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前些日子,班曦吃不好睡不好,想到那人就头疼,对他不管不问吧,这人又要让知行可怜兮兮到梦里求她对自己的弟弟好一些。
班曦为了能睡个好觉,与沈知意心平气和谈了谈,这位主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表现极佳。
这之后,班曦看他,是越看越顺眼。
昨日尝试着宣他陪侍,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眠,班曦竟然安然睡了一夜。
于是,班曦今日,又宣了他陪侍。
沈知意很配合,班曦没有别的要求,他就安安分分躺在一旁睡,老老实实干着为君暖榻的活儿。
可班曦紧张。
她绷着脸,心浮气躁写了十多页的大字,数串珠的哒哒声就没停歇过,直到最后,听见沈知意的呼吸声均匀了,她才撩了笔,慢慢走过去,微垂着眼,看着榻上的人。
隔着床幔,朦朦胧胧,更像是在梦里,也更像是她的沈知行。
班曦挑开床幔,榻上的人脸变得清晰了,睡梦中,眉头微微皱着,浮着浅浅的病气,嘴唇泛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如果……身子骨再好些,像沈知行那样,眉宇间神采飞扬该多好。
罢了,也不求那么多,他愿意这般听话已是天赐予她的奇迹。
班曦将串珠套在手腕上,挥手让内殿的宫侍都走。
烛火熄了大半,榻上熟睡的人刚刚清晰的脸如今又陷入了灰影中,朦胧模糊。
班曦躺在旁边,撑着额角瞧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平稳,困意袭来前,先萌生了别的念头。
班曦伸出手指,轻轻摸着他的脸,从眉到唇。
沈知意睫毛微微颤动,慢慢张开了眼。
班曦低声喝道:“闭上!”
沈知意愣了愣,乖乖闭上了眼。
班曦的手伸入锦衾中,扯开了衣结。
沈知意一震,睁大了眼,呆愣了好久,他看向班曦。
班曦在观察他的神情变化,而她的目光,则戏弄试探更多些。
“陛下,需要我……”
“不许出声!”班曦动作并没有停,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许说话,闭上眼睛。”
她不需要他侍侯,只需要他闭上嘴,什么都别说;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
沈知意轻轻抽气,轻哼了一声,又转开脸去,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似想扳住班曦的肩膀把她推开,又似要把她拉得更近,末了,他不敢触碰她,垂下手,抓住了锦衾。
班曦像是在撩拨他,又像是在侮辱他,她一时兴起,玩弄他的意思更多些。
沈知意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班曦,想从她脸上看个究竟。
只是,他的双眼已蒙了层雾,目光散而迷离。
他想说什么,却又记起班曦说的话,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班曦的手很暖,她看着沈知意的表情,忽而笑了笑,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如果,沈知行还在,自己做这种事,他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沈知行那人,只会捉住她的手,冲她一笑,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哑着嗓子斥她,胡闹。
可他的反应,也不像沈知意。
若是之前的沈知意,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嘴角噙着不屑的笑,嘲讽她和知行的感情。
“你这是背叛,或许说,陛下原本看上的,就只是这张皮。”
她仿佛听到了沈知意的嘲讽。
班曦眉头一皱,手紧紧盖住沈知意的眼睛,趴在他耳边说道:“你是沈知行,你是知行,听到了吗?”
朕没有背叛。
她只是借他,追思三年。
“知行……沈知行,你是沈知行。”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
榻上的人牢记她的命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头猛地痛了起来,痛呼声也紧紧忍着,良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班曦没想哭,但眼泪滴在了手背上。
班曦一凛,窝在他肩头,缓缓吐气,眼角的泪珠蹭在铺满枕的青丝上,消失不见了。
班曦抽了衣带,盖上了他的眼,目光落在他无血色的唇上,慢慢俯身。
“知行……”
有温度的沈知行,还活着的他。
她从不完美的替身上,寻求着虚假的慰藉,清醒着骗自己。
她并不需要他来侍寝,她只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躺在她身侧,让她清醒的做梦。
遮眼睛的衣带掉落在地上,猫轻轻跳过来,睁着澄黄的眼睛,看着榻上的两人。
班曦起身,抓起他的一缕头发,又让这缕头发从手心滑走。
沈知意没有睁眼睛,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呼吸乱了,胸膛起伏着,眉头仍是紧锁着。
他有了反应,却不得纾解。
班曦并不打算更进一步,她心里有道坎过不去,连吻都要反复强调沈知行的名字。
班曦换了件衣裳,躺了下来。
她手里抓着一缕他的头发,闭上眼睛,轻声说道:“你不知道,登基前,我就有了白发,那时,我刚过十七生辰,嬷嬷梳洗时,对我说,殿下生了根白发,之后,她念着国泰民安,拔去了那根白发,说它有功于社稷,这是天下百姓之福……但我难过了整整一年。”
她像在跟兄长倾诉着掌家的辛苦,慢悠悠说着,带着睡意。
沈知意一动不动,汗已湿了单衣。
“知行……”
“沈知行,每晚,等他睡着后,来见朕好吗?当初,你要留给朕一缕青丝也好啊,朕就可以为你招魂……”
沈知意咬着嘴唇,轻轻翻过身去,趴在榻上,浑身颤抖着,慢慢蹭动着。
班曦在低声的自言自语中,沉沉睡去。
沈知意听到她的呼吸声后,才慢慢抽出自己的胳膊,坐起身,深深一吸气。
他轻轻离开床榻,猫跟着过来,蹭着他的脚腕。
沈知意抓过外衣,系上衣带,走出了内殿。
正在外殿打瞌睡的长沁一个猛点头,见他这副样子出来,立刻轻声吩咐下去,本人则追着沈知意,轻声问他:“可成了?”
沈知意立住,像是雕像一样,原地愣了很久。
长沁见他这副神情,心下明白了,只说:“您可是要回含凉殿?那我着人把补汤送那边去。”
沈知意哑着嗓子,低声道:“……多谢。”
班曦睡得很安稳。
第二日神清气爽,下了朝回来,长沁领着内务府掌仪司到了,递来了年底宫中要办的大项。
班曦接来翻了一遍,十二月二十八这个日子也在,说道:“十二月二十八……规矩还依从前,那日早朝停了,宫里丝竹歌舞停七日,给沈府的东西还跟往年一样,唱诵之类的,今年从九十九添至一百零八。”
掌仪司记下。
“……还有。”班曦说道,“长沁你记下,十二月二十八,让沈知意去冰湖反省。提早跟他说,让他心里惦记着。”
“诶。”
“现在就去。”班曦说道,“另外,把他叫来侍笔。”
叫沈石生的那只猫先到了。
班曦歪在榻上批折子,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琉璃镜。
那猫跳上长榻,伸着爪子去拨琉璃镜垂下来的金链。
“你也是个不守规矩胆大妄为的家伙。”班曦合上折子,把猫推了下去。
沈知意进来,垂着眼睛,只是看猫,不敢抬眼。
班曦见他耳廓微红,很是新奇,又想起他昨夜任由她肆意抚弄的隐忍样子,似被她给狠狠欺辱了一样,顿时玩心又起,勾手让他走近些。
“端着。”班曦懒懒看了眼桌台上的朱笔。
沈知意端着朱砂砚,慢慢跪在榻前。
班曦润了朱笔,没有批折子,而是轻扫他的眼尾。
沈知意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她。
班曦扬起手,抬眉叫道:“长沁,把朕的口脂取来。”
沈知意:“陛下是要……”
“嘘——”
班曦轻声说:“不要说话。”
沈知意垂下眼去,神色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嘿!
小可怜真好欺负!
第14章 雨霖铃
班曦小憩了会儿。
醒来时,心里踏实平静。
殿内是暖的,窗户合了一半,微风送爽,瞧天色,大概是下午未时。
沈知意席地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看得正认真,白猫窝在他怀中,雪球般的身体起伏着。
他微微倾着身子,发尾垂落在地上,有几缕还绕了几个弯。
他在稷山清修时,养出的好头发,柔柔顺顺的,又长又亮,比他人要温柔。
午时,她给他染了些口脂,还勒令他不许擦了,这么一来,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映的那张脸更白了些,像雪,极安静的雪。
他半垂着眼,睫毛时不时颤动几下,轻轻翻一页过去。
班曦撑着脑袋,望着他,想沈知行。
沈知行极好读书,且来者不拒,什么书都能拿来看,看了就要从头看到底,哪怕是东街叫卖的那些无甚嚼头的话本子,他都会仔细看完。
沈知意,据她所知,似乎也是个爱书的。
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反正不讨厌读书。
“他若病了,不能听学了,我就把这日学的再给他讲一遍,知意很聪明,虽然不专心,但只要我讲,他一定能记住。”沈知行说过这样的话,“他虽然从不主动找书看,但只要我看的书,他就也要看。哪怕我说,我读的这本并不值得一读,他也会先拿去看了,看完后再骂写书人。他对书态度,比对人的态度要好,而且尤其喜欢读我读过的书……有意思的是,神寺的禅师说他并非喜欢看书,只是为了弥补他上辈子的遗憾。知意听见了,罕见地没有骂那个禅师。”
“他若心善些,其实也会是个好孩子。”沈知行曾这么感慨过。
“看的什么?”班曦出声问道。
沈知意转过头,眼尾那抹红还没褪,她瞧见了,心跃了下,坐起身来。
长沁服侍她穿鞋。
“问你呢,什么书?”
沈知意发了会儿呆,说道:“忘记了。”
他翻过书来,看了眼,回道:“狸奴卧雪。”
“啊!这本!”班曦万万没想到,他拿了个话本子在看,而且,还找到了这一本。
“这是三年前朕让青方从东市搜罗的,司命先生作,知行喜欢。”班曦说道,“朕一直搁在这儿,偶尔会看几页。”
班曦并没有耐心看完一整本。
她功课多,国事也多,她没那么多闲暇,一般都是睡前翻几页,酝酿睡意,借书思人。
所以,三年过去了,她也没看完这本《狸奴卧雪》。
“如何?好看吗?”班曦说道,“司命先生这人,朕让青方找过了,年纪大了,双眼昏花,以后怕是也写不动了,这本《狸奴卧雪》恐怕是最后一本。”
“是他的风格,没错。”沈知意隐约能记起这熟悉的感觉,说道,“笔触细腻,辞藻朴实,故事却极有趣,写起鬼灵精怪来,最拿手。”
“给你看,也算完愿。”班曦低声说道。
“不知……陛下愿意把这本《狸奴卧雪》借我几日吗?我还未看完。”
“随你。”班曦大方一挥手,“喜欢就拿去。”
长沁端来茶给她润了嗓子,小声说道:“陛下午前要的缎匹……”
“朕都忘了。”班曦看了眼沈知意的衣服,对长沁说,“叫人进来,全都拿来给他挑。”
沈知意问:“是什么?”
尚衣监的宫人们拖着盘子,一个个走了进来,织锦缎云锻哔叽,应有尽有,的确是把各色缎匹绢帛都呈了上来。
“都是今年刚贡的。”长沁引着沈知意上前。
“你自己挑,喜欢什么花色就点了让他们做,你也该把你带进宫的那些衣裳扔了。”班曦说道,“一天天的,无人收拾打理,你就这副模样到朕跟前晃悠,也不怕我治你个大不敬。”
沈知意转头冲她笑,说道:“是陛下让我不许穿宫里做的衣裳。”
班曦:“这你倒乖觉。天凉了,尚衣监的要再不做新的,朕可要治他们的罪了。既然都拿来了,你就随便指,哪匹顺眼就记上。”
她看起来神情随意,实则紧紧盯着他的手,想看他挑什么样的花色。
尚衣监的宫人,呈上来的有浅有深,班曦不知为何,很紧张他的选择。
长沁机灵,干什么都上手快,茶青方不在这几日,他已逐渐摸清了班曦的奇怪脾气。
长沁余光瞄见班曦的神色,有意无意地引着沈知意往浅色缎匹去。
“可是……陛下不是不让穿吗?”沈知意再次说道。
班曦哼了一声,拿起书,却也没看内容。
其实,她心里确实也不乐意他完全取代沈知行。
过了会儿,她吩咐:“就照王君的制式来。”
尚衣监的人应下。
沈知意:“谢陛下。”
只要她不觉得别扭奇怪,他无所谓。
沈知意也没特地挑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到几匹色浅纹饰淡雅的缎子上,轻轻说了句,都好。
长沁松了口气。
看来这主没传说的那么难伺候,还是懂得看皇上脸色的。
等尚衣监的人都走了之后,班曦问:“你选的,可合你心意?”
“合心合意。”沈知意噙笑回答,“合陛下欢心更好。”
“朕发觉你……”班曦说道,“很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