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来——十二春
时间:2019-11-07 08:21:51

  不知是生性害羞,还是看到了宫里来的贵人的缘故,厨姑非常腼腆,抿嘴一笑,没说话。
  在厨房转了一圈后,仨人更饿了,于是赶紧出去,否则真要忍不住。倘若她们开口,先拿俩南瓜饼垫一垫肚子,姑子们不会不让,只是太丢份儿,姑子们背后肯定要议论,宫里来的人还馋咱们这点斋饭,啧啧......
  仨人从五观堂出去后,天已蒙蒙亮,只是湿气依然很重。她们觉着早课似乎快要结束了,就回到了大殿。
  回到殿里没多久,早课果然结束了。
  女尼们鱼贯而出,到五观堂吃早斋。斋堂特大,八排座椅,背对背成双,留过道给行堂用来添饭菜。行堂添食物时,女尼们开始诵经,颂完经开始进斋,期间没一个人说话。用完早斋,开始打扫寺院,之后到禅堂诵经,中午过堂吃午斋,之后回寮房午歇,下午继续颂经学佛,黄昏回寮房歇息,晚上到大殿做晚课,之后鼓声响,一天的修行结束。
  跟着修行了一天的仨人,简直都累趴了,而且又开始饿。过午不食,实在太要命。
  如此过了头三日,第四日步长悠死活不起了,不是起不来,起得来,但实在不想去修行。只是她不去,寺里就有人来请,她发了狠,就是不去,结果住持就亲自来请。青檀劝她,这才刚来,不宜闹得太难看,还是去罢,先忍过这段日子再说等,步长悠只好去了。
  渐渐的,步长悠发现,住持只卡她的早、晚课,其他时候随便。这样一来,就轻松了许多。
  只是吃饭仍是困难事,寺里吃饭规矩太多,每次都要诵经,不准说话,只准打手势。且吃得次数多了之后,发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菜,仨人半个月不见荤腥,都快疯了。
  后来步长悠跟住持谈判,说吃不惯寺里的饭菜,要自己开火。
  原以为主持不会答应,但没想到她老人家答应的很痛快,但条件是她要跟着做早、晚课。一课不来,就一个月不给食材,步长悠觉得很划算,也痛快的答应了,从此仨人就开启了小灶。
  开了小灶后,日子就好过多了,寺院里的素食材随她们挑,倘若想吃荤,就悄悄下山去,山下有村庄,她们跟村里的农民买。
  后来时间长了,紫苏跟给寺院送食材的人混熟了,倘或有什么想吃的,根本不用到山下,而是让他来的时候悄悄捎上来。
  直到有一天,那个送食材的人在卸货时,悄悄塞给了她一枚玉佩和一封信。
  紫苏以为送食材的小伙子看上了自己,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子突然变得十分羞涩。
  跑开之后,她细看那玉佩,觉得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打开那封信,看完之后,又连忙收了起来,因为信不是给她的,而是给步长悠的。且根据写信人的遣词造句,她判断出这信绝不是送食材的那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能写出来的。
  步长悠在西间给那幅离宫图上色,她画画时候一般不许人打搅,紫苏就把玉佩和信搁在了案角,到后头去找青檀。
  青檀正在洗衣裳,紫苏拉了一个小杌子,在她脚边坐下,把玉佩和信的事跟她说了,而且还把信的内容也跟她说了,说约公主明日下午在乌牙岭的小瀑布见呢。
  青檀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衣裳也不洗了,直起腰来问玉佩长什么样。紫苏跟她描述,说半边白半边黄,下面坠着黄穗子,她看着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说话没说完,紫苏就想起来了,那分明是步长悠的玉佩,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青檀见她嚷嚷,拍了她一下,让她小声点,紫苏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公主的那枚玉佩丢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青檀没说话,而是站起来,到了前头正房去。
  步长悠还勾着头在案前给画上色。
  青檀拿起案角的玉佩看,没错,的确是被恒渊顺走的那枚。
  恒渊因与公主偷情的事儿被遣送回封地,不许再进国都,青檀没想到他还敢来,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或许是王后告诉他的。王后和偃月夫人本就不对付,偷情这事又被偃月夫人发现,王后肯定会怀疑是偃月夫人借整恒家来打压她。倘若真是这样,她可能会细细的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细查的话,青檀仔细回想寿宴那日。那日,她引开虞美人后,想去重华堂蹲点,看看能不能蹲到可用之人。结果去的路上撞见偃月夫人和二公主,似是刚从里头出来。她躲在她们必经之路的假山后,假装在跟人闲聊,说在曲径幽看到王后的侄子和三公主,两人藏在石洞里,不知在做什么。说完这话后,她不敢多停留,沿着假山溜走了。
  整件事参与的只有她和公主,知情的也就祁夫人和刘氏,连紫苏和流云都一知半解。即便王后要查,也查不出什么,那到最后王后要么把帐算在偃月夫人身上,要么认为是巧合。王后不知道,恒渊应该不知道,那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千山万水的找来究竟是为什么?没得手,不甘心?
  青檀将玉佩放下,又回到后面继续洗衣裳。
  紫苏觉得青檀有事瞒她,一路跟到后面,问她到底怎么回事,青檀也不吭声,将衣裳洗得哗哗作。
  紫苏知道她的性子,特能憋,她要不想说,谁都问不出来。紫苏只好自己瞎猜,问是不是公主在离宫里养的情人找来了?青檀不吭声。紫苏苦思冥想,说难道是公子渊回来了?青檀搓衣裳的手一顿,紫苏立刻察觉到了,一下就明白了。
  但紫苏有些不敢确认,她重复问了好几遍,真是公子渊?青檀依然没说话。紫苏若有所思道:“没看出来嘛,还挺痴情,都被送回去了,还巴巴的找来。”
  青檀听到寺里传来梆子声,这是午斋的信号,她道:“你还不做饭去?”
  紫苏以手托腮撑在膝上:“看公主那架势,估计又不吃了,就咱俩,下碗鸡蛋面凑合吃一下吧,等公主不画了,咱们再做,你说呢?”
  青檀横了她一眼:“你也太得过且过了。”
  紫苏辩解道:“我这叫勤俭持家,省吃俭用!”
  青檀没好气道:“那你还不快去,我洗了一上午的衣裳,没力气了,快饿死了。”
  紫苏一叠声的回是是是:“姑奶奶,我这就去了。”
  然后自个儿在厨房一顿忙活,不过两刻钟,葱花面就做好了,上头盖着一个荷包蛋。她把面端出来,两人坐在井边吃了。
  步长悠一直忙到黄昏,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画画时一点不觉得饿,察觉到饿的时候,那感觉便十分凶猛,饿的走路都飘。她到后头的厨房去,青檀和紫苏正在做晚膳,见到她,就笑:“公主真好养活,一早一晚两顿饭就喂饱了。”
  步长悠问做什么,紫苏说做水煎包,问她吃过没,步长悠摇头。紫苏说百姓家里头的小吃,公主没吃过也正常。她们娘在时,常做给她们吃。不过她的手艺没娘好,不如娘做的酥鲜,但肯定不难吃,公主可以尝一尝。
  生包淋油煎,还没出锅呢,那香气就满厨房都是了。出了锅,包子上下都是金黄,香气更浓郁了,步长悠一闻,就知道是牛肉陷,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还配着喝了半碗粥。
  吃过晚膳后,还不到晚课时间,步长悠和青檀出门消食去,紫苏忙着拾掇厨房,没跟着。
  青檀问看到玉佩和信了吗,步长悠点点头。
  见还是不见?步长悠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乌牙岭是个什么地方?
  青檀抿嘴一笑:“公主来了就成天画画,没怎么出去走动过,自然不知道,其实离这不远,出了山门,往东走一段就是了。”
  步长悠又问:“怎么叫乌牙岭,这里头有什么典故?”
  青檀道:“倒也没什么典故,就是瀑布边上长了几棵乌牙槭。”
  步长悠有些意外:“这地方竟然还有乌牙槭,倒真是难得了。”
  青檀点头说是啊:“可不,都是老树了,这落霜天的,正红火呢,可漂亮了,早就想让公主去瞧了,只是公主一直不得空。”
  步长悠点了点头,道:“那还真是应该去瞧瞧。”
 
 
第31章 彪悍
  次日中午用过午膳, 步长悠到床上眯了一会儿觉,醒来发现睡前点的檀香才燃了一半,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她走出去, 秋来百花杀,院子的花草枯萎的枯萎,凋谢的凋谢, 只有墙垣上攀着的常春藤还有点绿意, 不过秋霜过后,叶子也泛了黄边,不如春夏绿得喜人。
  她到后头的井边打了水, 舀到木盆里一些,盥洗一番, 回到正房。
  青檀正在叠被。她总是这样,默默的, 不张扬, 但无处不在。
  步长悠跟她说不用这样事无巨细的照顾她,很多事情她自己能做,青檀总说习惯了。其实不是习惯了, 只是她不肯懈怠。青檀也是个极有忧患意识的人,怕懈怠了,等需要严谨时会力不从心,不如一直不懈怠。
  步长悠坐在铜镜前,一面大大的老铜镜,想必是宣太后的东西, 因为年岁已久关系,镜面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来,显出一片昏黄来。不过她喜欢这种古朴,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化了妆,理了理青丝,又换了一身衣裳。紫苏正在东厢酣睡,青檀没叫她,两人穿过旁门到寺里去。
  这个点,寺里的女尼都在午歇,在外面走动的人并不多。
  她俩出了寺门,顺着石阶下了一阵,又出山门,看到道旁的林子里伸进一条蜿蜒小道,就顺着过去了。
  青檀说不远,其实还挺远,走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不过秋高气爽,山里风景不错,白缎翘头履踏在枯枝落叶上,咯吱咯吱,有无穷的意趣。
  乌牙岭远看是红殷殷一片,像挂在天边的红云。走到上面,满目都成了红色。树是老的,枝干遒劲,叶子浓得像能顺着叶尖滴下来,倘若用瓶子接着,她能接到许多颜彩。
  往深里再走,就听到了水声,走近一些,发现果然是道瀑布。
  瀑布从岭上垂下来,落进下面的溪中,而溪中有树的倒影。
  白瀑红叶清溪,这地方着实比桐叶宫观景台下头的景致要漂亮。看来人间的能工巧匠比着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差远了。
  两人四周逛了一遭,回到溪边,抬眼望见溪边老树底下的石头上坐了一个蓝衣青年。
  步长悠的步子扎在地上,青年抬眼望过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步长悠都感受到腾腾的杀气了。
  她对青檀说,不用跟过来,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等步长悠走到他跟前时,他又偃旗息鼓了。
  上次她心有旁骛,没太留心,这次一瞧,真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问:“你是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恒渊走到她跟前,手指缠绵的刮过她的脸颊:“国君让我走,我不能不走,可一想到公主因我被退了婚,就坐立难安,所以特地回来瞧瞧,怎么样,公主还好吗?”
  她点点头,说还凑合。
  他直瞧进她眼里:“姑母认为咱们的事情败露不是巧合,是偃月夫人在中间做了手脚,一石二鸟,既打击了恒家,又打击了裴家,还捎上了公主,她正恨偃月夫人呢。”
  步长悠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但她知道他还有下一句,她等着这句话。
  他看到了她的等待,道:“可我知道这事跟偃月夫人无关。”
  他的目光跟之前有些不同,或许他察觉到了什么。
  步长悠转身往深处走,问:“然后呢?”
  恒渊看着她的背影,鄢女高挑,即便穿着宽敞的外衣,也能里头的纤细腰身。那样的脸配这样的腰身,倘若她有足够的智慧,这美一定是男人的灾难,倘若她没有,那美会成为她自己的灾难。不过看得出来,她是个有智慧的,因为他已经受灾了。
  他不动声色道:“这事其实是公主跟裴炎的圈套,对不对?”
  步长悠的步子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微蹙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恒渊走向她,“公主和裴炎都心想事成了,怎么还跟我装糊涂?”
  步长悠有些心急,她想知道那句话暗含的意思,可他一直不说,她有些不耐烦:“什么叫我跟裴炎都心想事成了,我听不懂,你有话直说。
  恒渊冷笑:“难道不是么,裴炎不喜欢这门亲事,公主也不喜欢,所以你们联手设了这个套。”
  步长悠看着他,也有点生气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婚约,倘若被发现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你却倒打一耙,有意思吗?”
  “公主真会偷换概念。”恒渊不无嘲讽,“公主明知我不是在恼事发,我恼的是被人耍。”
  “我听不懂。”步长悠的语声更冷硬了。
  恒渊被她的假装糊涂激得有点上头,他稳住自己,道:“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猜测,倘若说得不对,公主可以纠正,我是希望自己猜错了的。”
  他续道:“十六岁那年,裴炎到云中做客,我拉他去逛窑子。十六岁的少年,看到女人,脑子里没别的想法,只有白花花的身子,可裴炎呢,人家都脱光了,他愣是能全身而退。我觉得他不是定力好,他是对女人没多大兴趣,包括那个小孤女,我不觉得他有多喜欢她,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恰巧撞上了,又符合他的标准,他认定她,所以决定不再看别人。那天,我到武平君府,我问他见没见过公主,他说见了。如何?美。如何美?无双。多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立刻就信了。事后我一边想,怪不得小孤女老跟他吵,八成是意识到他要变心了;一边又想,他所谓的这个无双是怎么个无双法。可直到他退婚的事传到云中,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一个男人,在明知另外一个男人是好色之徒的情况下,依然在他面前夸耀自己未婚妻绝世无双,不是明摆着让人居心不良么。倘若只是这一桩事,可能是巧合,也就罢了。偏偏他说完次日,我就在扶苏园撞到了公主和他妹妹。偏偏我什么都没做,就被发现了。偏偏他还要因为这事退婚。”顿了顿,“政治联姻,别说公主偷情,就是公主当着驸马的面偷,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敢退婚。因为驸马他要有这样的自觉,自己娶的不是公主娶得是公主的家族。除非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退婚,偷情只是他抓住的一个借口,否则他不会揪着这个不放。”
  步长悠在他的话中逐渐恍然大悟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如此顺利,原来大家不约而同了。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的确该生疑,倘若是她,她也会。她点点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要说,我跟他们兄妹俩不是一伙,他们没提前跟我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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