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来——十二春
时间:2019-11-07 08:21:51

  紫苏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过来,见步长悠招手,即刻跑了过来。只是林间落叶厚实,跑起来颇为费劲,才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了。
  紫苏没见过恒渊, 也没见过相城,以为相城是恒渊,屈膝行了礼,到步长悠身旁,问:“公主,青檀呢?”
  步长悠道:“我正找她呢,你过来时没看到?她该在你来的路上猫着呢。”
  紫苏摇头说没看见。
  “那正好,咱们一块找她去。”步长悠正准备走,却又停下来,问:“带帕子了吗?”
  紫苏不知她要做什么,还是从袖袋里摸出了帕子。
  步长悠拿着帕子细细擦拭自己刚才被啃过的那只手。他怎么啃的,她怎么擦,一点都不放过。
  半晌,她擦完手指,随手将帕子扔在地上。
  帕子落地,像漫山遍野的红里开了一朵雪莲花,她随手就造出了美的意境。相城低头瞧着那帕子,可他不觉得美,他觉得那帕子冲的是他的脸,她大约是想摔他脸上来着。
  步长悠道:“不用代我问姑父姑母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相城一把握住她的臂膀,将人拖拽到跟前,俯到她颈间,张口咬了下去。
  步长悠的老练,全在理儿上,因为理儿能从书上学到,史书有史书的理,杂谈有杂谈的理儿,看得多了,上下就能贯通,可具体到事上,她脑子里的东西就不多。比如她知道君子若生气了,会训斥人;莽汉若生气,会打人;泼妇生气了,会骂人。可她不知道,还有一种人,生气时会咬人,且是咬女人。
  她被咬了一口,先是疼,因为他咬得很用力。他咬的时候,那双握在她臂膀的手死死的掐着她,她动弹不得,疼得泪都出来了。之后在疼里,她也对这种行为也瞠目结舌。丞相提笔安天下,丞相府养出来的孩子不该斯斯文文,动口不动手么?
  紫苏在旁边吓得不知该怎么办了,公主明显是疼啦,她想上去救,可男人咬女人,又好像是种情趣,尤其这人还是公主的情人,冒然上去救,会不会破坏他们的情趣?可公主这么疼......她一下觉得该救,一下又觉不该,两只手举着,想推开相城,又想把步长悠从他口里扒拉下来,就是一直做不了决心。
  可是公主看着真的好可怜,黄羊被恶虎叼住,她决定还是下手推一把,将恶虎推开,正要推呢,恶虎松了口,松口时还占便宜似的吮了一下那伤口。
  步长悠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在她耳边低笑:“公主老记不住臣,臣有点伤=初~雪~独~家~整~理=心,就帮帮公主,公主若是还记不住,臣就当公主是故意的。”
  说完松开手,转身顺着紫苏来时的路走了。
  步长悠忙拿手摸自己的颈,手指那么柔软的东西,可一碰到那伤口就滋滋的疼。紫苏转过去看,雪白的皮肉上,一个很工整的环形齿印,都冒血丝了,她有点心疼,又有点愤恨:“他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下嘴这么狠?”
  步长悠捂着齿印,看着那道背影想,记不住他就要遭这么大的灾,要得罪他了,可还得了?他这乖张的秉性到底继承了谁?应是银镜长公主多些,长公主的面相比较凌厉,丞相大鼻子大眼的,看着倒个开阔的人,应该没他这么斤斤计较。
  步长悠问:“你出来时,有在寺里有瞧见什么陌生人么?”
  紫苏摇了摇头:“没有啊,公主怎么这么问?”
  步长悠没说什么,只道:“咱们走吧。”
  两人一道走至步长悠和青檀分手的小土坡,往里头寻她去,青檀正蹲在水边在那打水漂呢,见步长悠一直捂着颈子,忙过来问怎么了。
  紫苏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咬人的另有其人,只当是恒渊,嘟嘟囔囔的说公子渊兽性大发,咬了公主一口。
  青檀一听,这还得了,赶紧移开步长悠的手去看。
  没想象中严重,但齿痕也不浅。她掏出干净帕子,给步长悠系上,有些担忧的问公子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步长悠想怎么跟她们解释那不是恒渊而是另外一个人,但又觉得太麻烦,就随她们去吧,谁是谁不重要。
  仨人刚回到小院没多久,就有人敲门。紫苏正在外头给墙根下的常青藤浇水,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花浇壶过去开门。见是寺里的小姑子,问她什么事。
  小姑子说午歇时有两位男施主闯进本寺,被逮住了,那二人说是公主的故友,来探望公主的,住持请公主过去认一认。
  紫苏有些纳闷,公主在外头应该没什么故友吧,她进西间,步长悠正在书案后头抄佛经。
  佛经是抄给鄢王、太后和王后的。青檀说公主在外修行,即便鄢王想不起来,王后也得派人象征性的来看看,让她准备一些佛经,到时让人带回去,有东西回馈,宫里头会更放心。
  紫苏把小姑子的话递给步长悠,步长悠立刻就懂了,怕是相城那一伙儿人,看尼姑被抓住了,就谎称是来看她的。她可不能认,认了后,寺里的姑子们私底下指不定要怎么说她淫|乱呢,如果再传到宫里去,她就没活路了。可是不认,也有闲话,姑子们会以为她是为保自己清白,才不认的。
  步长悠有点头疼,这可真是天降横祸。
  紫苏和青檀知道她的顾虑后,想了一个办法,让青檀扮成公主去,那俩人肯定分辨不出来,错把青檀当成公主,如此一来,住持心里肯定就有数了。只要住持相信她就行,因为宫里若有人来,也只与住持打交道。至于其他人,相信公主和他们不认识最好,不相信那也没办法,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步长悠觉得可行,就拿了一套衣裳,让青檀穿上,又拆了她的发髻,梳成自己的平素的模样。
  紫苏本想跟着凑热闹,但因长相的缘故,出去肯定要露馅,就让她留下了,步长悠则换上了青檀的衣裳,点了一脸麻子,扮做侍女,跟着一块过去了。
  人在天王殿的东配楼,东配楼是客堂,步长悠想这两人待遇还不错,估计来头不小。
  虽说佛门是净地,可姑子们都是芸芸众生,吃喝拉撒睡,一样不能少。只要有需求,佛门也要与世俗打交道,不能得罪的人就不能得罪,该讨好的人还得讨好。否则什么时候犯在人家手里了,王家寺庙又怎么样,百年老寺付之一炬的事,多了去。
  客堂中挂着当年宣太后在这修行时写过的一副对联,还挂着当今武太后画的一副观世音像。住持和监寺坐在主位的太师椅里,两位公子哥坐在左侧,正悠闲的跟住持和监寺喝茶。
  青檀和步长悠进去,住持和监寺的目光扫过来,见二人调换了身份,正不解其意,两位喝茶公子哥中的一位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对先进来的青檀弯腰揖了一礼,唤道:“姑姑。”
  住持和监寺立时就明白了,这两人的确不是步长悠招来的。其实住持本来也知道是步长悠招来的可能性很小,只不过对方是有身份的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不得不给个台阶下。
  站起来叫姑姑的这位少年,叫步封,是当今鄢王那位只做了一年王位就被搞死的大哥的孙子,是当今武太后的玄孙。步封自小受家族熏陶,说起冠名堂皇的话来一套一套的,他揖了礼后,对青檀道:“姑姑,前些日子,侄儿跟父亲、母亲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说起姑姑,十分挂念,母亲对佛学颇有研究,知道姑姑在清平寺清修后,便跟太后讨了旨意,说替她老人家来寺里瞧瞧姑姑。只是母亲身子近来不爽,大夫嘱咐不能吹风,一直未能成行,所以特派侄儿先来瞧瞧姑姑,姑姑修行可顺利?”
  老大当年被老二篡位,老大的太子是太后拼全力保下来的。太后和步氏宗亲诛杀老二后,对继位之君的选择就在太子和远在沈国为质的鄢王之间。后来,太后斟酌再三,觉得太子太小,她怕政局一旦稳定下来会被宗亲反压,还得扶自己的亲儿子,就暗中接了鄢王回来。儿子回来继位,太子成了尴尬的存在。不过好在鄢王在别国多年,没经历过残酷的权利搏杀,算得上宅心仁厚,继位后没大开杀戒,留下了他大哥的独子,还封了安城君。安城君年纪虽小,可那会儿懂事了,见了两场血雨腥风,早怵了,能当个闲散安逸的君侯,觉得挺不错。人若想通了,肯安分,鄢王自然乐得给自己人荣耀来显示自己的宅心仁厚,所以安城君一家子十分受宠的,不仅太后宠,鄢王也宠,虽没什么实权,但也无人敢得罪。
  每年上元、中秋和除夕家宴,安城君一家子都会到,青檀陪宫夫人出席过几次,见过他们一家子,倒是对这个少年不陌生。只是少年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一天一个样,一年多没见,她都快认不出了,但他一叫姑姑,青檀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而且既是公主的侄子,是亲人,那想必就不会生出淫|乱的话来了,青檀放下心来,自然附和,说顺利。
  少年从手腕上卸下一副手串,双手捧给青檀:“这串灵骨佛珠被母亲搁在佛前供奉多日,特意叫侄儿带来送给姑姑,保佑姑姑修行顺利。母亲还说,若姑姑修行之中遇到不惑之事,不想叨扰住持,也可寻她去,她求之不得。”
  青檀接了手串,谢了他,谢了他母亲,又谢了太后。
  少年知道自己这套说辞有漏洞,能混过去,全当在场的各位给他这位王孙台阶,所以把佛珠交给青檀后,说佛门净地,不便久留,匆匆告辞了。
 
 
第34章 分心
  青檀和步长悠回到小院, 紫苏从正房西间的窗子里看到两人,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哧溜一下跑了出去。
  青檀见她一脸惶然, 问怎么了,紫苏指了指里头,悄声说公子渊来了。
  步长悠的步子一顿。她知道紫苏口里的公子渊不是公子渊。她问什么时候来的。
  紫苏一脸的心有余悸:“公主刚走他就来了, 奴当时正在墙根下浇常青藤, 他直接从墙外翻进来的,把奴吓了一大跳,我说公主不在, 他说无妨,直接进到里头。他是公主的客, 我也不好拦着不让,就给他沏茶, 他抿了一口, 嫌弃茶太粗,让我拿好茶。”说到这里,紫苏愁眉苦脸道, “公主,咱们哪里有什么好茶,我说没有好茶,他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咱们主仆俩都敷衍他……后来还开了公主那副未完成的图,看着看着竟要动手。我赶紧拦他, 说公主画了好几个月,呕心沥血的,他若有兴趣添笔,等公主回来不迟。他说公主之前邀他来帮手,无妨,奴实在是拦不住,公主快去看看吧。”说着引步长悠到门口,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青檀也要进,紫苏一把拉住,道,“你这会儿进去做什么。”
  青檀担忧的看着她:“他不会再咬公主吧?”
  紫苏横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姐姐,你聪明时真聪明,呆时也真呆,他们爱咬就让他们咬呗,横竖他不能把公主咬死。”
  青檀也觉得自己犯傻气,笑着摇摇头。
  步长悠站在月洞门的落地罩那往里头看。西间是书房,有一架子书和字画,书架前是黄花梨的书案和椅子,案子前头搁在着一个高足几,几上摆着黑釉老紫砂的长颈花瓶,瓶里插了一捧红白蓝的水晶菊。
  山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应季花草多,即便在百花凋零的秋季,也能找到插瓶使的。水晶菊带瓶,得有一臂高,恰好挡住勾着身子作画的年轻画师。
  美人如花隔云端,步长悠脑子里蹦出这句诗,然而手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颈。诚然美人作画很有看头,可牙齿咬住颈时那种尖锐的刺痛感,更让她心有余悸。不过现在是在她的地盘,他能怎么着,难不成再咬一次?
  步长悠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俯身去看。
  绢画要先勾草稿,再将上过浆的绢布贴上去,将草稿线图描下来,然后在绢背面托色,等干了后,翻到正面再一点点上色和勾细节。本来鄢王只让步长悠画亭台楼阁,后来是她自己琢磨着太单调,就加了人物进去,什么扶苏园里的匠人,雁鸣湖的船工,洒扫的宫人,管理的官员,鄢王以及后妃们等等,这人物一加,就加了上千个……步长悠从开始画草稿,到现在,已被这幅画支配了三个多月,可现在才完成了不到一半。
  步长悠有些后悔,不该加人物的,一加人物就得有故事,她有点力不从心。
  她很想赶紧完成这个。完成了这个,她才有心思干别的事情,比如去都中转转,她向往了那么久的烟火人间,这会终于能自由自在的逛了,却因为被画揪着,一次都没去过。
  他一左一右两手交替进行,正在给画中的人物上色。他的手比她快,且比她稳,添细节时,手起笔落,毫不犹豫。她看得认真,他抬左手的笔蘸清水,头也不抬,只道:“公主,别靠臣这么近,臣要分心。”
  作画忌人打扰,她自己也这样。步长悠听了这话,立刻从他身边走了出去。她才刚走出去,就听到外头有声响,于是走到窗边看。
  外头的确有动静。
  有人敲门,青檀去开,外头站着三个高低不一样的年轻公子,其中有两位她刚在前头的客堂见过了,一位没见过。
  紫苏从廊下起身,拉着嗓子问是谁,青檀怕伪装的事被戳破,赶紧将手背到后面朝她示意,让她躲起来。紫苏看到后,立刻转身,本想躲到正房里,但一想正房里有公主和情人,就没进去,而是绕过正房,到后头躲着去了。
  送手串的那位少年弯腰揖了一礼,道:“姑姑,侄儿和同伴出城秋游,一不小心误闯禁地,情急之下,才谎称是探望姑姑的,唐突了姑姑,侄儿特来赔罪,望姑姑见谅。”
  于此同时,他身后那两位公子也弯腰揖了礼。
  青檀道了句无妨,然后以公主身份问候了一下哥嫂近况,少年一一答了。
  青檀知道眼前这三位都是城里的纨绔,虽有一位跟公主有血亲关系,可那两位却是生人,实在不宜跟他们多周旋,就拿出长辈姿态,说太后要她在此修行,是为不受世俗打扰,所以不留他们喝茶了,让他们自行下山去。
  少年来是赔罪,而是想讨杯茶喝,顺道跟姑姑攀谈一盘,拉近关系,让她替自己遮掩,如今听姑姑对自己一而再的打扰似乎心有不悦,就道了辞,领着同伴走了。
  步长悠从里头出来,问什么事,青檀把侄儿赔礼道歉的事说了一下,步长悠点点头,说知道了,让她去把从宫里带出来的一翁露水启出来泡茶,青檀应了声诺,就去后头了。
  步长悠回到西间,见他没停下来的意思,也不知该不该拦。拦吧,自己说过请他来搭把手的话,不拦吧,他要是一直画下去可还得了?想了想,道:“刚才外头来了三个人,应是你的同伴,他们下山去了,你不跟着一块去?”
  结果案子后头的人充耳不闻,没任何回应。步长悠觉得无趣,在里头走了两圈,就出去了。
  青檀和紫苏正在后头挖埋那瓮露水,问她怎么出来了,步长悠没说话。紫苏问,还在填色?步长悠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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