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接住步长悠的话,笑呵呵的谢公主体恤,说吃完早膳后她俩就即刻下山去。
步长悠离开厨房后,青檀问紫苏怎么回事。紫苏责怪道:“你傻啊,今儿是初一又是公主的生辰,她叫咱俩下去,明显是觉得咱俩碍眼。”
在这种事上,青檀似乎没紫苏敏感,她犹疑道:“你的意思是……”
紫苏点头:“要不要打赌,今儿一定有人上山来。”
经紫苏这么一提醒,青檀也悟了,她道:“不打赌,打了你铁定赢。”可还是道,“那个相公子,好像并非什么良人……”
紫苏在这种事上比青檀想得通:“是不是良人,咱们哪知道,公主高兴就行了,再说,我看两人之间,公主是上风呢。上次去梅花寺,那位的眼恨不得长公主身上,咱们公主倒正常,不要紧的。”
青檀听紫苏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这深山老寺青灯古佛的,良什么人呢。
吃过早膳后,仨人换了新做的衣裳,青檀和紫苏将备好的寿礼送给步长悠,给她拜了寿,然后嘱咐一番,两人就驾着马车进城去了。
青檀和紫苏下山时,相城就到了山上,不过他没敲门,翻墙进来的。
他自顾自的掀开帘子,进来正房,瞧见公主正在案子后头写写画画,就走到了月洞门那。
花瓶里换了新插花,是红梅和白梅。红梅和白梅枝高高的,挡住了公主弯下腰的身影,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站在那看了很久,公主却连头也不抬,装得他好像不存在似的,公主惯会装模作样,他忍不住笑:“公主不是答应臣,今儿不画了么?”
公主不搭理他,仍旧画自己的,他便走了过去。
梅花幽香,置身其中,让他想到五日前,他在马车里抱着她,冷香萦绕,哪里都是,那日的公主是梅花做成的,又冷又缠绵。
相城走过去,却发现公主不是在画那副离宫图,而是在画人,熟宣的纸,粗略勾勒出人影,他在梅花树下。
冷情的人猛不丁的来这么一下,真叫人撑不住,相城心里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他撑住案子,揉揉心口。
步长悠见他不适,拧眉问:“怎么,你吃撑了?”
公主今天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他点点头:“早上吃得有点多,得揉一揉。”又问,“公主在画什么?”
这人明知故问,步长悠继续画自己的,不搭理他。
相城绕到她身后,从后头抱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背上。他的力量压在她身上,虽然不重,可是束缚着她,步长悠有些画不下去,索性搁了笔,转过身去。
他就来亲,步长悠转了头,没让他亲着,他顺着亲到了她耳边,边亲边问:“臣头次见公主描妆,是为了臣吗,公主是不是等很久了,公主有没有想臣想得睡不着?”
“今儿是初一,新年新气象,我画妆不为谁。” 步长悠别着头,拽他肩头的衣裳,以防止自己倒下去。
“公主不承认就不承认,反正臣看见了,就当是为了臣。” 他在她耳边笑,“马车准备好了,公主跟臣下山去吧。”
步长悠有些诧异,回眼瞧他:“我什么时候说要下山去了?
相城将她扶好,红唇诱人,真想吃一吃,腻一腻,可惜不能毁了她的妆,至少现在还不能,他低声问:“离开这么久,公主难道不想回桐叶宫瞧瞧?”
步长悠愣住了。
桐叶宫平日的管理挺松懈,官员、宫女、内侍和卫兵乱搞已是常态,但这只是内部的事。让步长悠记忆犹新的是有一年,一个官员拖家带口的到宫里乱逛。那官员看见她也不躲,因为知道她没权利,连鄢王的面都见不着。但官员还是跟她解释了一番,说他老父亲老母亲都是从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儿子看了十几年的离宫到底是什么,他就带过来瞧一瞧。
步长悠当时听了还挺感动,觉得这是个大孝子,长大了,懂得多了,不会觉得官员至孝,而是觉得离宫的管理太混乱,只要稍微有一点权力,就能随意进去。
步长悠十二岁那年,鄢王又进来避暑,闲时自己乱逛,亲眼撞到了不干净的事情,这令他大为火光,下令好好整治了一番。不过等鄢王走后没多久,里头就又松懈了起来,但这难怪,鄢王三、五年才来一次,没主子压着,懈怠难免。只不过经过那番整治,懈怠归懈怠,不敢再那么大张旗鼓的乱搞,至少步长悠没再见过什么官员带家人进来闲逛的事。
步长悠知道,但凡她和祁夫人有点权力,都不至于在离宫里待十几年都出不去一次,可惜的是她们连那一点权力都没有。步长悠一点不奇怪相城有办法进去,他爹是丞相,他又挂着长公主儿子的名头,虽然自己领了一个闲差,可也能经常到鄢王跟前去,多得是人要巴结他。
让步长悠意外的是他竟然替她想到了这茬。
步长悠意外过后,平静下来,点点头,说:“正想着这事呢,怎么,你有办法,你若有法子,我就得正儿八经的领你这个情了。”
“没法子,我问公主这个做什么。”相城摸摸她的脸,温存道,“公主去准备一下吧,从这到离宫得好走,晚了怕今晚赶不回来。”
其实没什么可备的,步长悠只带了祁周给的那袋故土。考虑到路程,还想带些点心和水,相城说不用,他都备好了,保准不叫她饿着渴着。
到了马车里,步长悠才知道相城的不叫饿着渴着是什么意思。他掀开一侧的车座,车座下头的车箱里塞满了小食盒。除此外,还有套着保温套的瓶子,还有两个水囊。至于另外一侧的车箱,他没掀,但告诉步长悠,里头放了一副棋,她要是觉得无聊,两人可以下棋解闷。
说完这些后,他把手肘支在中间的月牙桌上,睁着眼睛看她,似乎在等什么。
步长悠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夸奖:“你可真会享受。”
他不满意,继续灼灼望着她。
步长悠又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可真是心细如发。”
他还不满意,继续期待的看着她。
步长悠别开脸,道,“你费心了。”
车厢低矮,他勾着身子移到她身侧,捏着下颌把她的脸转回来,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把人揽进怀里:“公主说话怎么总说不到点子上,哪里就要这么多了,亲一下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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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公平
马车颠簸摇晃起来, 摇得人发困,步长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醒来后, 他问渴不渴, 步长悠点点头。他从车箱里捞水囊出来,步长悠抿了两小口,他也跟着抿了两小口。
之后两人下了一会儿棋, 下棋时, 步长悠发现他右手食指的关节处有薄茧,她想了想,那应是长期捏笔磨出来的, 这么一看,他应该没她想得的那么无所事事。
马车在官道上停下, 李玮跟和生留在原地看车,相城和步长悠徒步进谷。
她在这地方住了那么久, 可几乎没什么机会站在外人的角度去看建在谷中的离宫。时隔四个月, 她这次回来,就有了局外人的眼光和局外人的心态。
真是好气派的一座宫殿。这样气派的宫殿,却只为君王三、五年一次的临幸而建。贵族的贵, 大约都是这样用钱堆出来的吧。
他们到了离宫南门,南门外站了一个撑伞的绯衣官员。
鄢国的官服,紫绯绿青四种颜色,紫色最贵,青色末流。绯衣不是小官,裴炎身上就是这个色。
他见相城过来, 上前作揖,相城还了一礼。
步长悠从他们的寒暄中知道,这人原来曾经是丞相的幕僚。
相城跟他来来往往的几句客套,既远且近,欲擒故纵,挺像那么回事。
想一想也是,从小在权利窝里长大的孩子,就算无心,熏陶了一二十年,也都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了。
绯衣官员领他们进去,步长悠本以为需要换个衣裳掩饰一下,那官员说没必要,不过倒是给了他们两块腰牌,以防万一。
南门进去是音书台后头的小河和槐树林,步长悠看了看日头,午时的点,这会儿应该在做午膳吧。
步长悠直接敲后角门,不一会儿,门开了。流云一看到步长悠,呆住了。
流云虽然跟步长悠是主仆关系,可更是玩伴关系,她几乎是步长悠唯一的玩伴,关系比她跟青檀紫苏的关系要亲密,也要纯朴。
流云喃喃自语的掐自己胳膊,说一定是做梦,掐完发现疼疼疼,确认不是做梦,委屈巴巴的叫了一句公主,冲上来一把抱住她。
流云力气大,冲得步长悠差点站不稳,步长悠抚着她的背安抚,流云泪眼朦胧的瞧见公主后头还有位年轻公子,惊了一下,松开她。
步长悠正愁怎么介绍,他到自己说话了,是对流云说的:“我认识你,怎么样,你主子说我画她画得不像,你觉得我画你画得像吗?”
流云瞪大了眼睛。
步长悠只好道:“送画的那人。”
“你是表表……表哥。”流云结结巴巴道。
“我是你主子的表哥。”相城道,“看来你知道,你主子有跟你说,她当初为什么接我的画,却不赴约么?”
流云看了眼步长悠,步长悠决定不管他,而是朝膳房走了过去。
流云想跟上步长悠,相城立刻命令道:“你不能走。”
流云的步子就扎在了那里。
相城往她跟前走了两步,流云下意识的往旁边退,他一直逼着她往后退,角门旁边是竹子做成的鸡笼,流云退到鸡笼子上去,再无路可退了。
相城抬手震了一下手腕,将手露出来,似乎要摸她的脸。
流云小时候跟男孩子打打闹闹,长大后还没跟男人近距离接触过,慌乱中闭上了眼,口不择言道:“公主说亲哥都没啥用,表哥更没用。”
相城的手险险停在她脸颊前,又问:“那公主有没有在离宫里养什么小情?”
虽然他不动了,但流云还是慌乱,一个过于好看人,天生就有压迫感。在这样的压迫下,流云几乎想不到拒绝,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相城很满意,不过还没结束,他继续问:“裴炎呢?裴炎跟公主是怎么认识的?”
流云将眼睛睁开,雪花从两人中间簌簌落下去,贵公子的脸模糊又清晰,两人眼神一对,她又闭上了。原以为裴大人就够好看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好看的,她小声道:“在扶苏园认识的。”
“扶苏园?”他的声音还带了一点鼻音,真好听。
流云正要补充回答,祁夫人从膳房里走了出来,相城的余光撇到之后,立刻后退两步,同流云拉开距离。
他整肃衣冠,朝祁夫人走过去。
祁夫人站在膳房门口看着漫天大雪中向自己走来的小青年。
他还没走完,祁夫人就叹息着摇了摇头。
相城看到了,并且从她的表情里意会到了,这位夫人对自己不满意。
他微微躬身,做足了谦恭晚辈的姿态,叫了一声夫人。
不行,太贵气了,不耐摔打,祁夫人想,跟自己的女儿走不到一块去。
相城站定后,祁夫人又细细的打量了一边,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可托付的痕迹来说服自己,可她没找到。
祁夫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脸上,对上他的目光。
相城不怕与人对视,他跟他家那位老狐狸的父亲对视都没怯过,同样也不怯长公主,自然不会怯祁夫人,纵然祁夫人先发制人,摇了头,那他也不怯。
他坚信只要有说话的机会,他一定能改变祁夫人的看法。可相城没想到的是祁夫人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什么都没问,她只是看着他的眼,坚定说了一句话。
祁夫人说: “你不行。”
是一句很轻的一句话,也是句没头没尾的话,虽不知具体指的是什么,可叫他心里一惊。
这种惊像道闪电,带有某种预言性质,但因为来去太快,纵然他天资聪颖,也捕捉不到。
祁夫人说完这句话,就若无其事的转身进了膳房,对正在灶台边拿筷子搅弄长寿面的步长悠道:“叫进来吃面吧。”
步长悠走出来,见相城看着已没入膳房的祁夫人发呆,问:“怎么了?”
相城这才把目光收回来,落在她脸上。公主,眉眼如画的公主,他以前有绝对的自信叫她爱上自己,叫她离不开自己,可现在被祁夫人一句话乱了心神,他的自信无影无踪了。
公主跟别人不一样,不能用常理推断,也不会被他的小恩小惠收买。公主既天真又老练,谁知道她心里装得到底是什么?
他想摸摸她的脸颊,可他不敢,他很少有什么不敢的时候,可现在他不敢,怕祁夫人觉得他轻浮。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他这样的小狐狸还是现了原形。
他笑了一下,道:“没什么。”
长寿面,公主的长寿面,本该美滋滋的吃,可却没什么滋味,吃进胃里,像石头一样坠着。中间有两次,相城找到祁夫人的眼,想说什么,可祁夫人不给他机会。
这是一种坚定,祁夫人坚定他不行,听他解释也是浪费时间,所以不给他机会。
吃过面后,祁夫人没留他们,要他们赶快走。走的时候,给步长悠打包了许多东西,整整一大包,步长悠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可带的东西。
祁夫人送了相城一个扳指,也是步长悠受封文庄公主时鄢王的赏赐,说谢谢他带步长悠来看她。
其实相城知道祁夫人不是真的要感谢他,而是想告诉他,她对事不对人。她或许觉得他这个人不错,只是在某件事上不行。这某件事,相城猜,这位夫人觉得他跟她的女儿不合适?
回去的路上,相城一直没说话,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步长悠不知怎么了,是自己母亲跟他说了什么?可母亲好像没跟他单独相处过,而且也没什么必要,那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步长悠几次想开口问,可看他那样子,又问不出口,只好问他想不想下棋,他没说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