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语气踯躅,看着南烟的面颊道:“二、二小姐,你怎么哭了?”
南烟伸手,摸了摸脸,冰冰凉凉的沾湿了手指。
真的是泪。
南烟低下头,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失态。
轻咳一声,沙哑:“太高兴了而已,没什么。”
手在包里胡乱抓半天,没摸到纸,骤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纸巾递了过来。
南烟接过,迅速放眼下,沾去过多的水分。
还好今天出门没化妆,不会晕得很难看,她就知道她会忍不住。
“怎么又哭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
南烟愣了愣,抬头,眼前端坐着楚闻舟,她在哭,男人安静看着她。
眼神里捎带着些些的关心。
南烟开心,拽着楚闻舟的手露出一个笑来,眉目清浅,合着旧金山炽热的阳光,那股单纯的妍丽润物无声,楚闻舟似乎看见了一朵花于瞬间的绚丽绽放。
“我姨妈情况很好,以后按照治疗就是,有很大的治愈率。”
“楚闻舟,我好高兴。”
“谢谢你,谢谢。”
说着谢谢,声音还带着些哽咽。
一边笑,一边泪又忍不住,有两分滑稽。
楚闻舟的手被南烟拽着,女人身体的温度比他还高,整个人处于一种振奋状态。
缓缓,楚闻舟拍了拍南烟的手。
“那是好事,擦擦脸,回去给姨妈说。”
“嗯!嗯嗯。”
南烟重重点头。
小圆却为突来的两人感觉到怪异,看了小方一眼,小方不好说话,微微的摇了摇头。
小圆的心直直的坠了下去。
南烟说了几句话,哭也哭过了,冷静下情绪,也发现几分异常。
“怎么你们又过来了?你的病情说的那么快吗?”
被这样一问,楚闻舟想将南烟握住手收回来,南烟没放,定定瞧着他。
似乎要从那脸上瞧出个一二三来。
“不是。”
楚闻舟开口。
“那是什么?”
南烟高兴的情绪缓缓消弭,和小圆一样,察觉出几分不对。
楚闻舟收不回手来,索性就任由南烟握着。
“说了下检查结果,至于手术部分,医生点名要家属旁听。”
楚闻舟脸色不辨喜怒,黑眸内倒映不出任何影子来。
话还是平静的。
“这次他们团队来了三个人,有个亚裔医生,专门翻译了。”
楚闻舟口吻自嘲,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第38章 险路
来自姨妈好消息的喜悦被打散。
四个人一路沉默到楚闻舟医生的诊室, 果然是三个医生, 齐齐站成一排,等着他们。
“小方和小圆, 留下来吧。”
助理要离开前, 南烟罕见发声。
面对楚闻舟询问的目光, 南烟坦然:“家里的人,我还没摸透性子,反正最后他们还是会知道的, 没必要让他们出去吧?何况你的病情, 他们其实比我更清楚。”
楚闻舟垂目一霎, 点头:“也可以。”
小圆和小方便因此留了下来。
两个人都心惴惴的。
医生也不含糊,说法文的那位,似乎上次很不满楚闻舟有些东西没当场翻译给南烟,这次用的是英语, 就是口音感人, 听起来有几分的蹩脚。
先讲的是楚闻舟的病情。
研究院的仪器设备更先进,拍出来的CT效果更好,再借助其他的手段, 按照经验, 楚闻舟脑部内的血块还没有消除,基本能认定,是存在异物的。
异物所在的部位很深, 但是可以通过研究院的微创手术, 利用机械臂操作手术, 在不造成二次伤害的情况下取出来。
但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还是在,神经修复手术。
这次由亚裔的那位医生讲的。
楚闻舟手抓住轮椅的把手,扣得死紧。
“楚先生、楚太太,上次我的同事已经给你们先讲了这个手术的一些原理,还有这个手术的适用范围,这次,就楚先生的情况,我们具体论述一下后续治疗步骤,和可能结果。”
“那我就,知无不言了。”
南烟:“您请说。”
“楚先生目前的情况是,伤口在脑部,但是受影响的是腿部。”
“大家看这里,这几张是腿部的片子,和楚先生之前在华国的检查没什么大的偏差,腿部的神经系统,一些基本的条件反射,都是完好的,片子上也没有任何的伤口,可以说,硬件上是没问题的,腿部只要保持适量的运动,肌肉萎缩短时间不会有。”
“之前楚先生所说的,在家里借住拐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建议楚先生继续做下去,对您的腿部有好处,施加适当的刺激,也能维持住腿部的健康。”
南烟:“那脑部呢?到底是什么问题?”
“嗯……我们目前的怀疑方向是两个,一个是,脑神经受损,影响到腿部,造成了目前的腿不能行的情况。”
“第二个嘛,我们怀疑可能是更严重的,脑干受损或者皮层区域受损,楚先生提供了从意外发生的完整病历记录,我们发现在抢救中,有一段时间您没了呼吸,是抢救过来的,这段时间经过分析,我们有理由怀疑是缺氧造成了脑细胞不可逆的液化或者其他的什么。”
“有一个数据可供参考,缺氧超过6分钟以后,脑部就会发生不可挽回的损伤,在超过8分钟之后就会出现脑死亡的情况。大脑很脆弱。”
楚闻舟听完好久没说话。
南烟瞧了一眼楚闻舟,男人端坐着,下颌紧绷。
缓缓他吐出几个字:“然后呢?”
亚裔医生继续道:“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手术会有效果。如果是后面两种,手术不会造成任何的改变。”
南烟:“能确定是什么问题吗?”
“大概率倾向于神经受损,但是脑部是个复杂的结构,这部分,病例少,大脑又脆弱,有些病人在短时间内送不到研究院,就会迅速恶化。少有在这个领域能进行人体临床实验的,所以很抱歉,我们也只能推断。”
“能说一下概率吗?”
南烟又问。
医生想了想,和同事用英文讨论一阵,转头过来。
“至少有七成是神经的问题,因为楚先生目前的情况,腿部时而有知觉,时而又没有,我们怀疑是除被破坏的部分神经,脑部血块那里,异物挡住了神经信号,造成了这种情况。”
楚闻舟点头,还算镇定。
“那讲讲手术吧。”
亚裔医生把投影仪打开,投影面板放下,用几页PPT快速的介绍了一下神经修复手术,和上次楚闻舟对南烟说的没什么出入,一共两期手术,一期破坏,一期重铸神经。
这种手术一经开始,就要做下去,不能停止。
在第一期手术后病人会持续的服用一种药物,为第二期手术做准备。
这种药物在二期前是辅助作用,但是如果不进行第二期手术,单纯药物的使用,也会对神经端口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亚裔医生讲完手术过程,将电脑关闭掉,又来就楚闻舟的情况分析。
“目前楚先生的情况,血块肯定是要取出来的,血块的部位很深入,我们不建议进行两个手术,最好是在一台手术上完成你们要做的。”
“咳,也就是,如果不想冒风险做神经修复,那现在就可以约时间做微创的异物取出手术了。”
“如果楚先生执意想做神经修复手术,那第一期手术和异物取出,我们会安排在一台手术中,预计这台手术会持续十多个小时。”
南烟发现奇点。
“可是,做不做这个手术,你们不建议也不反对吗?你们没有指导性意见的?”
亚裔医生扶了一把眼镜,不好意思笑笑。
“这个我们无法给出指导性意见。”
南烟:“为什么?”
亚裔医生看了楚闻舟一眼,在屋内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似乎在思考怎么表达。
楚闻舟则垂着眼睫,脸色沉沉不说话。
同事和医生用英文交流了两句,亚裔的医生才又开口。
“这样说吧,我的同事基本都是有信仰的,但是我接触过华国的文化,华国人大部分不信教,崇尚自身能改变命运,我骨子里,也是更偏向这种思想,所以……在不进行手术的情况下,老实说,我觉得楚先生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可能性。”
“奇迹会发生,但是楚先生这种情况,概率太低,几近于无。”
“可如果进行手术,我们既无法判定楚先生一定能站起来,也不能保证手术一定成功,甚至于,没有过大的后遗症。这些都是没有定数的。”
“这种两难下,我还是觉得该把选择权交给病人,看病人是要冒风险试试,搏一下,还是保守治疗维持现状。”
哦,对了,后遗症。
南烟想到楚闻舟让自己搜索的戒毒手术,不去看男人,直接问医生。
“手术的后遗症会怎样?”
亚裔医生说的十分详细。
“分成功和失败。”
“一期手术后,基本不会有变化,关键还是在二期手术完成后。”
“手术成功,如果能站起来,短期内运动不是那么如意,可能会出现轻微的排异,对后续药物恶心、呕吐,都是非常常见的。”
“手术成功,腿部问题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善,毕竟是进行了手术,那就是控制腿部的并不是被破坏的神经,那么后续的药物也会跟上,排异反应和对药物的反应也有。”
“手术失败,也相对有两种结果。”
“最好的是没有改善,在楚先生目前的状态下,维持这种状态。”
“最坏的一种是,周围神经没有得到修复,并且原本有活性的神经在手术的情况下也随之死亡。这种情况……”
南烟身体坐正,前倾:“会怎么样?”
医生低头,说的有些艰难。
“比较好的,就是腿部完全没有感觉了。最坏的可能性,是,高位截瘫。”
“毕竟手术的地方神经太多了,不仅对做手术的医生要求高,对运气成分也要求高,上了手术台,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突发的情况我们也只能随机应变,没有什么是有百分百把握的对吧,楚太太。”
南烟甫听到高位截瘫四个字,一下子就被吓到了。
高位截瘫换个通俗说法,也就是四肢瘫痪。
楚闻舟现在只是腿不能行动,手和上半身的感官应该没问题的。
如果……
那不是人相当于废了?
高位截瘫的预后也不良,楚家这么有钱,完全能用仪器给他续命。
可是活着和死亡之间,半死不活是个什么概念?
南烟竟有些不敢深想下去。
楚闻舟这种人,连道歉都不愿意说的,能受得住吗?
南烟失语。
一室沉静。
亚裔医生没有催促,留时间给他们消化刚才讲的内容。
当然,这些都是给南烟和后面的助理说的,至于楚闻舟,三个医生都有个共识,那就是,他在上次法文医生讲完后,他应该是有很深刻了解的。
好久,南烟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自镇定:“能说一下手术成功率吗?”
“正常手术的成功率在60%,这次涉及到脑部,最大的可能只有50%吧。”
“相当于一半一半,但是一旦失败,在那二分之一里,又有差不多将近二分之一的概率全身没有知觉,这和手术的原理有关系了,要是不能新生保持活力,一旦神经在处理后死亡,那么周围的其他神经也极有可能……被波及。”
南烟声音非常轻:“手术成功,能恢复正常的概率呢?”
“三成吧。”
南烟点了点头,脑子有些木木的。
“我们知道了。”
亚裔医生看向楚闻舟,叹口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时能想好的,楚先生和楚太太,先回家商量一下吗?这次是只有你们夫妻来是吗?家里还有其他人吧,华国人家庭关系亲密,父母和岳父母,还有其他的长辈,是不是也讨论一下?”
医生这样一说,南烟第一个想到的是外婆。
楚闻舟可以枉顾她的意见,毕竟她这个妻子只是表面夫妻,但是外婆的意见却是不能不顾的……
这样想着,南烟转头过去,楚闻舟闭着眼,胸膛一起一伏。
他双手十指相扣,指甲盖在这种情况下,几近要陷入皮肉里,只一眼,南烟就能感觉到他的挣扎。
这种情况下,南烟无话可说。
有好一阵,楚闻舟终于发声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我……和我的家人会好好考虑的。”
声音喑哑,楚闻舟舔唇,直视医生。
那燃烧的心火,这次像是直接给吹灭了,男人的眼睛里失去了光。
犹如深潭的黑瞳,看起来竟也有了两分木讷。
*
关于风险,再聊下去,也就是这些了。
南烟又问了些手术准备和用药,楚闻舟不语,小圆和小方在后面一直没出声。
从诊室出来,南烟让医生开了点药。
安眠药,给她和楚闻舟准备的。
她这个时差始终倒不过来,吃点药强行倒一下。
而楚闻舟,考虑到最近他也失眠,如果回家太焦虑,南烟不介意半夜给他倒水,让他把安眠药吃了。
上车回家,回家一路楚闻舟都默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