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斋老板说这几幅画是一个士子托放在他这里的,也不贵,三幅画打包价才一百二十两,倘若他们喜欢,一百两就可以带走。
霍都知道她是此道中人,见她喜欢,二话不说就买了下来。
步长悠显得很高兴,谢了他几谢。
霍都见她是真的开心,心情跟着松快了不少。
虽然他提前跟相城打过招呼,人磕了碰了,概不负责,但那是丑话说前头,他肯定还是希望原物奉还的。
回去后,步长悠将画铺开,一幅得了宝贝的样子,叫侍女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共同赏画。
从鄢国带来的冰壶和秋月侍候过霍都笔墨,还懂点,其他人都不懂,但步长悠依然兴致勃勃的为她们讲解。
后来有个卫婆略带艳羡的问,这样的好画,应该不便宜吧。步长悠随口道:“三幅一百两,算是贱卖了,其实这每幅画都值一百两,我占了大便宜。”
那姓卫的婆子啧啧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隔日晚上,秋月带着一个侍女,两个婆子,两个家丁守夜。
秋月和卫婆在里间,另外那个侍女和婆子在外间,家丁在门口。
后半夜,步长悠起夜,正是姓卫的婆子侍候的。卫婆扶她躺下,给她掖被角时,步长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低点,低声道:“我用那三幅画换大娘一包蒙汗药。”
那婆子一愣,步长悠即刻松了手,躺回去,闭上了眼。
隔日,又到卫婆守夜,卫婆悄悄将蒙汗药塞到了步长悠枕头下面,步长悠让她把画塞到袖管和怀里带走了。
次日卫婆借口儿子生病,告了假。
晚上,步长悠亲自下厨去做饭。
霍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手艺,他原以为顶级的美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听说后,跟着长随兴致勃勃的去了厨房。
侍女和婆子们在厨房外头的空地上站了一地。
厨房里只有仨人,一个在烧火,一个在洗菜,步长悠在锅边翻炒。
霍都靠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见她动作娴熟,忍不住啧啧赞叹:“没想到公……”他本想说公主,可为以防万一,还是唤了称谓,“没想到步姑娘还有这样的手艺。”
步长悠瞥了他一眼,道:“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
他笑了:“这的确是在下孤陋寡闻,不过步姑娘今日怎么想起下厨来了,是厨子做得饭菜不合口味?”
步长悠摇摇头:“以前在桐叶宫的时候,我是经常做饭的,后来出去清修才不做了,时间长了,早年练就的手艺便忘了,冬日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菜养养胃口。”
对于步长悠的过去,霍都只有模糊的遐想,在水草丰茂的王室离宫里,养着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他其实挺好奇的:“怎么,没伺候的婢女,竟然要亲自下手?”
步长悠道:“前十四年,那里只有母亲、乳娘和我三个人,后来乳娘的女儿来了,也不过才四个人。”微微一顿,“不过人少了好,人少了清净。”
霍都点点头:“人多了有人多的热闹,
人少了有人少的清净。”
后来步长悠邀他共食,他避嫌,借口推辞了,步长悠也没勉强,只问他有没有酒,天冷了,想喝两杯暖暖身子。
来到卫国不过七、八日,霍都也没请过好友到访,自然就没有酒,霍都就吩咐长随跑去打。
酒打回来后,霍都让长随烫好送到楼上去。长随回来说,那桌子菜一个人肯定吃不了,浪费了好可惜。
被长随这么一说,霍都又那么一想,竟觉得她孤苦伶仃起来。
犹豫再三,还是出了门。
刚一出门,发现竟然下雪了。
下了雪,才觉得冬天是冬天。
霍都进去时,步长悠刚吃了两杯酒,不胜酒力,正趴在桌上歇息。
霍都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几乎没怎么动,故作轻快道:“怎么吃着吃着还睡起来了?”
步长悠闻声抬眼来看,见到是他,便坐了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他坐下来,一副不见外的样子:“下雪了,没想到卫国的雪来的这么早,本来是没什么喝酒的兴致,雪一来竟然有了。”说着给边上的侍女使眼色,侍女添了杯筷。他又看向步长悠,“不介意我蹭点吧?”
步长悠笑了:“我一个人正吃的索然无味,可巧客至,求之不得。”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不过菜有些凉了,我去热一热。”
菜重新走了锅,酒也重新烫了,这样的雪天,围炉饮酒,实是美事一桩。
两人客客气气的吃菜饮酒,相互说了些少时趣事,炭火烧得旺,房间里暖融融的,气氛渐渐融洽。
桌上有几个菜压根没怎么动,步长悠说下功夫做的,浪费了太可惜,便招呼侍女和婆子们热一热,到廊上吃去。
兴之所至,步长悠还将琴抱出来,弹了一曲。
等她弹完,霍都已经昏在了桌上。
步长悠叫冰壶和秋月叫进来,说她们公子吃多了酒,醉了,让她们把霍都扶到自己床上歇一会儿。
外头雪大,俩侍女又考虑到霍都刚吃了酒,怕吹风受寒,就扶了过去。
之后步长悠跟俩侍女回到廊上又吃了两口,后来说自己吹了风,头有些重,就回房间喝茶去了。
步长悠回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廊上这些人也就结束了。
冰壶和秋月进去时,步长悠正坐在炭盆旁看书,又进到里间去瞧霍都,霍都正安然的躺在床上睡觉呢。
俩人便又悄悄的退到了廊外,拿了小马扎,坐在炭盆旁,嗑瓜子闲聊去了。
霍都的那仨长随吃了酒,有些越性,带着那俩本地的家丁在院子里堆雪人。堆着堆着,就拿雪球砸了起来。
楼上有几位侍女坐不住,下楼加入了他们。
天快黄昏时,霍都渐渐清醒了过来,步长悠听到动静,便丢开了书,坐到了床边去。
霍都昏倒前就已经意识到步长悠给自己下了药,没想到睁眼还能看到她,他揉着略微有些发昏的脑袋坐起来,问:“你往菜里下了药?”
步长悠点点头,说是。
霍都放下手,靠在床头,有些没明白:“我昏倒前,以为你一定会趁机走掉,怎么没走?”
步长悠笑了:“我能弄昏你一个,可弄不昏那么多人。”
霍都皱眉瞧着她:“那公主这又是何必?”
步长悠顿了一下,看着他:“你左肩上有块胎记,左肋下有寸长的伤疤,左腿从上到下,一共有三粒黑痣,右腿上只有一粒,在脚踝上,对不对?”
霍都惊异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但问完这句话之后,他意识到什么,脸登时涨红起来:“你……”
步长悠看着他:“你猜,我要是跟他说,这些地方我不仅摸过,还都亲过,他会怎么样?”
霍都的脑子嗡的一下。
步长悠道:“你说他是杀了我,还是杀了你,还是干脆杀了自己。”
霍都强压下怒意,看着她,一双眼睛冷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有必要吗?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步长悠笑了,站起来取了披风披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裹,看着靠在床头一动未动的他,问:“这话应该问你们自己。”
说着走了出去。
廊上的侍女和婆子见她拿着包裹出来,慌了神,一把站起来拦住,步长悠看着冰壶道:“你们公子醒了,他让我走的。”
冰壶显然不信,掀开帘子进去问,不一会儿又出来了,给那几个婆子使了眼神,意思是让她走。
那几个婆子不明所以,但还是让开了道。
步长悠带上防风兜帽,下了楼。
院里的家丁和侍女不知怎么回事,纷纷仰头朝上看,冰壶跟他们摆了摆手,那些人也会了意,便纷纷让开了。
步长悠走后两日,霍都接到了相城的来信。
信中说那天晚上,庙中还有个孩子,那孩子偷听到一些事情,知道替身的事,甚至还知道卫国和弗告城,并且还告诉了去而复返的裴炎,裴炎压根没死。而且很有可能早就到了卫国。
相城请他藏好步长悠,说如果不出差错,他接到信的两日后,他就能到弗告城了。
第114章 寻找
相城星夜兼程赶到弗告城后, 霍都告诉他,步长悠已经走了, 并且把她如何设计自己的事情说了, 还说公主趁他昏迷时,把他的玉佩拽走了。
霍都想让他知道,她能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那说明是真没把他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何必强留。
相城没功夫追究他有负所托的责任,要他跟自己一块去找步长悠。
霍都拒绝了, 说他不跟着白费功夫。
相城有点生气,拿了自己的包袱, 带着李玮,就走了。
走出去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他想了想, 她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这么冷的天,总得找地方住吧,他决定先从附近的客栈找起。找不到的话, 就扩大范围,找全城的客栈,客栈找不到就找寺庙,寺庙再找不到,那估计就是不在城里了。不在这城里也好,不管在哪儿, 别回琮安,别碰上裴炎。虽然她和裴炎定了“假死”的契约,但成了亲,朝夕相处个一年半载,万一生了情,裴炎不放人了可怎么办,他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险。
至于其他的,他倒不怎么担心,公主又会打,又会骂,还豁得出去,谁遇到她,算谁倒霉。
他和李玮沿街问了一路,问四天前黄昏时,有没有瞧见一个披着紫色披风的年轻姑娘,十八岁上下,长得非常俊。他想,无论男女老少,见过她的人,都会对她有印象。那幅长相,是让人一见难忘的长相。因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有些掩饰不住的自豪,这样的大美人是他的。
街口有家客栈,他进去打听。掌柜的一听他的描述,立刻就想起来了,说见过:“那天正下着大雪呢,那姑娘一身紫,手里提着个包袱,映着外头茫茫大雪,店里的客人都看直了眼,嘿,是真俊,没在卫国见过这么俊的姑娘,不过听口音不是卫国人,她问附近有没有当铺,我说隔壁西街有,她就走了。”
相城便立刻找去了西街当铺。
当铺掌柜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拿了一块咬尾龙玉佩来当,倒是一块好玉,老夫说一百二十两,她愣是要三百八十两,还说那玉佩原本值五百两,只不过她急需用钱,就不讨价还价了,最后老夫给了她三百两,她拿了钱就走了。”
相城从老掌柜手中接过那枚玉佩看,果然是霍都的。
他用五百两将玉佩赎了回来,又问掌柜附近有没有客栈。
掌柜说有,往前一直走。
相城到了前头的客栈,客栈掌柜说,那姑娘的确在这住了一晚,不过第二天一早就退房走了。
相城问那姑娘临走时有没有向他打听什么,掌柜的想了想,道:“问城里有没有什么尼姑庵,我说东城有一家钟灵寺,好像香火还挺旺。”
相城赶到钟灵寺,寺里的尼姑们却说没见过这样的女施主。
相城出了钟灵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又从店家那借了笔墨,画了幅步长悠的小像。次日一大早他跟客栈掌柜说自己跟亲人在城里走散了,不知道要怎么找,问他有没有法子。掌柜让他贴寻人启事,他摇头说太慢。掌柜又让他去官府,他仍摇头,说官府不管这事。掌柜就见状就压低了声音,说:“既然官道走不通,走暗道也成,城北的大梁街上有家棺材铺,别看铺子不起眼,听说里头名堂大着呢。”微微一顿,“不过我没去过,只听过传言,公子若是不怕的话,可以去问问。”
李玮不让去,毕竟这不是鄢国,鄢国丞相的手伸不到这来,还是谨慎些好。
相城点点头,是该谨慎些,所以在街头买了两顶面具,带在脸上,进去了。
棺材铺卖棺材是正经营生,可也干见不得光的营生。一千两银子找人,对他们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买卖了。
棺材铺的掌柜拿了定金,说只要人在城里,一定给他找到,但如果不在城里,找不到也不退定金。相城欣然应允,把步长悠的画像给了他们,嘱咐他们找到后不要打草惊蛇,给他个信儿就行。
那伙人在城内找,他则往城外找,着重找尼姑庵,他总觉得公主若不走,一定会藏在这种既隐蔽又清净的地方。
霍都见他弄如此大的阵仗,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好友的耐心,只好告诉他,虽然那位公主耍了狠心,自己一时恼怒放走了她,可终究不放心,就派了长随跟着。她先在城内的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在牲口市买了一匹马,不过好像是发现了他的人,就快马加鞭从东门出去了,长随没跟上。
相城觉得这几句还像朋友说得话,就原谅了霍都之前的冒犯,叫他在客栈等棺材铺的消息,自己则带着李玮往东边去了。
东门口的空地上有一群乞丐,见他和李玮从城内牵着马出来,又衣着不俗,轰地一声围上来。
李玮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正要给他们,相城忽然半道劫,将银子握进了手心里。
那群乞丐眼巴巴的望着他,相城卖关子道:“想要钱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群乞丐把头点的像拨浪鼓,一叠声的请贵人问。
相城顺着城外的大路看远处看了看,群山若隐若现,他问:“你们日日都在这儿吗?”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姐妹,笑道:“俺们早晌会进城溜达一圈,下晌再进城溜达一圈,其他时间都在这,怎么,贵人是要问路,还是找人?”
相城没想到这就被他猜中了,看了一眼李玮笑道:“还挺聪明。”
那乞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爽朗道:“不是俺聪明,是俺们经常被进出城的人问,看贵人问俺是不是天天在这,是找人吧?”
相城点点头,见有骆驼队从城里出来,就带着他们往边上躲了躲,问:“这几天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紫色披风的年轻姑娘打这经过?”
中年汉子略微一想,摇了摇头,说没见过,又问兄弟姐妹们见没见过,大家也纷纷摇头。
相城正觉得失望,最后排的一个小孩子突然举起了头,道:“俺见过,俺见过,紫色儿的斗篷,上面还有一圈毛毛,可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