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常沈沉式的问话,简单,直接,语调平板无起伏,却又隐隐透着一种“你就应该这样回答才是对的”的气势。
宁小星迟疑了一下,问:“你喝酒了。”
沈沉穿着黑色的衬衣,头发没有平时打理得那么整齐,神色如平时冷峻,只是那双眼睛,眼底泛着红血丝。
沈沉点头:“喝了一点。”
宁小星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这是几个?”
这是把他当成一个醉鬼?
沈沉抿了抿嘴角,没忍住,笑了。
“没到那个程度,真的只是一点点。”他收回手,揣进裤兜里,身姿随意,神色却是郑重,“我不会在醉酒后和你说这些。”
宁小星无言。
沈沉对她,多数时都是不假于辞色,不过他真没有欺骗过她。
“所以,你现在还喜欢我吗?”沈沉不依不饶。
宁小星心如乱麻,一时间百念杂生,最后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沈沉:“出来说。”
他这人就这样,不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又命令她。
没错,他的语气可没有一丁点请求的意思。
宁小星心中想的是我们都散伙了,我干嘛要听你的,可是说出来的却是:“你等我一下。”
她要加件衣服。
已经洗过澡,她只穿了件吊带,没穿内衣,终归是不太雅观。
宁小星拿了件开衫套在外面。
客厅里,沈沉靠坐在沙发上,双腿叠交,目无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小星在沙发最边缘处坐下。
身体落座时的摩擦声惊到了沈沉,他偏过头。
“近一点。离那么远不方便说话。”
宁小星无奈,挪到他身边。
沈沉把茶几上的一枚钥匙推到宁小星面前。
像是房子的钥匙。
沈沉想干嘛?
分手礼物?
他们又没有交往过。
“那天你说……分手,我觉得你可能会觉得继续住我这里不方便。这是楼下那一套的钥匙,我把它买下来了。”
所以只是让她搬家?
“不过,宁小星,我还有一点话想和你说。”
他的手还停在钥匙上,这时手轻轻的往后一滑,钥匙又回到他面前。
“不过,那是套别人住过的旧房子。假如你不喜欢,你住这里,我搬下去。”
宁小星这下是真糊涂了。
之前她住这里,不仅因为两人是炮友,还因为她要给沈沉做早餐,经常要很早起床,住一起方便。现在散了,怕尴尬,让她搬下去,这是沈沉想得周到。可是他搬下去……
这是什么操作?
“宁小星,那天我说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反悔了。”
宁小星轻轻的“啊”了一声,更懵了。
“沈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鼻子忽的一酸。为和他纠缠的这些年,也为自己在他面前的那种卑微。
“沈沉,你的心思我一向不敢猜。你有什么话,就一口气直说好不好?”
她抱起双臂于胸前,一种防御的姿势。尽管她的防火墙在“沈沉”这两个字前一直不堪一击。
“好。我想说的是,我不同意分手,我们继续交往。”沈沉很干脆,“一切从头开始。所以我们先分开住,你如果习惯了这里,我搬下去。总之……”
沈沉皱眉,语气里有着他很少有的不确定。
“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的流程对不对,不过我觉得大概的程序应该是先牵手,然后拥抱,之后再接吻和更进一步,对吧?或者,你还想要一点暧昧期?”
宁小星目瞪口呆。
沈沉这是把恋爱当成程序在写吗?
还暧昧期?
怎么个暧昧法?
“你觉得怎么样?”沈沉问。
夜深人静,宁小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在胸腔里跳动。
一刹那间,很多浮光掠影从脑中闪过。
十五岁那年初见时的惊艳;两年多的苦追不舍;家遭变故,离乡讨生活前的最后一面;灯红酒绿中的重逢;险遭算计时他出手相救,然后有了他们的第一次;他给她介绍了师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学有所成,她答谢他,有意劝酒,然后借机诱惑他;直到那天,他说他有心上人。
宁小星低下头,用力闭了下眼睛。
真想答应,以后就是他真正的女朋友。差不多十年了,好不容易要开花结果。
她抬头,轻摇。
“你心中有人了。”猜想他有和他亲口承认有毕竟不一样。“我说过……”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沈沉打断她。他抿了抿嘴唇,然后很轻地叹息一声,“这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过我不能解释。就算你现在勉强要我给你个答案,那肯定是骗你的。”
沈沉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可是宁小星相信他没有醉。沈沉很有条理,就算是刚才那番话,也很有逻辑。
不能解释?
这种事不应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要怎么解释?
沈沉:“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对你一心一意,和你一生一世。”
宁小星蓦地睁圆眼睛,然后从沙发上弹开。
“沈沉,你喝多了。等明天你酒醒了再说吧。”
她仓皇逃回卧室。
她现在可以断定,沈沉喝醉了。
“一心一意”这四个字用在她和沈沉之间,已经极其诡异……
还要再加一个“一生一世”?!
沈沉看来真是醉的不轻。
——
宁小星落荒而逃,跑得飞快。
沈沉侧着身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她的背影,极淡地笑了笑。
沈载厚说得对,他太矛盾,所以一直过得十分拧巴。让别人痛苦,自己也从来没好受过。
以前的种种,想理,理不清;想解释,无从入手;假如选择欺骗,又需要说一个又一个谎来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斩断它,抛开,完全重新开始。
沈载厚临终前说的话犹在耳畔——瞒着,一辈子。
对,就是瞒着。
把斩断的那些过往封住,封一辈子。
假如坦诚只能让多一个人受罪的话,他宁愿只有自己一辈子良心难安。
——
宁小星觉得,沈沉昨晚就算没喝多,应该也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所以那些话,千万不能当真。
就好像沈沉的公司取名“星辰”,她也不会自恋到认为此“星”是宁小星的“星”。
五点钟,宁小星起了床,洗漱后准备去煮早餐。
沈辰以前饮食作息统统乱来,毫无规律,加上睡眠质量差,常年神经衰弱,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熬出一身小毛病。
这就是宁小星在这里当私厨的原因。
只可惜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人还没怎么好呢,就又开始各种任性。
这几天沈载厚的葬礼,人多事杂,更是没条件调理自己。
所以,今天熬白粥给他调理一下肠胃?
打开门,沈沉赫然站在门前,还维持着敲门的手式。
宁小星愣了一下,主动打招呼:“早。”
“早。”沈沉收回手。
他脸上还带着点倦容,但头发打理过,又换上了白衬衣和西裤,一副随时可出门的样子,明显不准备再睡。
宁小星觉得惊讶:“你……”话到嘴边,一句“你要出门”临时换成“你找我有事”。
沈沉点头:“想告诉你,不用帮我准备早餐,我马上要出去,后天晚上回来。”
也就是说,这两天她又可以自由行动。
宁小星:“好。”
沈沉:“时间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
宁小星摇头:“起都起来了,懒得再睡。”
沈沉抬手看了下腕表:“还有一点点时间,我带你到楼下看看。”
宁小星没想到,沈沉去楼下时,竟然带上了行李箱和西装外套。
看来他的确在赶时间。
“你要是着急走,我自己下去看看就行了。”
“没事,反正都要下去。”
只来得及说这两句,电梯就到了。
那套房子很空,稍微有点住过的痕迹,但整体来看仍然很新很干净。
“时间太仓促,又要马上能入住,这栋楼只有这里最合适。”
宁小星无所谓地点头。反正不是自己的家,她没有归属感,也就特别无所谓。
“这两天你想看看你需要哪些东西,等我回来会安排人送来。或者,你喜欢住上面?”
宁小星忙摇头:“不用,这里就好。”反正只是暂住,用不着太挑剔。
沈沉点头:“那好,我先走了。”
两人一起往门口走,到了门边,宁小星顺手关上灯。
沈沉忽然停下来。
“你那天说,从来没有问过我的事。其实,你可以问。比如问我这次出去是要做什么。”
宁小星:……
“是参加一个关于互联网医疗的会议。”沈沉自问自答,“沈家关于医疗这一块的业务,以后要我来处理,我自己一直真正想做的,也是这一块。对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宁小星有点懵,本能摇头。
沈沉微微笑:“真没有?比如你不好奇,沈载厚怎么成了我爸爸?”
宁小星忽然面上发热。她的确好奇。
“这个有点长,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宁小星不由自主的:“好。”
沈沉站在门框中,面向内,屋里关了灯,光线昏暗,沈沉的表情模糊,愈发显得双眼明亮。
“刚才那些,是我的诚意。昨晚我没有喝多,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宁小星有点惊讶,说不出喜忧。
刚才他一直不提,她还以为他已经清醒,刻意忽略。
“昨晚你还未给我答案。当然,你有权利拒绝。不过……”沈沉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温和,温和到接近温柔,“宁宁,我希望你不要拒绝。”
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像半睡半醒间被人突然吵醒,心脏狂跳引得身体微微麻痹。
宁宁?
他……他竟然还记得她以前说过的话?!
第8章
“宁宁”这两个字,是宁小星高中时代矫情中二的产物。
一直以来,大家一般叫她“小星”,“星星”,“小星星”,关系普通的或者老师,就直呼“宁小星”。
可是沈沉是谁啊?
沈沉是她一心喜欢的人,肯定不能和其他人一样。
所以宁小星告诉沈沉,要叫她“宁宁”。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只有他才能叫。
这是他们之间的爱称。
宁小星想得美滋滋,可惜,沈沉根本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确切地说,以前的沈沉压根儿就不爱理她。
时隔多年,宁小星自己都忘记这一茬,忘了这两个字,没想到沈沉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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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沉不在家,宁小星闲着无事,选择去师父那边帮忙。
自去年三徒弟也另起炉灶之后,潘庆祥越发懒疲,一星期只愿开两桌,有时碰到熟人特别要求,才迫不得已加一桌。
偏偏物以稀为贵,越这样,大家越以能在此处请客为荣。
今天这一桌,就是特别加进来的,请客的是潘庆祥的一个老友,对方要招待一位贵客,请潘庆祥务必帮忙。
宁小星帮着打下手。
两人一起做着准备工作,潘庆祥忽然说:“小星,今天这顿,你炒个土豆丝给客人尝尝。”
宁小星一愣。
送菜给客人尝,是潘庆祥这里的老传统,每个徒弟都是这样过来的。
送的这一道菜,不止是考徒弟的手艺,还为了让这个徒弟在客人间露个脸,留个印象。
每个徒弟都要过几道菜的关,才能正式安排出师宴,出师宴之后,就可以自由发展了。
越是简单的菜色,越是能考厨师的手艺,按潘庆祥这里的规矩,出师宴前的最后一道菜,就是酸辣土豆丝。
先是考刀功,土豆丝每一根都要切成火柴梗,长度也要差不多,然后成品要酸辣适当,讲究一个脆,爽,透。
潘庆祥安排她做这个,表示出师宴也快了。
宁小星有点慌:“师父,我觉得我还出不了师。”
潘庆祥笑:“早就可以了。是师父舍不得你,多留了你一段时间。”
宁小星:“谢师父厚爱。我也舍不得师父。”
“舍不得我也不能再留你。”潘庆祥说,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好把店开哪里了吗?本钱够吗?不够从师父这里拿点儿。”
宁小星停了手上的动作,略带着点儿不安。
“师父,我没想开店。”
“怕抢师兄们的生意?”潘庆祥摆了摆手,笑道,“不怕,他们几个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有不会的,都可以问他们。”
这是潘庆祥最自傲的地方。
他眼光好,挑选的徒弟都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勾心斗角的人。老三出师后去了外地,老大和老二都留在本地,可是从没有因为生意闹过不愉快,对他这个师父也是一直敬重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