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来——十二春
时间:2019-11-07 08:21:51

  那群乞丐自动从中间分开道来,让小孩子到前头来。
  相城蹲下来,仔细看着他,蓬头垢面的形容,但眼睛却是晶亮的,他问:“说详细点,我看你说得对不对。”
  小孩郎声道:“前天早晌,她骑着马打东边来,快到城门口时下了马。俺早上没在城里讨着饭,张大哥他们几个也没回来,俺实在饿坏了,端着碗过去求她给俩铜板买个包子吃。她二话没说,就从荷包里摸出了十几个铜板给俺,俺高兴坏了,给她磕了仨头,她把俺拉起来,问俺爹娘呢。俺说俺娘病了,买不起药,俺兄弟几个出来讨钱给俺娘看病,她听了之后,就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银子给俺,叫俺给俺娘买药去。”巴巴看向相城手中的银子,“比贵人手里的这块还大呢,俺真是遇到女菩萨了。”
  相城笑了,叫李玮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两块并在一起,问:“这样比她给的多吗?”
  那孩子的眼更亮了,周围的眼也都更亮了。
  但相城立马又握了起来,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她长什么样?”
  那孩子思索了一番,道:“眼睛大大的,像杏儿一样,鼻子高高的,上面还有粒芝麻大小的黑痣,头发特长,弯腰跟俺说话时,头发都耷拉到了地上。口音跟俺也不一样,应该不是城里的人。”微微一顿,“昨天下午她出城时,俺又看见了她,喊她来着,她骑着马已经走过了,还停下来跟俺打招呼。”
  得了,相城觉得就是公主了。
  那孩子看着他:“贵人,她是你要找的人吗?”
  相城点点头,问:“你家里真有生病的娘吗?”
  中年汉子一看对方是个明白人,立刻就笑了,笑里带点憨味儿:“他爹娘早死了,跟着俺们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俺也不知道她会给那么多。”
  相城把银子轻巧的放到孩子的手中,那孩子双手捧住,一叠声感谢,是惯用的那套好人会有好报之类的说词。
  相城想,好报就算了,命运不要搞他就行。
  他直起身子,看着中年汉子问:“多问一句,这附近有什么尼姑庵吗?”
  汉子道:“这附近的尼姑庵挺多,前头青梨坡就有俩,再往前,土馒头山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也都在山里,公子且走且问吧,这会儿路上人多,在附近住的人家应该都知道。”
  相城骑上马,跟李玮一路走一路留意,又忍不住想公主被骗的事。
  公主有时傻有时精,他这样精明的人都不怎么能骗到她,但小孩子总能轻而易举的骗到。他推测公主喜欢小孩子,因此又多想了点旖旎的事情,他们什么时候有小孩子?想看公主被小孩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他们顺着城外那条路去找尼姑庵,不过外头都是山和林子,不大好找。
  他们几乎见人就问,后来到了青梨坡,见下边有个小庵,就进去添了香油钱,跟尼姑们打听,她们摇头,说这里没借宿的女施主,叫他到坡背面的那个庵里问一问。相城和李玮翻过青梨坡,到了那边去,那边同样也没有。
  天已经黑下来,两人不想来回折返,就借宿在庵里,次日接着找。
  次日找了一整天,七、八个尼姑庵,大小都有,但都没有结果。
  第三日晌午,他们到了十里坡的一个草庵,进殿拜了菩萨后出来,瞧见宝殿台阶旁有一个洒扫的小尼姑,就上前去问。
  小尼姑正要回答,一声阿弥陀佛从廊上传过来。
  相城顺着声音扭头去看,见一位中年女尼从殿里边走了出来。
  中年女尼手持念珠,不慌不忙的下了台阶,问:“怎么回事。”
  小尼姑持手回道:“住持,这位施主来找人,问有没有一位紫衣姑娘来咱们庵里借宿。”
  那住持这才来细瞧相城,瞧罢,问:“敢问施主是她的什么人?”
  相城心中一喜,立刻道:“不瞒住持说,在下是她的丈夫,我们夫妻俩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她吵不过在下,一赌气就跑了。在下一路追到卫国,差点没把弗告城反个底朝天,她果真在贵庵?”
  住持道:“小庵的确有位借宿的女施主,至于是不是施主要找的那位,贫尼却不知。”转脸看着小尼道,“你到后头把芳娘叫出来,看这位是不是她丈夫。”
  小尼道了是,放下手中的笤帚,绕去了后面的禅房,见芳娘正在松树下洗衣裳,就越过她,到了房里去。
  禅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东西两张床,中间搁着一张八仙桌,桌边站了一位女施主,女施主正在低头作画。
  小尼道:“祁施主,外头有俩男客,要找穿紫衣的姑娘,住持没说你在这儿,让我把芳娘叫过去给他看看,他俩就是追杀你的人么?”
  步长悠执笔的手一顿,一个墨点在纸上晕染开。
 
 
第115章 躲藏
  步长悠将笔搁下, 问:“两人长什么样?”
  小尼道:“一个穿黑,一个穿蓝, 黑衣裳的那位施主的额上有块朱砂。”
  “是仇人。”步长悠毫不犹豫的开始收拾笔墨纸砚, “我从后门出去躲一躲,倘若他们走了,小师傅到鼓楼上敲几声鼓, 我就回来。”
  步长悠又出去嘱咐芳娘, 叫她别说漏嘴了,自己就从后门出去了。
  芳娘跟小尼姑到前头去。
  相城远远瞧见了,虽看不清脸, 可看那体态就不是。
  他甚是灰心。
  他们辞了住持,刚走出庵门没多远, 李玮就道:“公子,你瞧见那女子头上的发带了吗, 啧啧, 真漂亮。”
  相城且沮丧着呢,没空细思索他话中的用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李玮见主子不开窍, 继续暗示:“刚才她正对着公子,公子估计没注意,小的站在侧边,一眼就瞅见了,还移步仔细看了两眼。紫色的缎子,带尾上绣着金鹤, 那针脚,啧啧......下头还坠着流苏……”
  相城忽然顿住步子,眼睛跟着亮起来:“你是说?”
  李玮道:“那女子一身粗布衣裳,说话也粗里粗气,怎么头上会有如此精致的东西?小人盲目一猜,是不是公主送给她的,毕竟公主那么大方,什么都往外送。”
  相城觉得李玮说得甚有道理,他不经意的一瞥,余光瞧见刚才那小尼姑出了庵门,正在居高临下的望他们,就拽了拽李玮的袖子。
  李玮回头瞧了一眼,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走。
  这厢主仆俩从前门出,一路往下。步长悠那厢从后门出,顺着山道一路向上。
  冬日万物凋零,山上没什么看头,越往上走越荒芜寂寥。
  步长悠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庵里传来的鼓声。
  她没急着下去,而是在上头继续看山景,边看边想画完了手头的《万佛图》,接下来应该画什么。
  以后就得养家糊口了,不能再那么随意。虽然顺走了霍都的玉佩,当了三百两银子,吃穿是不愁的,但买笔墨纸砚就花去了百两。而她前几日画了幅《清平乐》送到城里去卖,才卖了二十两银子,入不敷出。她现在作画,已不能像之前那样兴之所至,必须一幅接着一幅来。
  她蹲在道边,琢磨了一会儿构图,决定下幅画《红梅傲雪》。
  想好后,她顺着山间的小道慢悠悠的下去了。
  半道上肚子咕噜噜的叫得厉害,这才想起自己只顾作画,没吃午斋,就没回庵里,而是一直下到了山下。
  山下是一个小村庄,百十来户人家,她初次骑马经过这里,就是被路边的肉羹给绊住了。
  卖肉羹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年轻姑娘记性好,还记得她,见她来了,忙来招呼。
  肉羹又香又烂,步长悠吃了滚滚的一碗。
  吃完肉羹后,步长悠付钱,那姑娘接了铜板,忽想起一事来,就闲谈似的随口道:“刚才有几个城里人到这儿来,他们手里拿着一幅画,问俺见过画上的姑娘没。画上那姑娘一身紫,仙女似的,俺立刻就想起大妹子。说前几天在俺这儿吃过羹。他们问俺知不知道大妹子的去处,俺说不知道,只看见牵着马往里去了,他们就顺着俺指得路一路问了过去。”微微一顿,“大妹子,是找你的不?”
  步长悠的第一反应是相城,但一品又觉得不对,追问道:“城里人?”
  姑娘道:“虽然俺们这儿离国都不远,但是俩地方,多少还是有些口音的,俺一听就听出来了,他们是城里的人。”
  步长悠继续问:“什么时候?”
  那姑娘道:“就晌午那会儿。”
  步长悠觉得应是霍都的人,毕竟只有他在弗告城有人。
  他和相城应该是兵分两路了,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
  可她不想见,是真的不想再见相城。
  她若见到相城,他一示弱,再卖卖可怜,再油嘴滑舌的说上那么几句,她估计又会心软。不,这次说什么都不行了。那人一不高兴,动粗,囚禁,杀人,样样都来。甜蜜时是真甜蜜,混球时也真是混球。她若是打得过他,就还能凑合过日子,大不了拳脚相向,打个平手。可她压根打不过,次次只有受罪的份儿,她不要过那种屈辱的日子,她不要跟这个杀|人|犯过日子。
  步长悠摇摇头,说自己并不认识他们。
  但为以防万一,她决定先不上山去。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又递与卖肉羹的姑娘:“姑娘,我来村子里是来寻亲的,可亲戚早就搬走了,我无处可去,能不能到姑娘家借宿一晚?”
  那姑娘嗐了一声,一把将银子推回来,道:“这就见外了,谁在外还没个难处,只不过俺家不富裕,大妹子别嫌弃就好。”
  步长悠让道:“这点钱不算什么,隆冬快到了,拿去做身棉衣吧,全当见面礼了,不然我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
  那姑娘又推了回来,步长悠再让了一次。
  那姑娘一边不好意思,一边说她太客气,一边收了起来。
  碎银子有七、八钱,对卖羹的姑娘来说,生意好时,一天就能挣到,生意不好时,十天半个月也挣不了。她既收了人家的钱,也就不卖羹了,收了摊子,推着车,领着步长悠回家去了。
  步长悠跟卖羹的姑娘回家的同时,相城已偷摸溜到庵里,把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
  相城在庵里寻人时,棺|材|铺的人也一路找到了十里庵。
  棺|材|铺的这几个人自称妻子不孕,他们是来求观音娘娘赐子的。
  拜完菩萨后,这几人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一直在庵里转悠。
  平日来十里庵上香祈福的多是女子,今天接二连三的来男子,住持担心他们找事,就派人盯住了他们。
  棺|材|铺的人在庵里见到走动的小尼姑就上前去问,问有没有一位紫衣女子借宿在此。
  十里庵很小,加上住持也不过七、八个人,大家都得到过嘱咐,见果真有人来打听,纷纷摇头。
  棺|材|铺的人不死心。他们从画斋拿了《清平乐》,一路打听过来。那画上明明画的就是十里坡,而十里坡的人也说见到紫衣女子牵着马上山来了,她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住持见他们马上就要闯到后面的禅房去了,就领着人上前去拦。
  那伙人一把推开住持,硬闯进去挨间找。
  可找来找去,只看到了一个芳娘。
  相城这会儿正躲在屋脊上观望,他已经认出这伙人正是自己雇得那伙。
  他以为这伙人一直在城里。
  棺|材|铺的人从庵里退出去后,相城和李玮跟了出去。
  出去后,李玮将包袱里的两枚面具取出来给相城和自己带上,然后叫住那伙人,问他们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棺|材|铺的人把步长悠的《清平乐》拿出来给相城看,。
  相城一看,就知道这画出自谁人之手,他立刻问他们怎么拿到的?
  那伙人便把如何发现画,如何确定人在这里,山下的村民是怎么说的通通告诉了相城。
  相城本已灰心,这下来了证据,他重新确定下来,公主的确就在这里。
  不过也伤心,公主这么千方百计的躲着他。但无论怎样,他得找到她,告诉她,裴炎没死,她冤枉了他。倘若她知道真相后,仍然不肯原谅自己情急之下的冒犯,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但裴炎这件事,他一定要为自己洗刷冤屈。
  他让李玮带着棺|材|铺的人下山去村子里再找,他留在山上看情况。
  到了晚上,尼姑们都去大殿做晚课了。芳娘则在禅房为她们缝补袍子。
  相城悄悄从屋顶跃下来,躲在院子里那棵松树上。
  芳娘出来如厕时,他从树下跃下来,掀开棉布帘子,闪身进了禅房。
  禅房里两张床,床上都有被褥,他一阵翻箱倒柜,找到了步长悠藏起来的笔墨纸砚和她换下来的那套紫色衣裳。
  廊上有脚步声响起,他悄步躲在了门后。
  等芳娘进来时,他从门后闪出,从背后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威胁道:“别动。”
  芳娘是山下村里的寡妇,一年之内接连死了丈夫和儿子,她心如死灰,这才到了山上来。本来是想出家一了百了,但住持觉得她还年轻,实在不必如此,只是她坚持,住持就先将她留下来了,只是依然没有剃度。
  芳娘没见过大世面,被相城从背后这么一掐,人立刻就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相城压低声音,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倘若你肯好好回答,我不仅不伤你,还会给你一笔酬金。倘若不肯好好回答,那我只要轻轻一扭,你就会立刻断气,知道吗?”
  刻意的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戾,芳娘只听声音就已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驱使她顺着相城,捣蒜似的猛点头。
  相城这才稍微缓了一下口气,道:“跟你同住的哪位姑娘哪去了?”
  芳娘紧张的吞了下口水:“晌…晌午的时候,她的仇人找到了这儿,她听说后便躲了出去,到……到现在也没回来。”
  相城逼问:“知道躲哪了吗?”
  芳娘又吞了一下口说,说话越发磕巴了:“她……她从后门出去的,俺……俺也不知道去……去哪了…….”
  相城道:“有说还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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