻视宁远侯府遂对皇后不敬,被打了嘴巴,却还仗着自家势大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大放厥词要掌她嘴的那个宫女走着瞧,结果这传言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这么凶残,又是问候爹娘,又是毁容,还要弄死个人,大晁向来视美貌至上,谁长得好看谁有理,想来他们大晁子民真是对皇后娘娘的美貌深信不疑,直接将皇后洗白成了一只无辜小绵羊,还给皇后赏荣妃板子找了个绝佳的理由:我们温柔善良,貌美如花的皇后娘娘怎么会打人呢!一定是荣妃问候了娘娘爹娘,咱们大晁可是非常重孝的,嗯!一定是这样!
至于他干爹为何要让他将这些话给传出宫去,那自然是有皇上授意了,那他当然要毫不加润色原滋原味的说给皇上听,既然皇上排了这出戏,现在指不定听得有多痛快呢,若不然,他才不敢如此直言,那是要落得个不敬之罪的。
赵泓听了后,嘴里边儿轻啧一声,眉间染上几分蔑然,“明明是只母老虎,这下反倒成了小白兔,便宜她了。”
“那皇上您下一步要如何打算?”高贺在一旁问道。
赵泓瞧着底下的小安子,“让方才给你捎信儿的那个太监回去告诉他,朕在凤栖宫,别怪朕没提醒他,他若还想跪就有本事跪到明天别晕了,免得到时候外边又传朕不体恤臣子了。”
“奴才遵命。”
小安子领命退出去后,赵泓又转头看向高贺,“前日不是有人弹劾他大儿子蒋华营私舞弊,徇情枉法?”
高贺回答,“是有这么一回事。”
“把那折子找出来,革了蒋华的职。”赵泓口气轻漫,语罢又继续提笔批起折子,似乎这只是桩比踩死只蚂蚁还小的事。
约莫酉时四刻,赵泓才又放下手里的折子,伸了个腰,面上破露疲倦。
见状,高贺忙忙躬身询问道,“皇上,要不要叫个宫女进来给您按摩按摩?”
往常在御书房都是有专门负责为他按摩的女使候着的,赵泓习惯性地便点了头,结果高贺没走两步又被赵泓给叫住了,“不用宫女,叫个手脚灵快的太监。”
高贺领命,正琢磨着今儿皇上怎唤口味了,还没走出两步又被叫住了,“算了算了,今日就免了,你去膳房传膳吧。”
高贺两根粗眉一抬,茅塞顿开,这儿是凤栖宫。
高贺继续往前走,再走出两步,又停下了,因他不用去传膳了——只见苏姝手携着身后跟着十多个手端呈盘的宫女款款而入,那诱人的香味儿盖着盖子都直往鼻子里钻。
苏姝还是穿着下午那身青花交领束袖的衣裙,鬓上钗环不饰,十分素净,也正因为没有过多的装饰,更加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庞上移开,最要命的是,她此刻面上还带着笑,唇角两边绽着两颗浅浅的梨涡,真如明珠流光,美玉生晕,美得近乎洛水神女。
赵泓不是头一次见她这般笑了,从前与她偶遇之时她都是如此笑着的,唇角微扬,梨涡浅浅,只是从前她笑容里更多的是恭谨与温良,今日却连眉眼俱是弯弯的,眸子清清亮亮,像极了一对初升的新月,见她望过来,赵泓只觉似有月光直直倾泻进胸膛,心底无端敞亮起来,不由得神出许久。
等到回过神来,他面前已经摆满了一整桌珍馐佳肴,若非那香气实在太诱人,他可能还要再出会儿神,苏姝仿佛早已习惯了被人这样注视,他盯了她这么半晌,她面上一丝波澜也无,只笑着与他道,“妾身方才闲来无事做了几道菜,皇上可否赏脸品尝一二?”
他下午才说了她做的东西一定很难吃,现在又动了筷,那他岂不是很丟面子?
赵泓心底如是想着,正准备开口拒绝,他的目光却被一道泛着水亮油光的菜肴给吸引了过去,在清楚的瞧见那菜上覆着的是一片片夹了豆沙的肥肉片时,他当即眼睛一亮,“那是什么!”
苏姝回道,“此菜名叫夹沙肉,是蜀国名菜,但在大晁比较少见。”
苏姝还没说完,赵泓就已经动了筷子。
一入口,轻轻一咬,鲜美肉汁混合豆沙的香甜顷刻灌满了整个口齿,赵泓刹时表情就变了,仿佛发现了什么巨大宝藏一般,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神情震惊得几乎僵滞,一动不动,唯一张嘴不停的嚼着,等赵泓终于意识到自己高冷形象破碎之时,他已经吞下第二片肉了。
“咳咳咳、”赵泓生硬的干咳了几声,搁下筷子,挺直腰杆,故作泰然道,“还算勉强能入口。”
苏姝忍不住想笑,但她还是忍住了,“皇上若喜欢这道菜,妾身这就让人将食谱送去御膳房,往后您便是不来妾身这儿也能吃到。”
“你哪只眼睛瞧见朕喜欢吃了!”赵泓瞪她。
苏姝在心底小声腹诽:两只眼睛。
“若非是朕不喜铺张浪费,谁愿意吃你这一桌子污糟玩意儿!”赵泓语气忿忿,说的跟真的一样,像真是做了什么天大的牺牲,还没完了,又继续一本正经地念叨道,“别以为会弄些吃的就能讨朕欢心,朕是那么肤浅的男人吗?”
“是是是,”苏姝不敢反驳。
赵泓鼻子里哼哼两声,正欲重新拿起筷子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片刻后,他猛然抬头,“嗯?!”
见他双眼瞪若铜铃苏姝也才方反应过来,忙解释道,“妾身的意思是皇上当然不是一顿饭就能收买的肤浅男子!是妾身自不量力,皇上您乃天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会瞧得上妾身做的这么粗茶糙食。”
苏姝这话明明说到了点子上,赵泓却听着怎么都不是滋味,面上神色仍不大妙。
苏姝心中一声叹息,起身行礼谢罪,“妾身有罪,为皇上徒增烦恼了。”
见她突然起身行了个大礼,表情还挺认真的,赵泓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那种感觉有些不清不楚,似乎有些愧疚,又有些害臊,还掺了一丢丢恼怒,大家都是在人情世故里跌爬滚打成了精的,他那点儿心思她又怎么看不出来,不过看破不说破,配合他表演罢了,不过……他不承认,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