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上其他三个人,也不敢问。
有些东西,他们不能替楚闻舟承担,也分享不了。
下车的时候,从车上换轮椅上,罕见的南烟搭了手,握着楚闻舟的手帮他借力,对方骨节纤长的手冰凉,体温完全不像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身上没火气,应该还没彻底恢复好。
那一瞬,两相对视中,南烟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平时被她忽略的一点苍白。
姨妈的好消息,南烟回了别墅就和姨妈分享了,而关于楚闻舟的——
楚闻舟回了家吃过晚饭,一言不发就去花园里坐着看书了,小方和小圆也郁郁的。
家里,姨妈和赵姨都是有资格知道的。
晚上刚好楚闻舟自己独处,南烟把人聚了一起,她和小方小圆三人,把下午诊室里医生说的,给赵姨和姨妈都讲了一遍。
顺便,南烟也想知道一下大家的意见。
姨妈可以不发言。
但是赵姨、小方和小圆,都是楚闻舟亲近的人,他们的意见,在这种时刻,也很关键,南烟上辈子一个人生活,惯了没心没肺,和正常人的思维还是有些不同,她想听听别人怎么说。
当然,这些意见最终也会到楚闻舟的耳朵里。
“你们怎么想的呢?你们觉得这个手术该不该做?”
南烟问。
姨妈低头没说话。
小方深呼吸几瞬,声音带着难受道:“我不知道,我怕失败。”
小圆嘴唇嗫嚅,上齿咬着下唇,眼神惶惶。
赵姨是看着楚闻舟长大的,他们刚才重复医生的话的时候,赵姨已经哭过一次了,现在眼眶也是通红的。
“这都是怎么了,少爷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赵姨一嗓子,把小圆说的想哭了,她在忍着。
南烟安静,看起来太过镇定,反而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来。
“赵姨你是什么意见呢?”
“我……我当然希望少爷能再站起来,可是、可是这个手术,三成的概率,是不是太低了。”
赵姨眉头深深的皱起:“而手术失败,最坏结果的概率也有四分之一,和成功的概率实在太接近了,与其这样担心,折腾来折腾去,我……我觉得少爷这样也很好,不做手术,楚家能保证少爷一辈子衣食无忧,做了手术要是发生什么不好的……”
“我年纪大,恐怕接受不了。”
赵姨连连摇头,神色痛苦。
姨妈奚银沉默许久,骤然开口,直指关键:“可是不做这个手术,他就要在轮椅上待一辈子,相当于主动放弃了机会。”
赵姨:“那总比高位截瘫好啊!”
奚银深深看一眼南烟,想到两个人的婚约,一时胸口堵得慌。
“或许吧。”
憋了好久,姨妈吐出三个字。
奚银她是希望楚闻舟能站起来,这样南烟以后也算是好过了,但是同样,奚银也是当长辈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不能为了让南烟好,就硬劝楚闻舟去闯那微末的机会。
毕竟,也有可能更糟不是?!
“我、我也觉得,要是风险太大,不如放弃算了。”
小圆终于开口了。
“老爷当初从孤儿院,把我和我哥带回来,是跟着少爷,我们才能读书,才能有这种生活,我、我不希望少爷情况再糟糕了。”
说着说着,一向开朗的小圆竟是哭了起来。
小圆哽咽:“就算是少爷在轮椅上过一辈子,我和哥哥也会跟着少爷,照顾少爷的。少爷从小性格要强,又执拗,手术做好了还好。要是失败了,我就怕……就怕少爷不想活了。”
“少爷一直那么优秀,自从出了意外,性格就阴沉了不少,可是到底是挺过来了,要是,要是给了少爷希望再给他更糟糕的境地,呜——”
低低的呜咽,让围坐了一圈的人心里都难受。
小方拍小圆的背脊,低低宽慰着。
南烟听了一圈,大概懂了。
比起去拼,楚家人大概还是,更希望楚闻舟能安然无恙。
小方:“二小姐你怎么想的呢?”
南烟说实话:“我没有想法。”
一众人困惑将南烟看着。
南烟失笑:“小圆已经说了,楚闻舟执拗,又要强。我觉得,我们说了恐怕都不算,还是要看他是怎么想的,对不对?”
众人缄默。
无他,只因南烟最后一句,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个决定权,最终还是在当事人手上的。
第39章 劝说
南烟送奚银上楼休息, 姨妈将南烟拉着留了下来。
南烟:“?”
奚银把门关了,语重心长问:“烟儿,你和姨妈说老实话,你希不希望他做这个手术。”
骤然被拉着这样说,南烟有些懵。
仔细观察姨妈的表情一瞬,南烟有些懂了。
“姨妈你是什么想法呢?”
奚银听完叹了口气,坐床沿上,低下头去。
“我当然是希望他能和正常人一样,不过……”
南烟笑笑,拍了拍姨妈的肩膀。
“您老就好好休息吧, 你也是病人, 操心那么多干嘛。”
“至于我, 我的意见真的不重要,先看楚闻舟他本人怎么说吧,我尊重他的意见。”
奚银恨铁不成钢, 伸手戳南烟脑袋:“你这丫头, 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以后打算呢!”
南烟吐舌头:“我知道啊,但是我的打算又不在男人身上, 你看我妈靠男人, 男人跑了,最后多不划算。”
“我啊, 我最近在看好多影视资源, 好好演戏, 你今天的病情是喜讯, 等你好了,我那个时候要是已经离婚,总得赚钱养活我们两个吧,对不对?”
虽然离异拿到的钱多,但是南烟想用来投资,坐吃山空的生活她不习惯。
而有一份工作,也是很好的抗风险保障。
说到工作,奚银找到重心。
“哦,对,你现在有很多影视资源了?”
“我现在是楚家太太,要什么别人不费心讨好?刚好这两年,演几部剧好好把功底打扎实,才是最重要的,是吧?!”
南烟笑的狡黠,奚银捏了捏南烟的鼻子,两人亲昵。
南烟看说工作奚银开心,就又留下给姨妈说了下自己未来的规划打算,显然,里面并没有楚闻舟,姨妈听完觉得这样也好,送走南烟的时候,看开了些。
楚闻舟和南烟的事情,她掺和不了,但是南烟能把自己过好,才是最重要最根本的。
而把自己过好,经济和思维的独立,都非常重要。
其他的,奚银自己既然说不上话,索性就不想了。
她的病至少有着落了,南烟高兴,她也高兴,就这样吧,她也管不了别人。
从姨妈的房间出来,下楼没走几步,南烟就被小圆拦了去路。
小丫头没什么精神,蔫巴巴求南烟:“二小姐,少爷还没从花房回来,多冷啊,你去给少爷送杯茶,送条毯子吧。”
南烟:“……”
真把她当好媳妇了?
南烟转身要走,小圆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二小姐,你去吧,就这一次。”
南烟举步维艰,哭笑不得:“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我献殷勤吧?”
小圆瘪嘴:“可是我们心情都不好,少爷也不开心,我和哥哥去了,就忍不住想提这个手术的事情,不合适!赵姨也哭过了,现在还难受着,就你最没……”说到一半,一个大喘气,“最正常!!”
南烟转头,使劲儿捏小圆的肉脸。
“没心没肺四个字,以为我听不出来是吗?”
“二小姐!二小姐,放放放手,痛痛痛!”
“呜,不是辣,主要是你不像我们,不陪着少爷长大,不会这么难过,也就……”小圆眼睛都吹下去,“也就不会给少爷添堵。”
小圆也知道,楚闻舟看不得别人为他的事情颓丧。
今天这事儿,真的只有南烟最合适。
拖着小圆又走了两步,生活助理她简直是怪力少女,南烟实在走不动了。
“那只是送毯子和热茶?”
小圆眼睛溜溜看着南烟,灵动:“如果能把少爷从花房拐回来,那就更好了。”
“……”
她就知道!
*
十分钟后,南烟端着两杯牛奶(小圆热的),拿着一条毯子,去了花房。
玻璃花房里并不特别保温,种着一些鲜花,芍药常开不败,南烟进去的时候,楚闻舟的眼睛终于从书本上挪了起来。
背对着南烟的男人回过头,侧脸清俊,眉弓高挺,眉毛浓,下颌线条流畅,在灯下,黑色的眼瞳仿佛蕴着一丝流光溢彩,一闪即逝。
“你怎么来了?”
声音有微不可查的沙哑。
南烟不由分说,把牛奶递楚闻舟手里,楚闻舟仓促伸手接。
等两只杯子拿稳了,南烟白嫩手掌心刹那贴楚闻舟手背上,这个动作让男人手一抖,差点把牛奶洒了。
“真冷,老板你不爱惜自己啊!”
南烟只说了这么一句,表情嫌弃。
楚闻舟不及分辨,南烟动作行云流水,把手上的毯子展开,根本不过问楚闻舟的意见,将毛呢的毯子叠的好好的,搭楚闻舟的腿上,还掖了下边,不留缝隙。
晕黄的灯光下女人做着这一切,素白的脸上满是认真,没有一点不情愿和嫌弃。
“你……”楚闻舟忽而语滞。
搭好被子,南烟从楚闻舟手上拿过一杯牛奶,淡然。
“这杯是我的。”
拿走后,还用纤指握了握楚闻舟的那手,评价道:“热乎点儿了。”
楚闻舟:“……”
南烟站在一旁喝牛奶,楚闻舟略微无措两秒后,也默然跟着南烟喝起来。
温暖的牛奶顺着口腔流过食道,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温暖起来。
“你专门来给我送喝的,送毯子?”
须臾,楚闻舟淡声问。
“是啊,感动吗?”
“……”
楚闻舟:“小圆和小方呢?”
南烟诚实:“不想进来给你添堵,所以放我来了。”
楚闻舟失笑:“可我看你才是来给我添堵的。”
女人姣好的眉梢挑起一霎,斜眼瞧楚闻舟,那一眼灵动极了,不再是平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肃杀冷脸。
“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没有我,有你腿上盖的毯子?”
楚闻舟抿唇,不领情:“那你可以拿出去。”
“那不行,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爱惜好自己。”
“你来就想说这个?”
“倒是还有一句正经话。”
南烟轻咳一声,站直身体,郑重道:“谢谢,姨妈的事情,真心的,我很感激。”
楚闻舟安然:“你在医院已经说过了。”
“说再多次也不嫌多的。”南烟抿一口牛奶,“然后,后面的打算我也想和你说说。”
楚闻舟瞧着南烟,南烟道:“姨妈的病和你不一样,她这个算是恶性的,且发展快,我想,还是明天让小方送她,直接在研究院住院,方便医生监控,也方便早期的观察用药,你觉得呢?”
“可以。”
“那个带来照顾姨妈的人,我准备让跟着去研究院。”
“好。”
两个人安排好姨妈,花房又安静了下来。
南烟低着头,埋脸喝牛奶可认真。
要是刚开始是看见南烟惊讶,多一会儿功夫,楚闻舟也反应过来,南烟肯定是小方和小圆找来的,而原因……多半是他们担心自己了。
一杯牛奶,两个人都喝的安静。
南烟眼睛溜溜转,不时用余光去瞧楚闻舟,男人则眼观鼻鼻观心,肃容不理外物,有好一阵,南烟才开口,语气小心翼翼的:“你看什么书啊?”
实在也是找不到话题了。
楚闻舟将书递给南烟。
奇妙的,和南烟第一次见楚闻舟的那本一样,是泰戈尔的诗集,看扉页已经被翻过很多次了,应该是常看的。
拿着的那一页上,有中文翻译。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很唯美,唯美到,南烟突然就有一种直觉,这不该是楚闻舟这种人看的。
许君雅的脸猝然闪过南烟的脑子里。
南烟:“你很喜欢泰戈尔吗?”
“一般,这书是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一直带着,是很好的朋友吧?”
“以前是。”
南烟故作促狭:“你这样说,我会觉得这后面有一段故事。”
楚闻舟眉头微皱,瞥了一眼书,那一眼不带纠结情绪,内里是无知无尽的冰冷。
“没什么故事,小时候是好朋友,后来理念不同,就没怎么联系了。”
啧,理念不同。
南烟翻了翻书页,恶向胆边生:“老板,我想问个事儿。”
“嗯?”
“签盛世名下,我有影视资源了,有好几部都不错,我应该,不需要怕被人欺负吧?”
楚闻舟嗤笑:“就你这人精,不去仗势欺人就行了,什么人能欺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